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头上顶着一连串的这个妹妹我见过我见过的见过的
每一个字都像是晶莹的葡萄串一般悬挂着,又蹦蹦跳跳地落了下来,亮晶晶地消散在空中。
黛玉眼中的景象绮丽,她稍稍偏偏头注视着宝玉,加深了面上的笑意。
贾母见此更是欢喜。她将宝玉拉到自己身边,是满口嘱咐:“正好,你可要好好照顾妹妹才是。”
宝玉直点头,又殷切上前想为黛玉捧茶捧果。
“哪里就要你奉茶,仔细你的手。”王夫人温和笑道,将佛珠擎在手心,好半天才转动一下。
彩霞闻言连忙接过茶水端了上前。她凑近了些,越发觉得黛玉眉目清美,差点就看愣了去。
王夫人端起白玉杯却不喝,反而抽出帕子按了按眼睛,微微叹息一声:“也不知道小姑子现在如何?我这儿有上好的雪莲,倒是可以寄去。”
她的面色依旧慈悲,甚至带上了丝丝怜悯。可黛玉却清楚地看见,她头上冒出的混黑字体,正在扭曲转动着:
一脸短命相。别勾坏了我宝玉
“我来除了看望外祖母,也为上安定寺,替母亲祈福。”
黛玉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低头抿了一口碧螺春,将长睫垂下,遮住眼底的惊诧。
要不是有读心术,还真看不出她的不满。
“玉儿有心了。”贾老太君叹一声,将黛玉搂到怀里。而周围的人也应和着,孝顺之言层出不穷。
安定寺是天下闻名的大寺,先前就有孝子祈愿的传闻。如今黛玉为母上京,传出去也是一桩美谈。
王夫人并不言语,只是含笑点了点头,手里又开始一下下慢慢地转着佛珠。
她正想唤宝玉过来坐时,就听得宝玉笑着承包:“我前些日子刚随北静王去过,也熟,正好陪妹妹一道。”
王夫人拿着佛珠的手顿了下来。
黛玉瞥了眼指尖都有些泛白的王夫人,缓缓行礼应了一声:“多谢表哥。”
王夫人面上依旧是一派的慈和,只是将佛珠攥在手心,头上冒出的话已经换了一轮:
体弱短命的,去寺庙有什么用!
体弱短命这四个大字凸显出来,俱是乌黑发亮,正啪叽啪叽、张牙舞爪地跳着。
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心语,看得黛玉直想皱眉。
她思绪一动,微微低头眨了眨眼。明眸瞬间泛上点点微光,眼尾飘起一抹绯红。
黛玉用帕子掩着,咳嗽了两声,就低眉轻诉:“为了母亲,走这一遭也是应该的。我自幼身子骨怯,也少不得被笑体弱短命呢!”
这话一出,王夫人心中就是一惊。她端着杯子的手一个不稳,差点将茶水给泼了出去。
刚刚自己才唾弃过的想法,下一瞬,居然被一模一样地点了出来,这让她惊愕莫名!
手心下意识地握紧,装扮修长的指甲与佛珠冲撞,竟硬生生折了一半。
王夫人吃痛地哆嗦了下。
而大家哪里注意得到她。看黛玉忧愁垂眸、病弱西子的模样,简直能将人心都瞧碎了。
一时间众人都是忙不迭地安慰,王熙凤更是捶首顿足地叹道:“恨不得我替妹妹疼了去。”
其间又有宝玉百般劝慰,他信誓旦旦、指天立誓:“世上就有这种空口白牙的,尤其可恶!林妹妹可千万别放心上。”
“要知道,下狱是有十八层的,光拔恶人牙舌。”
王夫人闻言微微倒吸了口气,将有些颤抖地手收进袖子里。
黛玉看王夫人头上的字越发的加深扩大,也起了些狭促之意。
她转头好奇地看向宝玉,剔透的眸子盼顾生辉。
宝玉见此更是起了哄人的心,越性使出百般手段,说的是更是天花乱坠,逗得黛玉和三春都弯起眉眼。
“那就有这么多说法,只恐又是你的杜撰。”探春笑着驳了一句。
“天下杜撰太多,偏只我是杜撰不成?”宝玉也笑。他看向黛玉,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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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黛玉已经看出来他想问什么了,他头上正明晃晃冒出几个字来:不知林妹妹有玉没有
这几个字并不张扬跳动,而是扭捏地挤在一起,透着粉粉的桃色。
之前的预知梦,果真是对上了。
一会自己要是回答没有。面前这人就会登时发起痴病,要将玉摔碎,惹得大家都惊慌起来。
那自己来荣国府的第一天,就会在一场闹剧里收场。
而现在嘛。
看贾宝玉就要开口,黛玉稍稍莞尔,清咳了声,率先扬眉问了句:“不知表哥有玉没有?”
宝玉闻言懵了一下。
这不是自己要问林妹妹的问题吗?
黛玉轻勾起嘴角,也不等他回话,就先拍了拍手。
侍女递上早就准备好的一个红绒盒子。
盒子掀开,里面是六块光彩夺目的碧玉。每一块都是晶莹剔透、流光溢彩,在屋内更显煌煌。
众人的目光都下意识聚拢了去。
“罗田玉、软香玉、天青玉。”
黛玉一个个点过盒子里的玉,扫了眼呆滞在原地的宝玉,嫣然一笑,“这是初见之礼,不知表哥喜欢哪块玉?”
宝玉被面前这一大盘子玉给震在了原地。他呆愣愣地看着面前珠光宝灿的佩玉,半饷吐不出一个字来。
黛玉见此更是弯起眉眼,见他找不出砸玉的理由了,就含笑将玉分发下去。
三个姐妹各一块,宝玉一块、贾兰一块、贾环一块。
李纨有些惊喜起身,满面柔和接过佩玉。而贾环的就由探春一同领了。
探春细细瞧了下手中的玉饰,看它碧绿通透,居然比自己压箱底的东西还要珍贵些。
心中有了计较,她又瞧了眼这新来的林姐姐。
林姐姐浑身气度不凡,另有一般姿态。连身边跟随的四位侍女,也都内敛不凡。
原以为贾府已够繁荣富裕了,谁知道人外有人,林府更是贵气滔天。
都有这样的家底,哪里还需要夫人巴巴送雪莲去。
探春想起王夫人之前的问话,俊俏的眉眼挑起了个讥诮的弧度。
宝玉捧着玉呐呐不能言。他想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可又不知怎么表达,一时间满是郁卒。
黛玉扶着白玉杯,看宝玉闷闷的模样。对比之前预知梦中的砸玉混乱,眉梢眼底都染上了轻微的笑意。
而宝玉见林妹妹莞尔动人,转头就将郁卒抛到爪哇国去了。
他揉了揉耳朵,也就放下佩玉,只跟着笑道:“那妹妹可要一道歇在碧纱橱中?我也好和妹妹交谈。”
碧纱橱?明怡一听就冷了眼神,对贾宝玉的印象立马下降。
碧纱橱是用木头做的架子,再蒙上一层碧纱。在内屋,不过是做隔扇门的用处。
姑娘在林府都是独立的庭院,而现在居然要姑娘住这人来人往的格门?
这贾府对姑娘太过怠慢,岂容这般无礼?明怡只想着定要劝姑娘寄信回去好好说道。
黛玉面色也淡了些,她拿起杯盖轻轻拂过茶面,语调又慢又轻:“虽说是至亲,可到底是男女有别,同寝一处怕是不成规矩。”
看宝玉有些惶急地站了起来,黛玉低垂了眼眸,又慢条斯理地加了一句:“我素来爱看四书,不知表哥是想交流哪一部?”
宝玉本来正慌忙起身,要为自己的唐突赔小道歉。
后听得这四书五经之轮,注意力立刻就被转移了,面色都有些皱起来。
“这等庸碌之学,妹妹怎么会喜欢?”
这天仙似的妹妹,应该和自己一样厌恶经济之道才对。
“我父亲探花出身,二舅舅也身居员外。表哥这话是玩笑了。”
黛玉这时候真的是有些奇了。她曾听母亲说宝玉最是顽劣不爱读书。可他怎么会以为自己也不爱。
淡淡丢下一句后,黛玉也不看他,只觉刚升起的些微好感,已经破落的差不多。
宝玉一时间有些哑口无言。他张嘴开合几次,一面是懵一面是急,连面色都涨红了些。
还是袭人在他身后焦急地拉扯了好几下,才让宝玉勉强坐了回去。
袭人素日为宝玉学识操碎了心。本来看黛玉不过一娇娇小姐,还以为也是个不爱学的。
没想到竟然勤于四书?一时间,她对黛玉倒是高看了一眼。
“是呢,宝兄弟就是爱玩笑。”
王熙凤看宝玉不再出声,才连忙脆声笑着调解,又自然转移地话题道:“那妹妹是想住哪?”
这黛玉倒是提前想好了。她葱白的指尖沿玉杯边缘划过,面上带出怀念:“我住翠霞阁便是。”
翠霞阁是贾敏出嫁前的闺楼。
贾老太君本也意属黛玉和宝玉一块住。可现在听黛玉这样说,既不好辩驳,倒也愿意遂了外孙女的心愿,便笑着应承了。
听得这话,王夫人挑起一颗佛珠在掌心,慢慢搓揉了慈祥道:“翠霞阁是好的,独立在院外,又有自身的小厨房。”
“当初小姑子就住哪儿。封存了许久,如今也正配姑娘。”
黛玉拂开碧色茶面的手顿了下,她微微抬眼,就见王夫人这般话出来后,旁边伺候的丫鬟婆子们头上露出了动静:
这是何等繁琐,也不知会是谁被配了去
那岂不是白白使唤我们了
可千万别挑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