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下车之票,在憧憬着无限长生命的人眼中,高于一切。
由此而生的争夺,想必也会很惨烈,不仅图穷匕见时白刃溅血,暗中的较量,更将是空前的惊心动魄。
身为追寻者其中之一,不仅要防备同类,也必须得思考如何揪出、解决这些同类,方然也无法回避这最终的较量,但是他得出的结论,却不容乐观,甚至一时间有些无从下手,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彻底抹除可疑迹象,彻底掩藏自己身为一个永生信徒的事实。
揪出同类,看似极难的一件事,随着人类社会的变迁,却会变得越来越容易。
这里,不需要考虑ai应用、技术进步之类因素,只消用人所共知的“排除法”来借喻:
想象一串钥匙,其中只有一把与门锁对应,尝试者起初并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把钥匙能开门,但只要逐步尝试,就必定能做得到。
简单的案例,对应到人类世界的永生内战,情形也很相似:
在人类社会地覆天翻、经历争夺永生的劫难之时,可想而知,必然有大量民众饱受折磨,甚至死于非命。
死难者毙命的原因,多种多样,甚至也许只是运气太差。
但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这些死者,却又是以一种怪异的方式自证了身份:
考虑到永生追寻者们的能力,和多少年来的周密计划,对这些人而言,在浩劫中早早归西,几乎是一种不可能出现的情况。
即便凡事总有例外,总体而言,这判断仍相当准确。
钥匙,一柄柄的试验过去,假使这柄正确的钥匙有自我意识,能调整位置、避免被揪出,最终能否避免被找到的命运呢,显然不能,事实是明摆着的,倘若除这一柄钥匙之外,其他所有的钥匙都已经被尝试过、也被证明无法开锁,那么还没被试过的那一柄究竟是否匹配,答案也就不言自明。
换到人类世界,结论也是一样:
当浩劫降临,人类面临灭顶之灾,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而死,
当幸存者的数量越来越少,极大概率存活下来的永生追寻者们,继续隐匿在其中的难度,也将越来越高。
最终,分析推广到极限情况,
当盖亚表面只剩下寥寥几百个,或者,至多几千个幸存者时,这些残存下来的人,想必多少都会掌控一些资源和暴力的人类个体,无论怎样掩饰自己的身份,也毫无意义;
到那时,永生的暗战,也将变作了明盘。
永生之战,自己早晚将亲历其中,而掩藏身份的难度则越来越高。
方然之前的行动,在这方面,有着不大不小的疏漏:
说严重,是他没有尽早重视隐匿身份的工作,只凭直觉驱使而抹除了小学、中学期间的一些痕迹,而没有全面的规划,更谈不上强有力的行动。
说不严重,则是从根本上讲,既然人类早晚要走到那一步,永生的追寻者们,将逐渐从恍若退潮的茫茫人海中浮现,继而生死相搏,那么隐匿身份这种事,做的再天衣无缝,也无非是拖延被识破的那一刻,而无法让自己完全避免残酷的内斗。
想一想又怎可能始终将身份完全隐藏呢,到浩劫降临的那一天,活着,
就是身为竞争者的铁证。
思考进行到这里,敏锐如方然,也想到过一种可能。
既然“活着”早晚会是铁证,理论上,要彻底隐匿身份,最可行的策略会不会就是装死呢,
正如他曾经的怀疑,“匿名者”其人,在网络节点留下一封绝笔,就是在利用人的惯性思维金蝉脱壳,用宣告死亡的假身份去蒙骗同类。
或许是,或许不是,看过那一篇留言,方然的怀疑并不太坚定。
退一步讲,即便“匿名者”采用了这样的手段,现在的自己,也没精力去寻根问底。
用宣告死亡来隐藏身份,这种策略,既然他方然能随便想到,想必追寻永生的同类们也一样想得到。
继而,其实际的效果,也就十分值得怀疑。
自己究竟是和一群什么样的家伙,在斗智斗勇,方然想想就会头痛。
即便如此,不管隐藏身份的手段效果如何,这一步却必须得做,不仅要做,还要尽量做到瞒天过海、出人意料,才能些许提升永不下车的胜算。
……
思考,得出结论,固然是一个艰难的过程,但其实也还好。
至于实践,在雷打不动的日程中挤出时间,做长远的周密安排,则困难得多。
西历1474年,从盛夏到寒冬,继而迈入又一个崭新的年头,方然的生活状态在悄然变化,这一切,逐渐进入罗伯特布朗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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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导师眼中,起初,他甚至以为方然这年轻人是受了什么刺激。
“最近你一直在实验室,方,每天两小时,是吗?
最近的压力比较大,至少在我看来,实验室的气氛是有些过于紧张,你需不需要休假,或者一些消遣。”
“不,谢谢教授,我的状态很好。”
方然的回答,表面上似乎是一种托词,布朗教授却觉得这家伙只是有话直说,毕竟,虽然这位聪明过人的研究生,近来越来越多的涉猎人文领域,说的更坦率点,似乎正逐渐陷入一种神秘的教义推崇,但是对自己交代的兼职,却胜任如常,并看不出一般学生沉迷信仰后出现的,那种几乎完全不可逆的睿智化。
但他还是不明白,一个头脑如此清醒的年轻人,为何也会落入教义的漩涡。
教义,在盖亚的大千世界,各种版本不说十万、也有八万,鼓噪的内容也五花八门,但一言蔽之,在科学面前,无非都只是些满口胡言的喋喋不休;拜多年的素养教育所赐,联邦的大多数民众习惯于对此深信不疑,但是在头脑清醒、否则无法做任何事的科学界,推崇教义的家伙,就往往只是笑谈。
原因是明摆着的,教义,不管如何鼓吹,事实上也只能假信者之手,才能干出些至多只能用“狂热”、“野蛮”来形容的勾当;
但是科学,只要信服并践行之,便可见证改变世界的巨大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