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着念珠调节,黛玉越发觉得身子好了许多,连带早春惯例的风寒咳嗽都减少了。
黛玉便恢复了每天的定省,和探春等结伴去贾母那儿时,倒常常能遇到宝玉。
宝玉现在暂歇在贾母屋内,每次听到黛玉声音了,便十分欢喜切切殷勤着。
可黛玉一看到宝玉身后跟着的袭人,就会想起之前的预知梦,倒是又不动声色离远了些。
与黛玉相反的,却是王夫人告病了。她只推说身子不好,闭门好几日不见外人。
直到在接到金陵又一封来信,知道薛家的事情终于解决后,王夫人才“病愈”。
探春私下和黛玉闲聊时提过。贾政终究是出手帮忙了,可事情居然压不下去,还是王家人出都查边的时候一力解决的。
为此贾政又发了一阵火。
薛家难得踢到一次铁板,不过他们没停下上京的步伐。
这时候虽然有王夫人压制着,可贾府依旧有细碎流言。“刚上京就闹得如此天翻地覆,也不知来了会是怎样光景。”的碎语四起,一时间成为众人嘴上谈资。
而黛玉终于收到从扬州的回信。连着有两份。一份是父亲来信,一份是路上的回话。
黛玉先执起第二份信,对着光细细查看上面的漆印完好,确定信件没被拆过后,这才裁开来看。
上面是救那位姑娘的事情。
信里细细描述。当时他去的时候,有人自称是姑娘的亲戚,已先将她带往江南甄家。而第二天薛家大少就因打死了人下狱——死的正是那名拐子。
黛玉微微颦蹙,再看了一遍信封。
按上面所说的,既然姑娘先被救走,那薛家少爷和拐子就无因果更无仇,怎么就好端端又打死人?
自己派去的人还没动手,事情居然就已经改变了。
黛玉指尖在薛家和甄家之间缓慢移动着,总觉得其间还差了些联系。没等她想出个所以来,外头就传来通报,说是鸳鸯来见。
“宁国府的梅花宴正好,王家姐妹也在。老太君让我请姑娘去呢。”
鸳鸯上来就行礼笑道。作为贾母身边的第一得意人,能由她来请,在贾府中就代表极大的体面。
也代表不能推脱。
黛玉自然应承了,只说去准备更衣,先让鸳鸯往前头稍歇,又飞快地裁开父亲的来信。
父亲的信不长,道了平安稳定后,在结尾,又多出一笔似的,突然提到让黛玉也往外走走,可以交交朋友。
这粗粗看起来不过是普通的家常。可是在黛玉眼里,有一点分外显眼:上面的字体是略微向右倾斜。
自己启蒙时随着父亲学过一段,熟悉父亲写字习惯,从来都是横平竖直、端正有寸。
而这次书信字迹是父亲的,写法却略显不同。
黛玉一边默默思索着,一边由着四位贴身侍女们为她换衣打扮、挽发插簪。
二等丫鬟在外侧递着珍珠钗环、捧裳持香,并不能近黛玉身。
等黛玉收拾妥当出去后,鸳鸯只觉眼前一亮。
黛玉换了身银丽朝服,纹着五彩流翠,殷红色泽光亮。外又覆薄纱,越发显得身姿朦胧美妙。
秀发束起,压以墨色翡翠,流动的光亮若隐若现。
因配着念珠好好歇了一会,黛玉原来过于白皙的肌肤,显得润泽匀净,衬着长睫乌眸,一眼就动人心魄。
“林姑娘必定是宴会上第一人了。”哪怕鸳鸯见了多次黛玉,也还是会被一眼惊艳。她热切赞了一声,又殷勤地搀着黛玉上了轿子。
宁荣二府坐落在一处,二宅相连,占了大半街道。
黛玉略微掀起珠帘,目光略过宁国府门前两大石狮子、三间兽头,朱红色的大门,上又配着绿油铜环。
一个念头突然从黛玉心中跳起:父亲让自己多走走。而如今能算得上出来交际的,也就是宁国府了。
进府下轿入院,鸳鸯先带黛玉去贾老太君等长辈席上见过一回,这才又领着黛玉往小辈席面上去。
梅花院里,青翠枝梢都从园中探出,玉似的花朵簇簇点缀枝头,四周暗香漂浮。
丫鬟刚刚通报入场,黛玉就听一道声音响起来,语气中带着刻意的玩笑:“可卿美则美矣。可我见过那林妹妹,才真是难得的绝色,怕是会直接比了下去。”
这是王景的声音。
初见的场景在黛玉脑海中一晃而过。上次挑拨自己不成,这会倒是换成挑拨别人了。
黛玉依旧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伴着王景的话音,没有停顿直接进入园子里。
园里除了宝玉王景,下位还坐着一些陪同的姑娘们,而其间又站着位袅娜纤巧的女子,柔美温和,观之可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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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众人的目光一时间都汇聚起来。
第一次见到黛玉的人,都会被她容貌所慑,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身上。
犹如九天仙子下凡尘,黛玉每走近一步,都像踏在众人心尖上。
朝服像是水波般流动,梅花在她身后璀璨开发。华丽的景色没能夺去一点光彩,反而将黛玉衬托得犹如花中仙子一般,是绝迹凡间的稀世俊美。
连王景都看愣了瞬。可她很快反应过来,第一时间左顾右盼。见大家都只顾看着黛玉,顿时妒火燃起。
黛玉越是美貌,越让她心惊戒备。
王景又看秦可卿只站在原地,没有上前招呼。只想她必是被自己刚刚那么一说,也将黛玉的美貌当成是敌对了。
王景心中得意,她将扇子立在脸前,遮住嘴角的一抹笑意提高声音道:“刚刚不过是凑乐打趣,可卿不会当真了吧?林妹妹”
她话还没说完,向来平和的秦可卿少有地抢话打断了:“不。”
王景面上笑意加深,还没等她再开口,就听得秦可卿语带倾慕地赞道:“这何止是宴会第一人,简直是普天之下第一人!”
笑意像是被冰封僵住了,王景持扇的手一斜,差点将扇子砸在脸上。
而秦可卿面上荡开柔美的弧度,她上前拉了黛玉介绍,又亲自将黛玉引到右上的位置。
鸦羽似的长睫、芊芊玉指如青葱。越近看黛玉越是令人惊艳。
秦可卿柔声招待:“这儿日头正好,通风而顺畅。”
然后又捧茶捧果,亲自摆上点心,还抽空转头叮嘱丫鬟:“现在天凉,换碗玉参茶来。”
黛玉本就是养尊处优、被服侍习惯了的。这会儿舒舒服服捧着新上的茶水,倒也是惬意。
只是面前这温柔的美人未免过于周到,黛玉抚着茶杯一抬眼,就看到溢出的心语。
美美美美美美
一连串的浅粉色小字不断跳出,又像是花朵般旋转着下落消失在地面,瞧起来倒显瑰丽。
“林妹妹这一来,我们可就隐形似了。”宝玉笑叹了一声,心里倒是很乐意黛玉被殷勤对待。
不过他更想自己上前服侍林妹妹一番。
一时间众人都是笑。
王景看她们都捧着黛玉说话,猛地攥紧扇骨,内心火燎似的闷疼。
本来自己父亲刚升九省统制,大家都围着自己献媚。可现在林黛玉一来,居然瞬间就夺走自己光彩。
不过是打秋风的东西!王景端起茶水猛灌了一口,突然翘起嘴角笑了下,“这花色正好,合该是赋诗的时候。”
将众人注意力吸引过来了,王景不等回话,就摇晃着手中的玉扇,率先念道:“百花头上开,先识人间面。霜月沁晓白,花满月中天。”
受了几句赞叹后,王景又笑着转向黛玉问说:“林姑娘想必诗词出众,我可有幸一听?”
秦可卿没听黛玉赋诗过,生怕黛玉为难,连忙先温和开解:“我虽不通,可也知这诗意难得,要讲时机才对。”
“难道林姑娘看不起我?”王景见秦可卿圆场,更要乘胜追击,语中都是玩笑的强硬。
而黛玉只微微一笑。王景的挑衅并不高明,但若是自己不善诗词,丢个脸是在所难免。
可自己,又什么时候怕过作诗来着?
她目光从梅树一晃而过,又落到王景略带得色的面上,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缓缓吟出:“春来茗叶还挣白,呈艳先迎绝色开。浓淡由他冰雪中,万树梅花月满天。”
语毕,黛玉直接执起茶杯,遥遥冲王景一敬!
微风吹得黛玉袖摆轻晃,又拂过她的秀发,扬起乌色缭绕,显得人格外意气风发。
这首诗每一个字都像是榔头敲在王景身上,她只直愣愣看着冲自己举杯的黛玉,张张嘴却没能出声。
哪怕她只是略懂诗词,都听得出林黛玉不仅吟的比自己事先准备的更好,而且每一句都压了自己一头!
这是故意的,故意对比,承托着自己越发不如人。
王景面色先是变得通红,又控制不住沉了些。她将扇子骨磨在手心,呼吸都带上了急促。
周围一时间有些安静,侍女陪客不敢多话。而秦可卿则毫无顾忌率先赞了一声“好。”言语里是毫不掩饰的赞扬:“甚是美。”
这会下位的客人也纷纷赞美起来,为黛玉的惊才感叹。
“林妹妹居然有如此天赋,我也觉得语境的确美不胜收。”宝玉顺着秦可卿的话赞黛玉,这也是他第一次听林妹妹作诗。
而黛玉有些好笑地看了眼秦可卿。她头上可没有什么对于诗词的感悟,而是斩钉截铁的三个金色大字人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