完全意义上的“一人之国”,让方然得以放松警惕,把思维集中到眼前讨论的话题上。
借助vr等先进技术,控制“阿达民”,让地下避难所的男人有一种很真实的临场感,至于在场的科学家们,想必也是一样,倘若没有刻意观察、意识到这种可能性,说不定从头到尾都不会发觉“阿达民”的仿真人身份。
在西历1491年的今天,“全产机”的仿真人制造水平,还未能乱真,但也需要近距离、有意识的观察才能一眼认出。
就像现在这样,与会者都在至少几米开外,要发现这一事实则并不容易。
故而,方然完全能想象,这些坐在长桌旁的科学家们,会如何看待眼前的这一幕,继而对自己的身份定位、职责任务,有什么样的真切认识:
“阿达民”,一听就是化名,正是眼前的中年人在掌控自己的命运。
继而,不管出于什么立场,在“阿达民”掌握nep大区全部资源、特别是暴力机器的情况下,合作,就是最明智的回应,况且到目前为止,这位管理员对科研人员还比较友善,提供的研究和生活条件堪称优裕。
这一切,在头脑聪颖的科学家眼里,并不构成任何保证,但顺势而为的觉悟,大多数人总还是会多少有一些。
在管理员的统治之下,什么样的人,会倾向于选择合作,什么样的人,会对现实心生不满,这并不是一个很高深的心理学问题,asa的报告,也和方然的想法不谋而合,继而,在筛选参会人员时格外留意。
一言以蔽之,在军阀割据般的新时代,科学研究者,要么一心只顾自己的利益,要么一心想探究科学奥秘,这样的人才,方然都可以接受。
但如肯汤普森那样,并非将科研视为“谋生的手段”、或“自我实现的第一需要”,而是将其当成实现野心的一种手段,这种家伙,原则上就一定要赶出研究机构,甚或干脆送进nep_r911关押。
至于肯听话、肯干活的这些人,则优中选优,通过背景调查、数据分析与近期表现,从各领域遴选出几人到十几人不等,组成该学科、领域的“xx领域科技研发委员会”。
今天的讨论会,就是计划中的第一场,关于“基础物理研究”的闭门磋商。
既然是讨论物理,理查德费曼教授也在场,当然,方然不会表现出任何特别的关注,事实上这也没有必要。
会议一开始,面对在场的管理员,在座科学家们多少还有些拘谨,毕竟眼前的这位“阿达民”,完全相当于纸张生杀大权的古代君王,不止如此,其手下还都是忠心耿耿、绝对不会叛变的机器士兵,震慑力是空前的。
不过,一群人聚在一起交流意见、讨论事项时,“阿达民”的表现,正如其承诺的那样,只在一边专注聆听,众人的紧张情绪才稍有缓解。
磋商会的内容,不是浪费科研人员的宝贵时间,把大家聚在一起搞形式,而是见面讨论、审议此前由各领域专家研究制定的发展规划,重点讨论学科、领域交叉与交界的情形,最终形成统一的全局性规划。
在一边充当听众,方然很珍惜这样的机会,否则,也不会专门花时间参与流程。
直到约莫两小时之后,看得出来,在场者大致充分交流了意见,也形成了一些共识,面对越来越多的质询目光,方然才轻咳一声,用目光示意众人安静。
自己出现在会议现场,显然,不是来学习,而是来解决各位关心的重大问题:
身为nep大区的管理员,阿达民,究竟打算为这一系列的科学研究,投入多少实打实的物质资源。
“各位,首先我必须承认,在各位所擅长的学科领域,本人是望尘莫及的。
所以开门见山的讲,今天的方案制定后,一系列相关工作要如何进行,在座诸位都有极大的自由裁量权,可以在研究机构里,依据自己的判断来决定研究方向、内容和流程,只要不触犯《行为规范》,本人一概不加干涉。
不过,在这些声明之余,诸位更关心的也许是‘资源支持’。
在这方面,虽然本人和为本人工作的人工智能分析程序,并不会在任何一个学科领域胜过在座的诸位,但我必须声明,关于科学研究的资源支持,本人拥有最终裁量权。
任何科学研究者都有权提出申请、要求分配更多资源,但申请是否被批准,资源究竟能分配到多少,则由本人来决定。
说到这里,我冒昧的猜测,你们中必定会有一些抵触、蔑视的情绪。”
短暂的停顿了几秒钟,方然神色平静、缓缓扫视长桌两侧,不出意外的,发现了好几束坦然、无惧,甚或带有挑衅意味的目光。
这些目光,一点也不凌厉,却在传递着无声的讯息。
你以为自己是谁,上帝,还是别的什么人,居然可以在这里对内行指手画脚,凭空决定重大科研项目的存废,甚至决定科学探索的大方向。
这种质疑,不需要在场者传达,方然自己也觉得有一点荒谬。
但,荒谬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这深陷军阀割据、文明四分五裂而近乎消亡的世界。
“这些情绪,我直截了当的讲,本人都会完全漠视之。
不论各位因自身立场,而对当前事态有什么样的看法,作为大区管理员,本人必定也有自己的立场,有自己的利益诉求,而在当下,nep大区的第一要务,是要在严峻的军事威胁中生存下来,其他一切诉求都必须为其让路。
直言不讳的讲,在座诸位的研究领域,基础物理,短时间内对这一目标的帮助或极其有限如果不是毫无帮助的话。
所以,希望诸位有心理准备,不要奢望本人会对你的研究,给予莫大的支持。”
一番现场表态后,在座科学家们的失望,差不多就写在脸上,方然用不着刻意观察,也能凭微妙的“直觉”感受得到。
但需要做什么吗,并不,他也不担心这些人因此而心生怨恨,甚至消极怠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