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宋祁看他有咄咄逼人之势,却不退让,望他一眼,道:“周师弟,老夫倒是大胆在何处?”
那周姓长老冷笑一声,道:“夏侄女并非掌门生女……”他顿了一顿,这言辞听起来,十分冷淡,正是指斥那宋祁称谓有误。那宋祁遭他这一指斥,倒是不好当着夏天川的面来回辩,只得面色铁青,大拂双袖,重哼了一声,道:“周师弟,老夫受教了。”
那周姓长老面色也颇为难看,背了双手,转身面去,不愿看他。这场面立时尴尬,却看那夏天种哈哈一笑,道:“大家俱是自家人,窝里反起,成何体统?”宋周二人见掌门出口调和,虽心疑这夏天川今日如何竟似是变了一副性子一般,但他们二人既想不出来,自也不会轻易问出口来,当下只得作罢,脸面稍有缓和,各自坐下。
夏天川又是呵呵一笑,道:“这便是了,小影她初回邪影门,看你二人这番争吵,岂不教人家小影笑话?小影,这位便是你周振周长老了。”
夏小影面上表情淡漠,望不出喜怒哀乐,朝周振一拱手,道:“周长老。”周振也便立起身来行了一礼,目色有异,教人捉摸不透。
夏天川又走了几步,到了右首第四桌,道:“这位却是洛铁山洛长老。”又往左边各案桌走骈,依次引见,那左边四位长老,依次唤作张言笑,卢翎,李绥,王不易。末了,向夏小影道:“夏侄女,这邪影门中长老,你可都认得了?”
夏小影心下愈疑,不知这夏天川作何打算,一时微觉茫然无措。只好轻点了头,却不答应。夏天川面上甚喜,纵声一笑,抬级而上,落座于上位,倒颇有一番威严,口上道:“夏侄女今日里回城,当真是我邪影门大幸。夏侄女才貌无双,尚未成年,便臻至三阶境界,隐身遁形,无迹可循,令人叹服,实在是我邪影门中的佼佼之辈。况且她身乃我夏姓后裔,兄长遗孤,血脉珍贵,非余人能及。今日在此,我便立她作邪影门中长老,诸位说可好?”
这邪影门中长老一职,地位甚高,除却掌门之外,再无人可以约束。平日里还得议论门中事务,分领弟子教习术法,按说夏小影既有三阶术法在身,教导子弟倒是勉强过得骈,再者,三阶修为如何了得?便是在这八位长老之中,也有张卢李王四人久久突破不得四阶高绝境界。夏小影所缺欠的,只是阅历年纪罢了。邪影门传承五千余年,门中在长老之位者,大抵是年过百岁,何时竟是有如此年青的少年长老?
八人面面相觑,张卢李王四人素无主见,只听那夏天川调遣,是而纷纷应和。那杨庭也是痛快人物,颔首道:“杨某也赞成了。”周振想了许久,狐疑地望了夏天川一眼,再不说话,算是默而许之。独那宋祁霍而立起,道:“不可!”他人虽老,气力尤在,声若洪钟大瓠,震人发聩。
夏天川朝他淡笑道:“宋长老太过激动了,且稍淡定,这封夏侄女为门下长老,并无不妥之处,长老何必反对?”
宋祁怔了许久,心下踌躇难安,才拱手道:“夏姑娘她年岁太小,若是冒然当了长老,怕是难以服众。”他这话才说一半,便听夏天川哈哈笑起,笑声好容易才消停下来,脸上带了三分不悦,道:“宋长老可真是迂腐了。”
宋祁听他这话,心下又是一怔。这夏天川平素里城府极深,为何今日换了一副性子?便无论如何,眼前此人心狠手辣,弑兄夺位,人所共识,只是迫于他淫威,常人不敢说出。这等人物,要是让夏小影日后身居邪影门中,定是要遭了他的毒手,还不如远走天涯?宋祁待夏天舒颇有感念之心,看夏小影时,自是想要保她无恙。可是这番道理怎能教他当众说出?心下一急,竟是脱口而出道:“老夫说不允,便是不允。”
夏天川双目渐有怒色,罢手道:“莫要多说了,我意已决,即日起便教夏侄女任我邪影门长老一职,一门上下,人人须以长老之礼待之,如若不然,门规处置。”
那厢夏小影再也难以忍耐得住,霍地站起身来,朝夏天川道:“夏天川,你无端授我恩惠,意欲何为?”
按说各门派中,直呼掌门名姓甚为不敬,大是忌讳。夏小影这声质问,直听得那两列邪影门中弟子人人侧目,八大长老俱是心下乍惊,额头沁汗,只想莫不是真要起冲突了?宋祁看了夏小影一眼,心下纠结难分,倘是掌门怒及,这故主遗孤,哪还会有命在?
怎知那夏天川面上毫无怒意,只慨叹一声,看夏小影一眼,道:“夏侄女,你不领叔父情意,倒是情有可原,怪只怪你叔父我当初一时失了心志,误作了一些不该做的事来,才教你四下飘泊,无依无靠,这倒苦了你了。这几年你下落不明,我是何等揪心?探哨回来,说你已经身死,我却不信,将那些诬你身死的人齐齐处死。天公开眼,你总算回来了。夏天川在此敬侄女一杯,只愿从今往后,你我一笑泯恩仇,岂不甚好?”
他这话说时,语气甚是柔和,好似氤氲着水气一般,但字字句句落下殿中诸长老耳中,却如是落雷一般,炸得人头脑嗡鸣,久不能语。夏天川与夏小影之间,何等深仇大恨,称作不共戴天亦不为过,如何能够一笑泯之?再者,夏天川那般枭雄人物,怎会这般低声下气去退请和解?这却是令人费解了。
这夏天川意欲和解之事,邪影门中只有景尉知道,当日他在白府中遇见夏小影时,早便将她认出。待回报了夏天川,夏天川竟是对他下令,“好生看待夏小影,我与她恩仇尽泯,你可莫要得罪于她。”这话才说完,便见那夏天川手中暗器袭空而去,听得一声女子轻哼,便有一副娇美躯体自那屋上落下,正是那夏小影无疑。当时影尉与枫惊云说时,枫惊云尚还不信,现下由夏天川亲口说出,当真觉得心中如遭巨石重击,愕愕然无语。
怎知夏小影猛一拍案,直震得那桌案上酒爵饭碗俱为之一颤,但看她柳眉竖起,杏眼圆睁,脸面黑沉,厉声道:“谈何和解?你弑兄夺位,阴谋祸乱,当是人人得而诛之,迫我家散,流亡天涯,受尽凌辰,这其间恩怨,如何能一笑泯之?”
她说这话时,心下浪潮翻涌,怒气袭脑而上,就要破体而出,这番话因此缘故,更忝凛冽肃杀,掷地有声,全然不似女子所说。夏小影既将二人之间仇怨挑明,并严辞拒绝夏天川和解之意,那殿中气氛一时大变,好似剑拨弩张,恶战一触既发。枫惊云在她身后,双目鹰视,好似透骨之针,直盯视着夏天川,蓄势待出。一旦有变,便即出手。他肩上逆天神剑轻发一鸣,青芒泛起,一股冷意袭背而来,教他脑中越为明晰,心下莫名一安。
夏天川一派之主,今日当众被人这般揭了旧事,自是颜面全无,当下脸面一沉,看住夏小影不放。夏小影双目与他相抵,毫不退却,气势更炽。少倾,那夏天川忽而又是爽朗笑起,这笑声本与先时无异,但由众人现下听时,只觉得其中杀伐之气喷薄而出,教人背上生寒。夏天川一笑毕时,自取座上一爵,斛了半杯,缓缓下了台阶,一边走一边笑延:“夏侄女如何这般急躁?都怪叔父我提得太是突然,倒是令你一时接受不了。”
他这话一说,便到了夏小影座前,举起爵来,口上劝道:“来来来,叔父且再敬你一爵。”夏小影冷眼斜视,看他举爵尽饮,一时滔天恨意奔涌而出,双手后扣,握住两柄寒刃,刃作翼形,凌厉生寒,份属名器,唤作双飞燕。引刃在手,寒光迸出,蛰人眼目。这刺客最擅长者便是暗杀之术,近身肉搏,双刃如是灵蛇游走,神出鬼没,邪影门人,既是身怀血煞之气,又加身子轻捷,使开这双刃时,更是威力惊人。却哪知夏小影才一出手,心下便叫不好,原来她周身邪影门功法均被夏天川强行封去,此番出手,那双刃哪有什么威力?轻飘飘慢缓缓,与寻常女子无异,如何能伤得到人?
那夏天川突兀受袭,面色一变,侧行一步,竟只堪堪躲过这一击,纷飞燕寒光过时,倒教他衣袖破开一道缺口来。
那厢枫惊云才见夏小影出手时,便已惊觉,恍而记起夏小影功力受制,现下倒只与常人一般无二,当下只怕他伤那夏天川不得,反而为他所伤,再说此间一击,覆水难收,早已撕破了脸面,此间再不出手,要待何时?当下更无犹豫,突而发难,右手一探逆天剑,持剑在手,白芒吐露,如龙浔水,晃得那大殿当中一瞬间只如白昼一般。一股惊人气势漫散开去,凌驾天地,高绝人寰,此间看枫惊云时,好似他便是那天,他便是那地,天地翻手便生,天地翻手可灭!右臂一挥,逆天剑破空而去,伤敌于三尺开外,剑身未至,那夏天川便是戚嚎一声,头颅落地,鲜血喷涌,教人不敢再视。
枫夏二人突而发难,谁人能预料得到?最疑的是,那夏天川四阶境地,城府极深,少有人及,竟是身殒此间,一剑教人斩杀?他们却不知道,枫惊云手中所持,乃是逆天神剑,此剑便连天都能弑杀,更何况是区区凡人?
血腥之味弥漫开来,一道奇妙的气息窒得人心中闷极,人人远都未醒转过来,只看那夏天川尸身,面上神情不尽相同。八大长老之中,张卢李王四人早失了主意,面色苍白,目中神情扭曲,宋祁杨庭两大长老,却是身子激颤,也不晓得心下正作何思想。
忽听得一声哭嚎道:“师父!”出声之人自是两旁邪影门中子弟,其时无论上下两界,敬师好似生父,是而枫惊云误杀血魔剑,诚如弑父一般,心下自责深痛,一世难安。那两排邪影门中子弟,左右各有三址六人,依辈次排地妥当。现下七十二人齐齐持了双刃在手,目光直射枫惊云身上,好生生将他撕碎去,人人目眶欲裂,冠发悬起,齐齐踏前一步,双方剑拨弩张,稍一触动,众子弟便要群围而上,将眼前这人撕作碎片。
枫惊云毫不退让,横剑在手,踏前三步,黑发逸散,衣襟翩跹,袖袍无风自鼓,周身血煞之气流转不息,七世煞气,何其磅礴?煞气外泻,常人看时,便觉斯身散着一股邪戾之气,望而胆颤,心下生畏。枫惊云冷眸电射,扫堂而过,气势凌天,顿字喝道:“谁敢上前!”
夏小影在他身后,见他这番模样,好似天上魔神下凡,竟是心下思绪纷扰,想起当日相遇月神庙中,此人也是这般护在自己身前,当下好似忘了正自身处险地,口角上竟自浮起了一抹笑靥,看那地上,夏天川惨死模样,心下只想父仇得报,纵是自己今日与枫惊云同死此地,也是美极的一件事。
那一众邪影门下弟子倒被枫惊云一身气势怔住,虽不再往前,却也不退后一步,将那八大长老与枫夏二人圈在中间,齐齐围住。其时这邪影门下子弟倒也没有多少人真心要为夏天川复仇。夏天川平素里城府极深,手段极重,些许弟子早便恨之入髓,况且夏天川弑兄夺位,谁人不知?夏天舒非但功力卓绝,且待人和善,相对而论,夏天川好似尽失人心,若非摄于他平素威严,众弟子谁人服他?
殿中气氛陡而又起了变化,大殿静止下来,如是死水一潭,再无动静。忽而那右首第一座周振立起,朝那一众弟子喝道:“快些退下,尔等邪影门人,是要造反么?”那一众弟子听得,纷纷先是一怔,其时夏天川既死,一门之中,以长老最为尊贵,况且这七十二名弟子中,倒有二十名上下出自周振门下,归他教导。素来以他马首是瞻,是而未有犹豫,便即退下。其余弟子先自忌于枫夏二人,现下看同门师兄弟竟是退下了二十余个,倒似是寻了处台阶下场,也各归原位,只望那圈中二人。除却寥寥上夏天川嫡传弟子目有凶光恨意之外,其余人神色复杂,教人道不清楚。
周振目中黠笑一闪而过,他既晓得夏天川身死,大势尽去,心下自起思量,何不立夏小影作邪影门掌门,自己若是先行拥戴,夏小影不日登位,自己立有从龙之功,余生必是十分显赫。想及此处,拱手道:“夏天川生性恶毒,为人记得薄寡恩,弑兄夺位,实属逆天,夏侄女手刃此贼,又身系老掌门之女,当继承大任才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