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驿馆,在范伦的安排下三人终于放开肚皮吃了一顿温热的饱饭,别说,这龟州虽然穷乡僻壤,但酿出来的酒味道就是好喝,神都酒肆里那些什么七里香、流连盏都远不如这些村酒甘醇,桌上的菜也都是周围的野味,十分鲜香。
酒杯子转了两圈,白宇玄见老知县双眼有些迷离,便打开了话匣子,问道:“不知范大人今年高寿?”
范伦露出一脸愁容,伸出手指比划道:“不瞒三位,老夫今年七十有一了”。
听到同座的知县居然已经那么大岁数,刚刚还在拼命动筷子的苗笑婷和拓跋石灵惊愕地半天没闭上嘴。
唐朝时期有一条十分完善的退休制度,名曰致仕,致仕的官员离开官位后依然可以享受优厚的待遇,凡六品以下的官员,朝廷都会按照家中人口数量赐田养老,按理说很少会有官员像范伦这样到了耄耋之年还不离开工作岗位的。
见三人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范伦低下头苦笑起来:“老朽本是黔州人氏,当年不远千里去长安赴考,结果运气不太好,因为水土不服病了一场,没能进士及第,不过通过一番辛苦还是捞到了点功名,来黔州道做知县,几十年来辗转黔州道的几个州县担任知县之职,如今这个岁数了,却被人扔在这偏僻之地养老等死……”
白宇玄放下手中酒杯,问道:“请恕晚辈直言,大人为什么还不致仕呢,依照朝廷惯例,您致仕后可以分到致仕田,在家中安心休养颐养天年比在这衙署里为各种琐事费神要好吧?”
老知县无奈地摇了摇头,冲三人苦笑起来:“老夫的儿子早丧,之后膝下一直没有个一男半女,数年前夫人亡故,如今就我孤身一身,倘若致仕能分到多少田地?而且我一把年纪,连锄头都扛不动,致仕之后不还是等着饿死,与其在家饿死还不如死在任上,起码每月还有几斗粮的俸禄!”
苗笑婷眨了眨眼,继续道:“大人既然年迈无法下地,可以将田地租给无地之人,自己坐收田租也是可行的啊?”
老知县昂起脖子引下一口醇香的村酒,苦笑道:“大人,那致仕条例上还写了,致仕后的田地房舍等一切赏赐,都由官员户籍地的官府安排,可黔州财力困窘,田土匮乏,官府哪有什么好地给我们、,最多就是在荒山上划出一块林地,或者强夺山民在山上开垦的梯田当作致仕田,那种田地贫瘠,一年也长不出多少稻子,自己尚且吃不饱,哪里还有人来租种?”
三人互视一眼,纷纷哀叹一声,没想到堂堂大周王朝如今竟然连做官都那么艰难!
送走了一直唉声叹气的范伦,白宇玄三人回到各自的房间,在蚊虫肆虐的驿馆客栈里开启不眠的一夜,果然,在潮湿闷热的房间里,伴随着几只令人抓狂的蚊歌,白宇玄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
这时,窗外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有什么人在外面跳动发出的脚步声,白宇玄慵懒地翻身朝窗户望去,没想这一看差点将他吓个半死!
只见一个双手抬起的人影,被月光照映在窗户上,影子的主人,正有规律地在白宇玄的眼前一蹦、一跳地前行。
这特娘不是电影里经常出现的僵尸跳么!就算自己再见多识广,再怎么不信鬼神之说,三更半夜的,眼前突然出现一个活僵尸,任谁也会被吓得不知所措!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原本一直萦绕在耳边的蚊虫叫声戛然而止,一阵怪异的声响穿透窗户飘入耳中,似乎是窗后那神秘的僵尸发出的呼呼声。
身上的汗毛全部立起,豆大的冷汗不断从皮肤深处渗出,白宇玄不安地咽了口唾沫,但这咽唾沫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都觉得是如此刺耳。
通过那倒印在窗前的影子,白宇玄依稀可见那僵尸的脸上十分平整,并未见到本应高耸的鼻梁。
就在白宇玄无声地走到窗前近距离观察那僵尸诡异的面部轮廓时,诡异的影子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屋子里有一双好奇的眼睛正打量着自己,它居然停下了跳动的脚步,圆圆的脑袋缓缓转过来,隔着油纸糊住的木窗与屋内的白宇玄隔窗对视。
恐怖的寒意穿透木窗令屋内的白宇玄心脏疯狂加速跳动,白宇玄觉得头皮发麻浑身僵硬,虽然中间有窗户阻隔,但他仍觉得似乎被一道可怕目光扫视。
“咯咯咯……”
两排牙齿不由自主地上下打颤,屋里的嘲风卫急忙捂住嘴鼻,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响。
好在那可怕的对峙并没有持续多久,片刻后,那诡异的人影又扭过头去,一蹦一跳地离开窗前。
直到那令人心惊肉跳的脚步声消失,白宇玄这才长舒一口气,一扭身,脖颈处忽然感到一阵冰凉,如针扎般刺激着他紧绷的神经,原来刚刚不过数秒的对峙居然令他的冷汗浸透了衣领。
“这龟州果然人鬼混杂,大半夜的还有僵尸在外头巡夜,要是这会外出,那还不撞上百鬼夜行?”
白宇玄倒吸一口凉气,小心翼翼地将窗户打开一个小缝,清凉的夜风带着一股刺鼻的臭味从缝隙里窜入,透过那道缝隙,只见皎洁的月光下是鹅卵石铺就的冷清街巷,哪里有跳动的人影?
第二天,三名顶着黑眼圈的嘲风卫走出驿馆,迈着困倦的步伐朝位于县城中心的县衙走去,龟州不愧是地处偏远的小县城,别说黔州了,就连洛阳城外那些小村落都比这堂堂县城盖得气派。
鹅卵石和青砖胡乱铺就的大道两侧,歪七扭八的破草房子一个紧紧挨着一个,好像一旦分开就会垮掉似的,偶有一栋木屋引入眼帘,但见那摇摇欲坠的门板,缺少瓦当、木橼裸露的房顶,无时无刻不向人们透露一个字:穷!
街上的百姓们与黔州见到的乞丐差不多,一个个衣衫褴褛,皮包骨头,一脸愁容,眼神中满是绝望之色,站在沉默的街道上,让人感觉到绝望的压抑感。
当三人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时,路边的一幕令白宇玄三人顿时愣住了,只见路边拐角处的一颗老歪脖子树上,吊着好几个身穿异族服饰的尸体,在树下走过的百姓偶有几个抬起头好奇地看上两眼,便又低下头快步离开。
三人走到老歪脖子树前,只见那树的树干十分粗壮,需要两人合抱才能勉强保住,但是树枝上只有枯枝没有绿叶,枯瘦的枝杈向人们宣示此树早已死去。
而粗壮的枝干上,数名身穿深蓝色粗布衣,脚穿草鞋的越族百姓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脖子上套着粗麻绳毫无生气地吊在半空中随风摆动。
树干边缘,几只乌鸦正对着面前的饕餮盛宴虎视眈眈,准备找机会上前分一杯羹。
拓跋石灵见树干前贴着一张告示,便走上前细看,原来树上吊死的都是不向官府纳粮,包庇阮雀等乱党的越民百姓。
白宇玄望着那被吊死之人,竟见一些人裸露出来的皮肤上遍布发黑的伤疤,看来死前应该受到过酷刑折磨,而其中一具尸体更让白宇玄心中感到一阵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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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他瞪着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睛正直视着自己,眼睛与双唇之间是两个黑孔,他的鼻梁已经被人割去,只留下两个原本用来呼吸的气孔,而昨晚在自己窗前跳动的僵尸不也是没有鼻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