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的指尖划过窗沿微微一顿,又接了一句道:“也送一个帖子去宝姑娘那儿。”
“不过宝姑娘的帖子,会在路上耽误了会。下午才能送到。”
她侧了侧脸凝起眉梢,意有所指地开了口。
紫鹃懂了黛玉话里的意思,只是点头领命,并不多问。
在湘云三春来的时候,黛玉已经让小厨房准备好了茶水糕点。
这还是湘云还是第一次进碧翠阁。
首先入眼的朱色大门就显富丽大气,而后是金光灿灿的风铃树,两边俱是宽敞。
每隔几步就有一位等着伺候的丫鬟,瞧着皆是屏声敛气,规规矩矩的。
“林姐姐,你一人住这儿?”湘云左右看了一圈,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这院子实在是大。而四周又有花卉处处点缀的,胜过自己的小房间许多。
怪不得宝姐姐昨天说这是第一等的好地方呢。
见黛玉点了点头,湘云目光扫过四周,带略上了些羡慕。
而后湘云看桌上的糕点,翡翠白玉糕、珍珠果、碧梗卷,等等花样不一而足,每样都是小巧精致。
她再看黛玉一身翠墨色的长裙,在光下泛着细碎闪光,衬托着黛玉更是肤白貌美,容貌绝顶于世。
湘云一时有些不平衡起来。
自己是侯门之女,地位和黛玉比起来也并不差什么。
听说林家父母也是差不多要死的,怎么她就能比自己活得更舒服呢?
“宝姐姐怎么没来?”湘云将目光又转了一圈,不想再纠结这个,半饷才找出一个话题来。
“应该还在路上,先尝尝这些点心。”黛玉用指尖稍稍往前推了推盘子,面上只是笑。
宝钗当然现在不会出现,她在前往滴翠亭扑蝶的路上呢。
想到这里,黛玉抬腕饮下一口茶水,将心头升腾的些微怒意压了下去。
湘云学着三春坐下,又看看黛玉,也伸手拿起玉杯。
杯上垫子细腻的触感让她下意识又摸了一次。她在家做惯针线,最是熟悉布料的品质。
这看着貌不惊人的垫布都有这般价值,那其他岂不是要更好?
林家居然这般奢华,和自己看起来是天差地别的模样。
湘云瞄了眼黛玉,不再说话了。
她一件件品尝过桌上的茶点,只觉入口细腻,是一样比一样的精美。
一时湘云心中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她实在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声:“林姐姐,你平时做针线吗?”
这话一出,不等黛玉回答,三春就先温和地笑了起来。
探春本在一旁举着杯子畅饮,闻言也不喝了,先一步替黛玉笑说:“林姐姐可是连针都不摸一下的,还指望什么针线呢。”
“纺织也是该留心些,到时候夫家也要看呢。”湘云一边往嘴里塞着东西,一边有些酸涩地开口。
她在家中却是要干针线活的,有时候甚至要做到半夜,哪能像黛玉这般舒适。
“林姐姐,你现在不学,到时候可就太晚了。小心夫家嫌弃!”
湘云现在着实有些嫉妒,可她面上就是一副大大咧咧、直白坦荡的口吻。
黛玉只是笑,她并没有碰桌上的点心,只是一手端正玉杯,淡笑着回了一句:“府中那么多人,何必要自己动手呢?”
“府里要是没了下人可怎么办!”
“那就去买。”
湘云被这财大气粗的回答给震了一下,连伸向玫瑰卷的手都顿了顿。
这就是林黛玉和自己的根本不同,她有底气,完全不需要担心银子的问题。
她要是有林黛玉这个家世就好了。
不然的话,她能和林黛玉交换一下身份也好啊。
湘云一时止不住心里的妄念。她不想再继续下去,只转移话题道:“宝姐姐怎么还没来,不会是哪里耽搁了吧?”
黛玉望了眼日头沉吟了会,挥挥手让紫鹃去问问。
没等紫鹃回来,鹦鹉倒是先一步从外边飞了来。
它张嘴就是“嘎嘎”两声,又扑腾了几下翅膀,黑哟哟的眼睛里带着一股机灵劲。
昨天的阴影犹存,湘云往后避了避,离那鹦鹉远了些。
而黛玉亲昵地揉了揉它的,往远处眺望了一下,就对她们四人笑道:“看,那是谁?”
三春顺着望去的时候,远远看滴翠亭那有个身影,正在上下往前扑着什么。
“我瞧着倒是宝姐姐的模样。”迎春看得仔细,她顺着黛玉的话头,温柔地接了一句。
“走吧,我们往滴翠亭去瞧瞧。”
黛玉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这才又缓缓起身,对她们笑着解释道:“反正去梨香院也要路过那儿,一道去看看也好。”
湘云等只随着她走了,探春还在调侃着:“现在日头高呢,难得林姐姐出来一趟。”
黛玉只是笑,等到了滴翠亭边上的横桥,从后往前看时,正好看到宝钗的身影。
“果然是宝姐姐!”湘云被黛玉无形中压制了许久,心中正是不舒坦。
见到宝钗,她竟像是见到亲人似的,大笑一声就要上前。
黛玉将食指竖起,只“嘘”了一下,做个安静的手势。
她轻轻拉住湘云笑道:“我们悄悄地过去,只吓她一吓。让她不来和我们一道呢。”
三春湘云看黛玉喜欢,也一时兴起,便顺着她的话蹑手蹑脚上前。
这时候她们藏在后头的假山洞里,看薛宝钗正一个人站在亭子面前,侧耳对着里面倾听着。
湘云捂着嘴笑了起来,“宝姐姐这是在干嘛?难道是做贼不成?”
而这时,亭子里的窗户从内往外打开。她们就见宝钗接连后退,又踏重脚步上前,突然放大声音喊了一声:“林妹妹,我看你望哪儿藏!”
这道声音传出来的时候,三春和湘云都怔愣了一下。
她们看看黛玉,又转回头看看宝钗,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宝姐姐这时候喊着林姐姐的名字干嘛?
黛玉垂下了眼帘并不言语,预知梦中的一幕完完全全上演的时候,她身处其中只是更觉荒唐。
宝钗完全不知道,黛玉等在假山里,将自己的行为看得一清二楚。
她见面前两个丫鬟吃惊的面色,心中略微有些得意。
幸亏自己机灵,想出这么个金蝉脱壳的法子来,
她一时志得意满,更越性将手指头往后一指,笑着倒打一耙道:“你们把林妹妹藏哪儿了?是不是钻山子洞去了?”
这话音刚落,宝钗突然听到假山里传来“嘎呜——”的一声。
这个声音倒很是耳熟,明明就是黛玉身边那只鹦鹉的叫声。
宝钗心下察觉有些不对,她定眼一看,果然发现那只红毛绿头的鹦鹉。
它扑腾着翅膀、冲自己劈头盖脸地飞来。
“这东西是疯了不成。”
宝钗被鹦鹉逼地连忙后退了好几步,连头上的发鬓都松了些。
她正徒自抱怨着,目光一转,居然看到林黛玉和湘云三春等,一同从假山那儿出了来!
宝钗一时间只觉得脑子“轰”地一懵,她下意识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半饷说不出话来。
而被偷听的两个丫鬟红玉和坠儿,一时间看到这么多位姑娘一道出来,也是一阵茫然。
难道我的秘密被这么多人知道了?!
红玉头上猛地跳出一连串的字体,一个个都是歪七扭八的模样。
“我们一道来寻薛姑娘,刚刚到这里,就听到薛姑娘叫我的名字。”黛玉看得明白,淡淡接了句。
红玉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才反应过来其中关键。
既然林姑娘是和大家一快来的,那就不可能在外边偷听了。
这是宝姑娘偷听了自己的秘密,然后陷害给林姑娘啊!
若不是林姑娘也恰好路过这儿,那自己就把真正的罪魁祸首放走了,反而疑心到一个无辜的人身上。
想到这里,红玉和坠儿对视一眼,心下还是有些不可思议。
宝姑娘向来是个好的,行为阔达、随分从时,出手也大方,在丫鬟下人里也有着好名声。
大家平时也看着她和林姑娘交好呢,这会儿居然说陷害就陷害,不带一点犹豫的。
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而宝钗听到黛玉叫自己“薛姑娘”,而不是一贯的“宝姐姐”时,就知道这间隙是生下了。
她知道这时候辩解是无用的,立马就稳住心神,低下水杏似的眉眼直接认了:“我刚刚是一时鬼迷心窍了。”
“我也不过是才接近这儿,就听到里面说要打开窗户,免得被别人发现等话,心中难免一惊。”
宝钗瞥了红玉一眼,先暗示自己没有听到她的秘密,顿了会后,又继续开口。
“你们也是知道,我天生带着热病。这一时惊慌之下,人就有些糊涂,下意识脱口而出林妹妹的名字。”
“也是我平时心里就念着林妹妹,不然刚刚也不会第一时间想到你。”
宝钗双手揉捏着衣角,作出一副愧疚的模样,又试图抬起头看向黛玉。
在她看来,黛玉虽是有些清冷,但心还是软的。只要自己将话圆回来了,也不怕她会记仇。
而这次宝钗失望了。
她望过去的时候,正好对上黛玉冰凉凉的视线。
她见过黛玉那么多次笑着的模样,眉眼弯起来就像是轮月,又像是沁满了清泉。
可这时候,她只觉得清泉都被冰封了起来。黛玉这一眼冷冷的、像是刀锋一般割过自己的脸上,居然带着隐隐的疼。
“薛姑娘真是有意思。平时念着我,把我当妹妹。而在这时候,倒是下意识将我推了出去。”
黛玉勾起嘴角,将“下意识”这三个字咬地又重又沉的。
不带感情地给了她一个笑,黛玉又缓缓吐出一句:“那当你的妹妹还真是可怕,我身子骨弱,可担不得这样的念想。”
宝钗知道黛玉一向口齿伶俐,可没想到这次居然能言辞犀利到这个地步。
两三下就将自己伪装戳穿了,直接把内在的丑恶曝光在阳光之下。
宝钗一时有些后悔,早知道自己就说史湘云的名字了,她可比黛玉好哄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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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她就抬起水灵灵的杏仁眼,哀愁地瞧了眼湘云。
一直沉默的湘云犹豫了下,想想平时自己和宝姐姐诉苦的时候,也吞吞吐吐开了口:“这、也不能全怪宝姐姐。”
她不敢看黛玉,只见目光放在一旁的池子里,继续说了下去:“人都是有趋利避害的。这不过是宝姐姐本能之下的无意之举,她并不是故意的。”
说着说着,湘云倒是理直气壮起来,她暗自点了点头,声音也大了些。
“既然现在问题说开了,宝姐姐也道歉了。那林姐姐你就不要拉着不放了,不然倒显得你斤斤计较起来。”
-2-
没想到抓着一只薛宝钗,居然还能顺着吊出一只史湘云来。
黛玉听这贼喊捉贼的话,只微微挑起一边眉梢,嘴里重复道:“现在是我斤斤计较?”
虽然黛玉不怎么生气,倒是三春听得这本末倒置的话,替黛玉发起火来。
探春忍不住出声直接呛道:“话可不能这样说,林姐姐是受害者,自然是有生气的权利。”
而迎春、惜春也默默点头,也跟着道:“这事是宝姐姐错了。”
湘云看自己的话被众人驳回,一时间气性也起了来。
她猛地上前几步,不再和三春站在一块,而是走到宝钗身边,这才大声冷笑道:“真真是要笑死人了!”
“怎么,这是要仗势欺人?怎么就扯到受害者这说法?”
这时候,湘云倒是带入了自己的世界里。
她实在是有些嫉妒黛玉,明明和自己差不多的凄惨,为何黛玉就能活的那般顺心?
一时妒火加持之下,她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林姐姐哪里受到伤害了?不过是嘴上一顺口的话罢了,还能把她怎么样?”
宝钗连忙上前,贴心地替湘云拍拍背顺了顺气,看着时机也开口道:“林妹妹,我知道这事怨我一时糊涂。”
“可你也要想想,这两个不过是低等的丫鬟罢了,你可是老太君身边最是受宠的。她们能拿你怎么办呢?又伤害不到你。”
而红玉坠儿这时候听到自己被这样贬低,皆是低下了头,心里闪过愤恨。
宝钗也看到两个丫鬟的怒气,不过毕竟只是丫鬟。
权宜之下,她只想着到时候再随意赐下什么东西,安抚一阵就好了。
“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各退一步。随我去家里喝喝茶,我再好好给林妹妹陪个不是,也就过去了。”
宝钗摆出一副贴心大姐姐的模样,将这一席话推诚布公、娓娓道来。
不明白的,还以为是黛玉做错了什么事情,要她来原谅呢。
湘云也在一旁频频搭腔,时不时搭腔插一句话:“最多就是几句流言蜚语罢了,林姐姐何必如此计较。”
三春这时候都皱起眉梢,只觉这话说的不对,可一时间居然想不出该怎么反驳。
颠倒黑白扭转乾坤,她们这时才看出这宝姐姐居然有这般好的口舌。
一时间,她们只想着日后定要离宝钗远些。不然被买了,还要给她数钱。
宝钗看她们都哑口无言,自觉将话说得是滴水不漏了,一时又目光含泪望向黛玉,只等着她点头。
黛玉缓缓加深面上的笑意,她上前几步,从怀里抽出帕子,又将它稍稍遮住了右手。
而后在她们的注目下,黛玉直接执起亭子旁的一个污墨小盆,猛地一下朝宝钗湘云二人泼过去!
宝钗二人只觉一股污臭迎面袭来,还没等她们躲闪,就发现自己头上、脸上、身上都被臭污水给浸湿了!
这污墨是从池子里清出来的,又在光下晒了许久,将恶臭掩盖浓缩在最里面,都是由人统一清理的。
而这时候她们猝不及防被泼了满头满脸,原本压抑的臭味挥发开来,整个人都变得臭不可闻。
三春和丫鬟都下意识倒退了好几步,离得她们远远的。
宝钗感受着头上湿漉漉的黏连,鼻尖又是一连串的浑浊气体不停涌入,一时间有些颤抖。
从她从出生到现在,这还是第一次如此狼狈。
“你!”湘云正要怒而开口,就发觉污水在往嘴里流。顿时她不敢再说话了,只拼命擦着面上的污渍。
黛玉缓缓卷回帕子,也慢条斯理地往后退了退。
她一面侧头欣赏那两人狼狈的模样,一面学着她们之前的话,一字一顿柔声回敬过去。
“怎么,这不过是一点臭味。我又没有造成实质的伤害,为什么你们要生气呢?”
黛玉边说边笑了起来,她的眉眼在光下越显得秀美脱俗,犹如九天仙子一般。
而这时候她稍稍压低了声线,分外冰冷道:“你要知道,无论我会不会受到伤害,都不是你可以诬陷我的理由。”
鹦鹉拍打着翅膀在宝钗湘云头上绕了两圈,也嘎嘎大声叫到:“活该!活该!”
湘云这时候就算想反驳也张不开口了,她实在是受不了面上的恶臭,自己直接扑在亭子边上,用手捞着池里的水。
摸了两把水好不容易将脸弄干净些,她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到后面传来脚步声。
湘云一个回头,正好看到宝玉站在假山的另一边,满脸都是震惊的模样。
湘云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顿时羞愤欲死!
她从小和宝玉一块玩,心里也曾想过要嫁给这个温柔的二哥哥的。
现在自己居然被他看到这般狼狈的模样,她盯着面前清澈的池水,连直接跳下去的心都有了!
而这时宝钗抢先开口喊了一句:“宝兄弟。”
她不确定宝玉看到多少,不过现在明面上看起来,却是自己被欺负的模样。
若是能将宝玉到哄骗到自己这边就好。
心里算计好了,宝钗水杏似的眼睛张了张,又低头抿了抿唇,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样。
而宝玉的脚步却往黛玉那儿移了下,他嘴巴微张,半饷才震惊叹息道:“宝姐姐,你怎么可以这样陷害林妹妹”
宝玉本来今天特意来找林妹妹玩。刚刚走到路上,就看她们一群人躲在假山这儿。
他看了有趣,也想着要吓唬她们一下,便将自己藏在另一边,没想到后面居然看到了这等大戏。
像是完美的面具在眼前跌落破碎,宝玉不敢置信傻站了好一会儿,直到现在才出来。
他心里满是纠结痛苦,只觉得自己从美梦中被唤醒了。
他宁愿从没来过这个地方,宁愿没看到这可怕的一幕才好。
宝钗看他面色,倒是很快就反应过来:宝玉也是看完全程的了。
她只觉万念俱灰,太阳穴凸凸地疼了起来,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宝玉现在知道自己陷害他心爱的林妹妹,那自己怎么办?母亲还指望自己嫁入贾府呢!
宝钗苦笑了一下。她这时候真是后悔了。
早知道就自己承认了这个罪名,也不至于闹到现在这个地步。
而这时候,宝钗突然觉得额上一痒,有什么东西缓缓爬过去似的。
她伸手一抹,就看到一只白色的小虫子在自己手心蠕动。
养在深闺的千金女儿,哪里见到过虫子,何况是在自己身上爬!
宝钗一阵恶寒浑身紧绷,下意识发起抖来。半饷,她突然捂住心口,嘴里痛苦地喊道:“疼!给我冷香丸!”
说着,她就将手伸向宝玉,而下一瞬人就直接倒在了地上,一副痰迷心窍、不省人事的模样。
宝玉吓了一大跳,一时想上前又不太敢,还是黛玉出来令丫鬟找了竹子架将她抬回去。
湘云也没脸再呆下去,也低着头一道灰溜溜跑了。
大家经过这一番闹腾,心里都存着事情。黛玉无瑕再招呼众人,便原地各自散开了。
黛玉慢慢走在回碧翠阁的路上,任由鹦鹉在她身边一上一下飞着,将这一整天的大戏好好回顾了一遍。
宝钗阴谋被当场戳破,而那两个丫鬟看起来也不是好相与的。所作所为的一切后果,终究还是要她自己承担。
而她甚至还被宝玉看到陷害人的另一面。这府里流传着轰轰烈烈的金玉良缘,怕是也就到此为止了。
黛玉看着眼前的风铃树,忍不住走近了些。
这树依旧繁华茂盛,金光簇簇,自顾自挥洒着光辉。
黛玉伸手摸上它的枝干,一时间倒是念起在林府的时候。
若是自己没有觉醒预示梦,那这时候自己将会是何等举步维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而宝玉看宝钗最后是向自己求助,终究舍弃不下,还是陪着她一道小跑着去了梨香院。
当满身恶臭昏迷不醒的宝钗被抬进去时,薛姨妈被吓了一跳,直接失手将茶杯打翻在地。
她不顾污水,亲自喂了冷香丸下去,又焦急地给宝钗喂下水。
而这时候宝钗微微睁开一只眼,却不说话,只是稍稍眨了下。
薛姨妈这才将心放回胸膛里。她看出宝钗这是在暗示她无事,也暗示自己注意一下宝玉。
心里有了计较,薛姨妈这才让莺儿扶着宝钗更衣洗漱去了,自己却出来找宝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儿好好地出去,怎么这般狼狈回来了?”薛姨妈说着,又用帕子在眼睛上擦了几下,将眼眶揉地红了些。
宝玉这时候也是尴尬,总不能说是宝姐姐陷害林妹妹,然后百般辩驳,所以被泼了污水。
他左右为难苦恼了好一会,林妹妹和宝姐姐的脸时不时在脑海中交换出现。
最后他还是怜惜宝钗病发昏迷,小心翼翼试着圆场道:“宝姐姐在外边玩的时候,不小心不小心掉到水里了!”
薛姨妈一看这吞吞吐吐的模样,就知道宝玉在撒谎。而且这谎言还是对自己有利的。
定是女儿在往外做了什么,不小心留下把柄了。
不过“落水”这个借口,找得实在是妙。
女孩落水了,被男子救了上来。要是往严重里说,那就是有了肌肤之亲,可以以此要挟成婚。
薛姨妈想法转地飞快,她也不问,就直接感谢道:“好孩子,你宝姐姐落水,还是要靠你救了上来。”
宝玉面色更是纠结,他张张嘴就想说不是自己。
而薛姨妈哪里给他机会,她只一面让丫鬟去请太医,先将这件事小范围地宣扬开来。
一面又紧着拜托宝玉去老太君那儿要些药材。只要宝玉在场,哪怕贾老太君看出什么,她也不会声张。
宝玉可没想那么多,他心里到底是忧愁着宝钗身子,而落水的事情一时也没法解释清楚。也先顺着薛姨妈的意思去了。
薛蟠在外头一听到宝钗落水就连忙赶了回来,直接莽莽撞撞就闯到宝钗那儿,看着自己面色苍白的妹妹一阵心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薛蟠冒出怒火,薛家都是自己人,他一路来就被告知妹妹回来时的惨况,那可不是落水能造成的。
薛蟠在屋里快步走来走去,只想为妹妹出气:“是谁弄伤妹妹的?你说,我去打死他!”
听到打死这两个字,宝钗就想起自己正是因为薛蟠的莽撞,丢失了进宫机会,这才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薛家几乎是靠着她和薛姨妈撑起来的,自己的这个哥哥,从来都只会拖后腿。
宝钗想着就一时气急,又猛地躬身咳嗽起来。
薛蟠连忙要上前扶着她,嘴里还是紧紧追问:“你就在园里玩,是不是那个林黛玉?我常听妈和你说起她,是不是她害的你?”
这要宝钗怎么好说出口,她一时气闷,只是用力挥开了他的手,斥责道:“你出去!”
薛蟠一时手足无措,又想上前拍妹妹的肩膀又不敢动,一时站在原地,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不知所措。
还是薛姨妈进了来,不分青红皂白先斥了薛蟠,又叫他走。
薛蟠又急又恨,可对上面色惨白的妹妹又不好发脾气,只得用力踩着地板,三跨两步就出去了。
他难得在贾府里逛,一时间凭着心气往前冲,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迷失了方向。
一时间他更是气恼上头,猛地对树上就是一拳。
而他旁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问好道:“这不是薛大爷?怎么到这个地方来了?”
薛蟠回头看时,只见是个乌头皱脸的婆子,正瞅着自己笑。
他好半天才认出来,这是宝玉寄名的干娘马道婆。他只粗粗一点头,脸上仍是黑的。
那马道婆见此就笑道:“哥儿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薛蟠听着话,倒是想起了这马道婆是有些神通,一时间他又记起妹妹哭泣的脸,咬咬牙道:“你这有什么东西的,我要弄死一个人。”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我”那马道婆连连摆手推脱,可她话还没说话,就被一个玉砸了个满怀。
薛蟠将自己身上的佩玉锦囊丢了过去,只狠狠道:“少废话,成不成就是了!”
马道婆拿着玉透过光看它饱满的程度,又扯了扯锦囊。
她这时候嘴上倒是不推辞了,只是目光依旧在往薛蟠身上瞧。
薛蟠也不多话,直接一股脑将身上的配珠项圈等全塞过去。
马道婆连忙将东西全都放到包裹里藏好了,这才翻出两个纸扎的小人道:“你要弄谁?年庚八字可有?”
薛蟠不耐烦的摇头。他素来听母亲和妹妹说过,只知道是林黛玉这个音儿,连字都认不清呢。
马道婆皱眉只说亏了,又从怀里掏出另一个小些的图案。
这瞧着也是个小人的模样,不过浑身是桃花般的红艳,透着一股甜腻腻的气息。
马道婆呵呵笑了起来:“换这个怎么样?桃花煞,只要中了,就会原地与人苟合。”
“这只要名字就好。好在我还知道。那可是位顶顶的美人。”
薛蟠想了想,倒是也同意。他让小厮回去告诉薛姨妈如此这般吩咐了,只等到时候直直抓那林黛玉一个措手不及。
而他却不走,要眼看着欺负自己妹妹的人倒霉才好。
马道婆也不虚,就掏出随身的细笔,将“林黛玉”三个字工工整整写了下去,然后她又要了薛蟠的一点指尖血,直直往上一摁!
薛蟠只觉得一阵凉风从身边吹过,马道婆一拍手笑起来:“成了!一会派人去捉奸,一捉个一准!”
-3-
黛玉这时正在卧室的窗户旁,有一搭没一搭地理顺鹦鹉红色的羽毛,目光只往远处跳跃。
突然一阵冷风卷来。正午本是阳气最足的时候,黛玉却硬生生感到一丝冰冷。
就像是寒冰从身边划过一般,她控制不住打了个冷战。
与此同时,黛玉手上的念珠微微闪烁了会。
随着念珠上头的光,那阵冷风又立马原地倒退回去,一下子就消失地无影无踪。
倒是黛玉刚刚手一抖,一不小心将鹦鹉的羽毛揪了一根下来。
鹦鹉“嘎”地一声,硬生生从桌上一跃而起,跳着脚蹦跶了好一会。
对上鹦鹉委屈巴巴的小眼神,黛玉连忙小声道歉,一时又有些好笑地想到:北静王倒是一直想揪它,没想到这第一根倒是被自己给揪了下来。
而鹦鹉拉怂下眉毛,睁着黑哟哟的眼睛,表情更加委屈了起来。
它嘎嘎嘎的叫着:“瓜子!瓜子!”
黛玉连忙将瓜子给它拨了好几颗,才慢慢安抚下来啊。
这会儿她突然睡意上涌,等鹦鹉飞走后,难得上床歇息了会。
而此时,正在等着做法效果的马道婆和薛蟠突然浑身一冷,然后又是浑身一热。
两个人下意识对视一眼,神色俱是透着古怪。
等黛玉一觉醒来,往外看时,才发现天色已经暗沉了下来。
自己居然直接睡到傍晚。
托这一觉的福,本来黛玉有些郁结于心的情绪,在饱满地休息过后,居然完全释怀了。
现在她只觉得精神头足足的,身上是难得的松快。
不过现在已经超过了往常晚省的时候。黛玉稍稍洗漱更衣后,就带着紫鹃明怡一道往贾老太君那去了。
没想到刚刚走了一半,黛玉就看见薛姨妈、王熙凤、三春一行人,浩浩荡荡往这儿来。
王熙凤一看到黛玉,就先“哟”了一声,赶着几步上前,开口就是一连串的问话:“林妹妹你没事吧?不是说病的下不来床了?怎么这会可以走了?”
王熙凤细细打量着黛玉,看她面若桃李色泽莹润,倒是一副精神不错的模样,没有一点病重的苗头。
黛玉有些困惑地凝起眉,不解地摇了摇头,目光从王熙凤到后面薛姨妈身上一扫而过。
王熙凤只转头,有些惊奇看向薛姨妈质问道:“姨妈不是说林妹妹病的起不来床,巴巴拉了我们过来了?这看着倒也没病啊。”
而薛姨妈看黛玉精神奕奕走了出来,心中也是诧异。
她头上猛地跳出一连串的蓝色小字:蟠儿不是说林黛玉中咒。现在正是可以捉奸的时候,怎么一点效果也没有?
黛玉仔细看了那行字两遍,才相信不是自己眼错。
她想起中午突然的冷风,原来那个是咒数。但自己却很快就没事了,反而好好休息了一阵。
黛玉下意识转了转腕间的念珠,心头思绪一晃而过。
这会她也挑眉问了一句:“我不过是贪睡了会,怎么就传出病重了?不知姨妈是哪得来的消息?”
薛姨妈顿时语塞。当时她听薛蟠信誓旦旦,一时信以为真。就找个借口说黛玉重病,将一群人拉了来,好一同目睹这事。
现在林黛玉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一点也没有中咒的模样。
她实在是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得磕磕巴巴道:“我看林妹妹没来,一时心急,倒是关心则乱了。”
三春听着前言不搭后语的话,都是一阵皱眉。
她们上前簇拥着黛玉,也不理薛姨妈,只一道又走往贾老太君那儿去了。
王熙凤暗地里给了薛姨妈一个不解的眼神,也连忙跟了上去。
薛姨妈更是尴尬,只在后面地跟着,心中暗暗唾骂自己不靠谱的儿子。
而他们这次往回走时,路过假山之际,黛玉那红羽绿毛的鹦鹉却突然撺了出来,一脸惊恐地嘎嘎嘎叫着。
“这不是妹妹那只鸟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王熙凤瞧着刚刚笑了一声,就听到假山那边传来“哦嗯”呜咽的声音。
她面色就是一变。这明显是有人在露天苟合,违反了贾府的规矩!
“林妹妹你们后退些。”王熙凤招呼了一声,让侍女们护着她们先往另一条路去。而自己倒是不怯,直接令婆子上前将人乱棍揪出。
不知道为何,薛姨妈想起还未归家的薛蟠,一时间只觉得心惊胆战。
她看着婆子拿着棍往假山那儿去,差点控制不住手抖,不详的预感在心里蔓延。
还没过一会,一个熟悉的声音就从里面传了出来:“干什么!谁敢拉扯爷!”
这居然是薛蟠的声音!
薛姨妈定眼一看,果然是自己的儿子。他衣衫不整地被拉出瘫在地上,嘴里还在咒骂着。
不详的预感成真,她恨不得昏死过去!明明是说设咒让林黛玉中招,怎么现在倒是薛蟠自己落了网。
黛玉看着薛姨妈头上惊恐乱跳的怎么回事?!几个大字,不带感情地抿了抿唇。
她伸手将鹦鹉搂在怀里,倒是对面前的景象有了猜测。
看来这本来是针对自己设的一个桃花咒,不但没成功,还反噬到他们自己身上。
这个是薛蟠,那另一个就是
于此同时,与薛蟠在一起的那位,也被一并揪了出来。
众人看着面上布满皱纹的马道婆,半晌没说出话来。
宫内一个金碧辉煌的大殿。
北静王正跨坐在高座之上,他俊朗的面上满是冰冷,英挺的眉稍稍皱起,带着一股肃杀的意味。
他垂眸看着手上的书,面上的表情越来越严肃,连带着殿内的气压也在降低。
一旁伺候的宫人们俱是瑟瑟,他们绞尽脑汁在想那上面是什么样的危急情报,居然能这样惹怒北静王。
而水溶在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他转腕将手上的诗经合了回去。
上次鹦鹉那一闹,他恨不得永远不要让黛玉知道之前的情诗。
这会他试图重新写一首,只是过程是在不算顺利。写诗可是比带兵打战要难多了。
窗外传来拍打翅膀的声音,水溶抬眼就看见一只小巧的黄鹂鸟,正在窗沿边上下蹦跶了两下。
这是安定寺神秀的信鸟。
这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
水溶挥退宫人,上前从它腿上解?
??锦帛,就看到上面写着一行小字:你心心念念的那位好像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水溶:火速前往贾府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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