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很安静,安静的就算在冒失心里大条的人也不敢发出响声。
空旷的环境让气氛显得有些沉重,落满了去年秋天的树叶落在中央天井的磨砂玻璃上,下午的阳光很好,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路明非和昂热身上,树叶的阴影笼罩在他们脸上,让人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路明非,你在隐瞒什么?”昂热率先打破了这份沉默。
“隐瞒一件足以让世界疯狂的事情。”路明非平静的说。
“跟青铜城有关?”昂热说,“你们收尾几乎很干净,但架不住有心人的探究到底,他们不再乎有没有证据,只要你们留下一点蛛丝马迹就直接认定,你们在青铜城得到了什么?”
“你确定要知道,校长。”路明非面无表情,“你的身份有些问题。”
“我只是想拖着龙类一起下地狱的风烛老人。”昂热恢复了笑容,心中的疯狂直接写在脸上。
“进入尼伯龙根的方法。”
“啪”昂热手中的骨瓷杯没拿稳直接落在的地上,他顾不得洒落的茶水,猛的站起来,动作迅速的看不出他是一个年级过百的老人,倒像是刚满二十的小伙子。
“你没有开玩笑?”昂热死死的盯着路明非的脸,似乎想要看破他内心的想法。
“方法是什么?”
“还没试验过,连尼伯龙根的具体位置都不知道。”路明非摇摇头。
“你是怎么知道青铜城有进入尼伯龙根的办法?”昂热说。
“我跟诺顿打了一架,我就知道了。”路明非说。
“为什么不上报学院?”昂热重新坐下,态度有些缓和。
“你是在说笑吗,你跟有些人有过很长时间的交道,他们的德行你应该比我清楚吧。尼伯龙根是什么大家都有一定的了解。在利益的面前,屠龙就是一个笑话。”路明非手缓缓地搅动的红茶,形成一个漩涡,仿佛有着无穷的吸力。
“方法有谁知道?”昂热说。
“我们几个人,放心,在这种事情上我们的嘴巴都很严,抹上了502。”
“今天,我们只谈了你的成绩,以及你未来的规划,我相信你会成为卡塞尔学院历史上一笔浓厚的色彩。你可是我们的s级。”校长站起身走到路明非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校长。我会努力的,不会辜负学校对我的期望。”路明非抬起头满脸光荣,仿佛被校长亲自点名表扬的小学生。
“你们行动的时候,通知我一声。”昂热掏出一张纸条,“这是我私人的频道,很安全。”话语中有些缅怀和一丝隐藏在眉宇间的悲哀。
“明白。”路明非笑容满面的接过纸条,“亲爱的校长大人,请问还有什么事情。”
昂热感到一股恶寒,这经历过大风大浪,敢一手拿着酒瓶,一手拿着刀在密集弹雨中重逢的起了一身起皮疙瘩。
“假期快乐。去旅游的时候,能记得我这个老骨头就行。”
“是是是,下一次一定带上你。我还有的约会。”路明非屁颠屁颠的离开。
昂热目送着路明非离开,嘴角扬起笑容,随手拿起一份报告。
他取出打火机,点燃了那写写满报告的纸张,看着它们在壁炉里慢慢化成灰烬。
“子航!子航!开车走,开车、走!”男人嘶哑地吼叫着,浑身蒸腾起浓郁的、血红色的雾气。
楚子航呆呆地站着,感觉到那些“流星”都刺在自己身体里的剧痛!
“要听话!”男人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楚子航,“报仇什么的都靠儿子了!”
楚子航打开车门,看着没有钥匙孔的中控台。
“启动!”他试着对迈巴赫喊。
引擎轰鸣起来,楚子航瞬间明白了刚才男人对他说的话,第三个可以唤醒这台车引擎的人,是他!
楚子航倒档起步,车飞速后退,男人偷偷教过他开车,用的就是这台迈巴赫,他们曾打开天窗奔跑在春天郊外的土路上。
旋转的暴风雨拍打在车身上,四周的水壁挤压过来,拼命吼叫的60升v12达到了最大功率,却无法推动车身离开这里,这个一个可怕的领域,它被雨水封死了。
“芝麻开门!”男人高喊着把手中的长刀掷向八足骏马的马头,同时,他被再次袭来的“流星”围裹,在空中爆成一团血花。
水壁的力量瞬间减弱,迈巴赫平咆哮着冲破了它,远离这片诡异的空间。楚子航躺在窗下的床上,躺在黑暗里,夜风湿润微凉。
楚子航脑海里空荡荡的,驾车飞奔在高架路上,车内音响不知何时又开了,女儿和父亲对唱。
女儿,亲爱的女儿,我给你的安排并没有错,
我把你嫁给豪门的儿子,
一旦我老去,他将是你依靠的男人,
他还小,但他在长大。
对的,是这首歌,没错!
他忽然听懂了。
男人放这首歌给他听,放得没错。他就是那个女儿,男人把他加入了豪门,男人希望他能过得好,希望将来他有所依靠。
在真实的世界里男人是个没什么本事的男人,他一辈子只是个司机,一个偷空接儿子放学的小卒,他能做到的仅限于此。
许多次他开着这辆迈巴赫等候在校门外,可是看见那辆奔驰s500开进来的时候就缩缩头离开,他相信自己已经看到了“女儿”的依靠。
他可以手持长刀扮演拉风的角色,但是他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知道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所以他远远地逃离了。
“你将来就明白了。”
现在楚子航已经明白了,男人呢,男人死了。太晚了。
楚子航猛踩刹车。车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车停在雨幕中,横在空荡荡的高架路上,楚子航打开车顶天窗,靠在座椅靠背上,仰头看着天空。
仿佛全世界的雨都从那个天窗里灌了进来,坚硬的冰冷的雨,抽在他脸上,抽打在他的脸上。
他感觉不到冷夜感觉不到痛,耳边穿插回放着男人的声音和那首歌。
“杀了你啊!”他趴在方向盘上,用尽全力吼叫。
楚子航躺在床上,躺在黑暗里,夜风湿润微凉。
他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珐琅吊灯,已经很久了。
好几年过去了,每天晚上睡着之前楚子航都会回想一次,回想全部经过,每个细节,直到确认自己没有忘记什么。
他从《脑科学导论》那门课上直到人的记忆是靠不住的,就像一块容易被消磁的破硬盘。时间过去,渐渐地他会零星忘记点什么,然后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于是那个雨夜的画面就像是发黄、开裂、剥落的老照片,连同那个男人的脸,一起模糊。
可他不愿忘记,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还记着那个男人了。
如果他也忘记,那个男人就像不曾存在过。
“爸爸,又下雨啊。”楚子航轻声说。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窗上,嫉妒和暴怒两把武器依靠床头,和村雨一起,他缓缓地闭上眼睛,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