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娘刚才说的什么?
喜、喜欢他?
九荒慢慢转过头,看向她的侧脸。
曲悦也是一顺口说出来了,说完之后自己也颇为羞窘,见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心下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
此刻他探究的目光望过来,她两颊微微有些发烫,盯着自己的脚尖,等着他说话。
但他一言不发。
曲悦仅有的一点娇羞,在时间的碾压下逐渐消褪,头一抬,眸一转,与他四目相对。
九荒的视线,明显没有焦距。
先前被催眠好几回,他如今仍有些后遗症,怀疑自己是不是依然身处梦境。
但在曲悦的凝视下,他渐渐清醒过来,是真的,不是梦境。
因不易自控,他的表情看上去怪异,难以分辨情绪:“六、六娘,你是说……”
曲悦制止他:“所以,我才叫你雕个像给我,你有那么多我的雕像,可我连一个你的雕像都没有,你竟还不乐意,问长问短的。”
“我……”狂喜之下,一时不知所措,九荒点头如捣蒜,“我这就雕。”
他忙又收回视线,低头继续雕刻。
突然瞧不上手里这块儿木头了,一开始,虽是六娘要求的,但因是雕刻“自己”,他舍不得用好木头,都是拿边角料凑合。
现在不一样了,九荒毫不犹豫的将手里正雕着的木头扔下悬崖,取出一块儿凝香木。这是叶承锡院中那棵凝香树的树心,九荒一直犹豫着拿这块儿树心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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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棵树是叶承锡当成“儿子”种的,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九荒本人,颇有意义。
拿来雕“自己”,送给六娘,再合适不过。
树心一取出来,淡淡香味扑鼻而来,曲悦认识这树,心道怪不得他非得要砍他爹的树,凝香木的气味儿果真不错。
然而九荒执着刻刀的手半响落不到木头上,像是被人攥住了手腕,手僵硬的不行,刀尖一戳,戳在了握着木头的手指上,顿时鲜血直流。
香味一刹被血腥味掩盖,曲悦看过去,见他好像没感觉疼似的,反而笑了起来,嘴角快要咧到耳朵边。
瞧他这般开心,笑的像个白痴,她心头也甜丝丝的,一时都忘记他还流着血。
果然谈恋爱会令人智商下降,回过神的曲悦忍俊不禁,抓过他流血的手指,本想为他止血,可那血的颜色,令她停下动作。
从鲜血到深红,从深红到黑绿,也不再是腥味,而是一股子呛鼻味道。
吸入之后,曲悦心脉里沉寂的魔虫好似得到了养分,令她心痛难忍:“韭黄……”
舌头发麻,话也说不囫囵了,想站起来离他远点,麻痹感蔓延全身。
曲悦赶紧用尽最后一点力量在他肩膀上连拍几下,总算将九荒从自己的世界里拍醒过来。
瞧见曲悦皱巴巴的脸,九荒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再看她唇色乌黑,以及自己血液的颜色,他的开心极速收缩,如堕深渊之中。
九荒从来没有兴奋到连血液都变颜色的地步,他刚才莫名其妙的进阶了,从八品巅峰重回至九品。
但是,曲悦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九荒不敢扶她,一跃而起,离她远远的。正准备喊曲春秋和温子午时,正欲倒地的曲悦已被瞬时而来的曲春秋捞了起来。
曲悦恍惚转醒时,浑身骨头散架了一般。
从床上坐起身,这里还是温子午的点星崖,她之前住过两天的房间。
曲悦发现自己的气海又被封了,使用不了法力,口渴的难受,喊道:“韭黄?爹?”
九荒推门进来,低着头,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不等曲悦吩咐,先去桌边倒杯茶,握在手心里用法力温热,送过去给她。
离她尚有些距离便停住,伸长手臂递过去。
曲悦接过来,小口喝着。
九荒问:“六娘,你感觉还好么?”
看他自责的神情,曲悦安慰道:“没事,我又没喝你的血,毒不死我的。”
“我那会儿进阶了。”九荒低声解释。
“怪不得。”曲悦点点头。
九荒又说:“你昏迷了三天,不宜动弹,你爹还要渡百日命劫,不能在同一个地方久待,温子午先带他回华夏去了,待你醒来,休息几日,我再送你过去。”
曲悦蹙了蹙眉。
现如今魔种在风槐一伙人手里,且支岐短时间内没有力量再出来第二次了。父亲想入魔种,需要走天罗塔。
老办法,入十八层盖个章,她先进入魔种,将父亲召唤进去。
本来这办法父亲是不能用的,如今一身劫气恰好消散,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吸收点儿魔灵,被天罗塔盖个章,入魔种后洗掉就是。
“好。”曲悦喝完水,杯子递给九荒,见他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与先前天壤之别,“我爹是不是骂你了?”
“没有。”九荒摇摇头。
曲春秋的确不曾骂他,帮曲悦疗伤过后就走了,正是因为如此,九荒才更自责。
曲悦本想说怎么可能不挨骂,但转念一想,父亲肯留她在此,交给九荒照顾,已能说明问题。
曲悦抿了抿唇,就知道父亲是很开明很讲道理的,当然,最重要还是九荒被催眠之后的表现,在父亲心目中妥妥拿到了满分。
曲悦突然想起来:“雕像呢?”
九荒道:“没雕好。”
曲悦不信:“三天了,还没雕好?”
九荒道:“你昏迷着,我没有心情。”
其实已经雕好了,可九荒却犹豫起来,想等找到办法解决毒血之后,再送给她。
曲悦只需看他一眼,瞧他闪躲的眼神,就知他在说谎,伸出手:“给我。”
“六娘,我……”看到曲悦板起脸,他赶紧取出来递过去。
巴掌大的木头人,惟妙惟肖,曲悦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以前她对这些不感兴趣,从来也没在意过。
贴着他比对,果然没有差别,连乞丐服的破洞都雕出来了。
“这才对呀。”曲悦捏捏木偶的鼻子,笑容灿若朝阳,突然听到外面有动静,是绝代风华在和童子说话的声音。
她问道:“绝代前辈回来了,那饮前辈呢?他们将勾黎前辈救回来没有?”
若饮朝夕在房间里,有门禁的情况下,她若不刻意去搜寻着听,是听不见的。
九荒道:“他们前天就回来了,勾黎也被饮朝夕带了回来……”
九荒说的不明不白,曲悦便让他扶着自己下床,去院中亲自去问绝代风华。
问罢才知道,饮朝夕与风槐这一战,也是凶险异常。
饮朝夕只是渡劫巅峰,尚未合道,正常是打不过风槐的,但饮朝夕修的御魔道,斩无数邪魔,积聚了无数御魔正气,不然也不会被称为剑仙。
“当然老子也帮了一点小忙。”绝代风华躺在树杈子上,一脚蹬着树枝,“但我们也只是逼迫的风槐放弃勾黎,抓不住他,被他逃走了。”
曲悦毫不意外,风槐怎么说都是天灵族昔日的长老。
说着话,饮朝夕从勾黎的房间里出来,走来他们身边,先朝着曲悦鞠了一礼:“曲小姑娘,饮某需要向你致歉。”
曲悦连忙还礼,不知他此话怎讲。
饮朝夕笑道:“七百年前,我请人为我卜算,才进入天罗塔。出来后,以为这融剑的机缘在姑娘身上,曾对姑娘提出过无理的要求……”
九荒在,饮朝夕话说半茬。
曲悦当然不会忘,饮朝夕认为她将是他的情劫,还是会红杏出墙、给他戴帽子的那种。
饮朝夕汗颜道:“是我见识浅薄了,不曾想,这机缘并不在姑娘身上,只是因姑娘而起。”
曲悦摇摇头:“也不算因晚辈而起吧。”
她调查着案子,拔出萝卜带出泥,一步步就走到了这里,“晚辈不曾放在心上,您也无需在意,哦,对了,晚辈忘记恭喜您,终于融剑成功……”
饮朝夕笑道:“多谢。”
绝代风华从树杈子上坐起身,摸着下巴道:“可是饮兄,你这融剑容易,想碎剑怕是难了。”
曲悦也是这样想的,饮朝夕此次是为了自己融剑,那该怎样碎剑?
自己令自己伤心?
见饮朝夕淡然自若的摇了摇头,一副“你们无需为我操心”的模样,曲悦若有所悟了。
饮朝夕是为自己的初心融剑,证明他已回归到修剑的正途上,变成一个靠谱的大佬,碎剑不碎剑,对他而言,已经不再重要。
曲悦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好的一面,他脱离了剑的束缚,找回了自我。
坏的一面,他将再也无法碎剑,只差这一步,此生合道无望。
饮朝夕却笑道:“放心,合道轻而易举,如今只随我心情。”
曲悦三人齐齐望向他。
饮朝夕背着手,轻轻一抿唇角,又露出一副“现在还不是时候”的表情。
这个表情,令曲悦脊背发凉,她忽然想要收回“饮朝夕已经变成一个靠谱大佬”的判断。
他不说,曲悦也不会问,身体虚弱,便回房歇着去了。
……
傍晚,曲悦正吃着九荒从外面买回来的粥,童子送了副画卷进来。
坐在她对面的九荒将画卷上的丝带解开,那画卷自己飞了起来,慢慢舒展。
曲悦不由放下勺子,盯着那副画卷。
是温子午正坐在树下案台后,提笔画画的场景。
突地,画中的温子午抬起头来,看向曲悦:“小侄女,身体如何?”
曲悦一怔,忙道:“晚辈只还有些虚弱,有劳您挂心了,不知家父……”
温子午打断她:“你不必管他,多休息几日在动身不迟。”
曲悦点头:“恩。”
温子午又道:“小邪修。”
正雕零件的九荒抬起头。
温子午道:“你控制点自己,她心脉里的虫子尚未取出来,莫再被你毒到了。”
一句话说的曲悦尴尬不已,挪了挪视线。
九荒也难得低了低头:“会的。”
温子午道:“不过你也无需担心,你的毒我会想办法,我想不出办法,还有六位师弟,都会为你想办法。”
九荒目光骤然亮起:“您要什么报酬?”
温子午竟破天荒的淡淡笑了笑:“用不着。”
曲悦认为温子午似乎好心过了头,得知她的身份后,待她如珠如宝的。想起他与父亲之间的对话,曾谈到了母亲,令她不由心生疑窦。
温子午察觉到她目光带着审视,沉默良久,颇难为情道:“小侄女,你莫要误会,我与你母亲之间并无任何情感纠葛,是我单方面愧对于她。”
曲悦蹙起眉:“愧对?”
温子午羞愧道:“当年我们师兄弟几人也是被逼无奈,被师父胁迫着守在天人下界的必经之地,帮你父亲打晕了寒露,抢了她的天人翅,因为你父亲那会儿啊,还打不过她……”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