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由周振说来时,着实是语惊四座,但大势如此,若非如此,又当如何?除却夏小影外,可还有合适的掌门人选?那左首四大长老眼见夏天川身死,偏又有周振牵头,自是连连附会。那洛铁山却是周振堂弟,事事又以周振为首,这样算来,八大长老当中倒有六位赞同夏小影既位。周振笑看那宋祁,笑道:“宋长老忠于先任掌门,虽忍辱在夏天川这逆贼之下,只怕是日日里皆感念天舒掌门罢?今日里小影侄女要继大任,大长老断然是不会拒绝的罢?”
这“大长老”别于其余长老,职权之高,只仅次于掌门一人。况且宋祁在门中威望资历之高,无人可及,振臂一呼,便可左右半派门人,是而当时夏天川继位,几年来也未去动他。
宋祁颤身立起,满头白发,根根如针一般,看他脸面时,苍悴之色少了几分,满遄是激喜颜色。这喜虽是喜,仍有老泪纵横,挂满脸面。他心中虽有重重疑云,似有什么莫名事物压在心上,挪移不开,也拆解不出,隐隐然有不详之兆,仍是离案而起,跪在殿堂当中,竟是硬生生朝夏小影跪叩一首,皓首接地,久久不仰开来。
这样看来,宋祁竟是也服了夏小影。再余那杨庭一人,倒是无足轻重了。八长老当中七人俯首,便连宋长老也包容在内,他能反对不成?大势既明,枫夏二人反而愣住许久,夏小影此行原只指望拼得性命,教那夏天种纳出命来,纵是两败皆伤,也无所惧,只望能取贼子性命,便是此生无悔,立死无憾。哪有妄想过能秉承父业,重掌邪影门?一时激喜,口不能言。
邪影门自今日起更新换代,倒也未起了什么波澜。那两畔弟子大抵是八大长老亲传,自以师父决断为瞻。而夏天川嫡传者,独独只有八人,兼之除去第八子景尉之外,余下七人均非佼佼弟子,哪能掀起什么波澜?
夏小影且惊且喜,恶首伏诛,长老拥戴。这邪影门竟是真要回到自己手里么?当下疾向前扶起宋祁,道:“宋伯伯年事已高,不宜行这般大礼。”说这话时,面上还带泪痕。
宋祁佝身立起,一头苍苍白发,看在殿中外人目中更添份量。但看他上下打量了夏小影两趟,叹息一声,道:“夏侄女这些年来,可是出落得愈为漂亮了,可是受了许多苦?”他这一句话,正中夏小影心坎,直听得她鼻头颇酸,想及自己丧父后那些凄惨遭遇,难以禁当,好似就要泣起。宋祁看他神情,嗟叹一声,皓首微颤,道:“这却是怪老夫的不是了,先任掌门师弟过世,不仅未清乱贼,反而教其遗孤,流离在外,当真食也难有味,睡也难安寝,老夫这化土之身,倒是十分无用。”
夏小影惶忙上前,道:“大长老忠于家父,忍辱负重,可莫要这般说。再者,小影逃亡在外,也多有人暗中相助,其中怕是亦有大长老罢?小影心知肚明,可常怀感激。”
宋祁道:“未能接夏掌门遗孤回门,便是至大的无能,再有何面目,受夏侄女感激?只是今日天公开眼,更忝这位魔剑门义士少侠,格杀逆贼,助你复位,老夫心愿已偿,即死也无憾了。”
那其余七大长老齐齐立起,朝夏小影肃然躬岙道:“恭请夏小影担任掌门一职,属下皆唯掌门令喻是从,再无二心。”
夏小影只觉激喜难当,好似身在梦中,只是这世上又哪有这般真实的梦?当下正要说些恭谦礼让的话来时,忽听得一个冷厉声音道:“且慢!”
这声音突兀传来,真如落雷一般,教那殿中诸人齐齐一怔,待向声源处看去,正见那右排第八位邪影弟子迈出一步,看来这方才发声之人,定然是他无颖。枫惊云初闻这声音时,便觉极熟,现下看他时,正见他排在第八。这上下两界,不论吕仙门也好,邪影门也罢,门人辈分,俱是以嫡传为长。夏天川所收弟子,仅止八人,此人排在第八位,莫不是那景尉?
看他长相,脸面上蒙了一层灰布,止透露出两只眼来。邪影门中弟子,倒有许多平素里是这副装扮的,倒也不忍人疑。看那身材,也是纤瘦矮小,与景尉算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教枫惊云只看一眼,便即笃定,只是心下愈是起疑,只想那景尉不是晕在厢房中了么?如何竟是得以醒转得这般早?也来这殿中参加这接风喜宴?
他这一声喝下,殿中余人俱是往他投去目光,有的惊愕,有的嘲讽,有的同情,有的淡漠,不尽相同,他他身畔一人,乃夏天川生前所收第七子,虽是天资稍差,才入二阶,平日里却甚是机敏,极计夏天川欢心,眼见大势既去,景尉又要强行出头,如何不急?当下连连拉住景尉右手,道:“景师弟,现下大势已去,师父身死,长老倒戈,我们且安分一分,还得以活命,你若冲动,怕是连命也没了。”
那八大长老中,张卢李王四人最是平庸,眼见新主即位,自已四人却无什么功劳,日后难免要受冷淡。现下面对失势的景尉八人,再无出言,岂不是白白放了一趟讨掌门欢心的机会?当下争先恐后,不约而同出口喝道:“景尉小儿!这里何曾有你讲话的地方?”一阵口诛笔伐,唾沫四溅,手上指点,慷慨激昂,那景尉却似不闻,只转向右首,声寒道:“于师兄,我却未想到,你竟是这般一个不忠不孝之人。那七师兄本名于厢,听得景尉说这话时,好似寒锥刺耳,好不难受,末了,又觉耳上一寒,竟似有人在自己耳畔呵了一口冷气,朦胧之中,有个声音在耳边唤了一声”厢儿“,这个称谓,教他如何不识?一时之间,大惊失色,双目瞪圆,直指着景尉,正要说话,竟觉周身冰凉,再也没了一分力气,双目一瞑,便再不动了。
于厢骤死,显而是出自景尉之手,那其余六名夏天川嫡传弟子一时怔住,末了双目瞪红,直视晾尉道:”景师弟,你可是疯了么!”待抱过于厢尸身时,先一探气,哪有热息?再遍探周身,竟是看不出丝毫伤处,可真是怪极。但知这景尉极擅暗气袭人,一手破术牙使得出神入化,二人相距极近,若是以破术牙激射而出,杀那于厢倒是不难,可是于厢之死,却不似暗器所伤,这倒是怪极了。
那周振眼看先时讨好新任掌门的功劳被张卢李王四人抢去,心下老大不快,现下见机,如何不喜?急急喝道:“景尉,你手刃同门,实乃门中大忌,你可认罪?”
他神情肃然,言语凛冽,直震得那殿上龙柱也要震起,发出嗡鸣声来,那景尉回过头时,但因为黑布蒙面,瞧不清他模样,可那对锐眼,寒光芒发,有若星辰,看上一眼,虽不显喜怒哀乐,可那杀伐冷厉之色,再是教人熟悉不过。周振背上,脚下发软,额上沁汗,人立不稳,差些便要倒去,隐隐然好似是猜着了什么,耳听得那景尉一字一顿道:“何罪可认?拳师逆门者,当诛!”
这数个字,掷地有声,直惊得那殿上众人再也不敢说话。谁想平日间温婉随和的景尉竟是倏而之间换了一副性子?周振此间心下更是笃定,大惊之下,急急出来道:“景师侄既是有事,那便不妨看看他所议何事,不定便对我邪影门大的裨益。”
众人俱不答话,景尉亦未承他人情,踏前一步,朝夏小影略作一揖,道:“夏师妹既已是魔剑门人了,又怎可再任我邪影门掌门?”
这话儿说得,更使殿中诸人心惊且疑,但想魔剑门历来所传甚严,那血魔剑既收一徒,如何会轻易违了祖制,破例又收了夏小影为徒?
按理,魔剑邪影两派,虽是渊源颇深,世交甚好,却也不能有人同任两门门主,夏小影若是真是魔剑门人,倒是当真不好再任这邪影门门主。
枫惊云听这景尉说话,笑延:“惊云倒确是跟景兄提过,小影乃我魔剑门人。只是当时事出急迫,乃是理权宜之计,枫某说了假话,望景兄能不予计较。”
景尉冷声道:“你又如何证明她不是魔剑门人?”
枫惊云微作一怔,也未细去思量他所说这话,随之道:“枫某正是魔剑门亲传弟子,如何不能作证?”
景尉道:“口说无凭,众人皆知,魔剑门一脉单传,此世子弟,正是那青冥,你说青冥身死便是身死?可有凭证?”
枫惊云一怔,转而右手前探,两指铺开,指尖两道煞气气剑相绕而出,着实令人讶然。煞气出体不说,尚还能驭气绕行,这不便是快入四阶高绝境界的隐兆么?看这少年,才止十七八岁年纪,若入四阶,岂非百年无遇的大才?
其实枫惊云天资聪颖,根骨极佳,已是多家论断。他当初习那天罡剑决时,若非逆天剑性凶,生生从中作梗,早便可以罡气出体,指人而伤。待到下界时,又有一番奇遇,习得海啸长歌,每有啸声起时,声气合一,共驭同行,煞步施开,身气相驭。长此以往,受海啸长歌与迷影步法这两门天下奇功的影响,对于探气驭物一道颇有心得,领悟渐深,竟是不知不觉到了三阶至高之境,只差时机一到,便可突破四阶。
景尉看时,心下也是惊叹,看枫惊云时,只想这般一个年少才俊,倘若也是邪影门下弟子,那该多好?当下冷哼一声,道:”煞气出体,好本事!可惜,这却丝毫不得说明什么。“话才说完,右手一指,自食批上也身出了一道血红气剑,这气息枫惊云哪能不识,不是那血煞之气是什么?一时怔住,只看着那景尉,说不出话来。他却不知,这邪影一门,当初也是得凌寒羽传授血煞一脉的修习之法,旦入三阶,亦可迫煞气出体,成剑伤人,倒是比上界仙姑门高明了许多。
景尉那双锐目又朝枫惊云看去,口上道:”煞气出体,却非魔剑门所独有,如何能作证据?你要么便教血魔剑来此对质,否则这话便是毫无依凭。“
枫惊云一怔,不自禁又想起了那位慈祥的皓首老者,心下又是莫名一悲,竟是不禁低头逢喃道:”可惜,师父他却是去世了。”
他声音本不大,奈何那中所立,八大长老并及邪影门中精锐弟子,俱是耳力极佳,平日里暗杀施袭,隐身循形,便有风吹草动,也瞒不过双耳分毫,他这句话说来,侄教那八大长老听得清清楚楚,人人面上惊诧,说不出话来。那周振面色冷厉,看了景尉一眼,目中连闪异色,隐隐然似是嗅到了一股转机,似有大变。
那景尉目中神色愈为冷厉,喝声道:“血魔剑五阶仙人,横绝天下,素无敌手,谁人能杀得了他?”
枫惊云越听他们赞血魔剑功法高绝,术法强横,心下越忝悔恨,口上道:“师父他却是死在了逆天剑下。”
这话一出,更无异于投石入潭,直听得众人耳中嗡鸣不止。周振口快,双目圆瞪,疑道:“你方才说甚逆天?”这逆天剑之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凌寒羽十二余岁堪临五阶,其人高绝如斯,千古亘未有之。实为魔剑邪影两门共尊。只因逆天剑加身三月,遭噬而死。剑天降世,纵横下界,无人能匹。纵使功参造化,仍遭凶剑反噬,最后落了个诸神围困,逢厄身死的场面。这血魔剑竟是又继二人之后,死于此剑之下,教人如何不惋惜惊叹?一时殿中便有人私语道:“这血前辈太也大胆,这等凶剑,人人敬之畏之,连天也拿它无可奈何,人力如何能考驭?”又有人道:“无怪前些天时天地异变,东海碧浪崩绝,红芒耀天,原来是这逆天剑大起神威。”嘈嘈杂杂议论纷纷,诸人还道是血魔剑自驭神剑,遭噬身死,曲解了枫惊云话意。
那景尉目沉如水,口上道:“甚好,甚好。血魔剑果真是死了。”他这声轻语,恰恰能让枫夏二人及八大长老听到,枫惊云怒目而视,转而心念一动,竟是“啊”的一声,满目惊疑,将逆天剑取在手中,只怔怔地望向景尉。正在此间,忽闻得殿外有人高喊道:“师父,那夏师妹却是被魔剑门人救走了!”
听得这声音,教那八大长老人人心下冷了一节,回身看去,来人身子矮小纤瘦,不是那景尉是谁?但见那景尉三两步奔入殿中,触目便是夏天川那血淋淋的头颅,哪能不惊?转而怒起,朝四下里喝道:“是谁人暗害师父!且站出来!”手中破术牙青光闪烁,如要噬人。
这一声喝完,却看人人眼中惊诧,但是瞧着右排第八人,盾那人时,脸蒙黑布,周身黑衣,止透出两只眼来,看那身段与景尉竟是一般无二,俱是细瘦矮小,好似一根木筷竹签,若将二人放到一起,则几乎是要认不出来。
这其时,殿上诸人隐隐而猜出了这人身份,那张卢李王四人看那地上夏天川尸首时,越是回想方才之事,愈觉不对,谐是面色苍白,冷汗涔涔。方才他们乃是随势而安,齐齐推举夏小影作邪影门掌门,倘是夏天川未死,如何能饶得过他们?看那周振,脸面若常,但却无人知晓他那后衫,早早便教一身汗水湿了通透。宋祁则是双目圆睁,直盯着那右侧第八名弟子看,虎虎生威。其余长老,面色凝重,殿上气扮立时惊异起来,偏生又如乱葬山岗一般沉寂。
枫惊云额上沁汗,手握逆天神剑,只觉一股森然之气溯臂而上,心下一冷,安生了几分。但有逆天剑在手,不觉便是多了几分胜算,当下双手持剑,青芒外放,肃声道:“你是谁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