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惊云心下一颤,自忖道:”小影真被他们擒住了?”抬头看那景尉时,却不移步,正要催他,却听他问道:“你是真要救夏师妹他么?”
枫惊云冷笑一声,道:“她既是为你们所擒,枫某为他兄长,哪能不顾师门情谊?”
景尉叹声道:“师父他困住夏师妹,所图的不过是与她和解息事,倒不会伤她分毫。”
枫惊云闻言一怔,道:“当真如此?”他久听夏小影提起夏天川,只道他是个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凶人,怎会轻易地便饶过了夏小影?景尉笑道:“我现在命在你手中,哪里敢说假话?”
枫惊云原本听说夏小影被擒,心下烦躁难安,十分当下,听这景尉如此这一说,且语言笃定,虽不知夏天川缘何会突然想要和解,心下倒也是一安,乐于接受。当下肃声道:“最好你说的是真的,倘是小影她伤了一根汗毛,我定是要你们邪影门一门上下不得安宁。现下多说无益,你且带我去见小影,莫要使诈。”
景尉既受制于人,倒也不敢造次,步行如风,行屋檐之上如走平地,但无论他如何快走,那柄利便当了似粘他肩上一般,不探前一分,也不后滑一雨。那背后之人身法似是鬼魅,如影随行,景尉平素里自视甚高,此间也不禁暗自折股,只想自己方才这一败,倒也败在情理之中。
邪影门之大,着实惊人,枫惊云随那景尉奔走其中,直行了小半时辰,夜暮之下,所见俱是一般模样的厢房楼榭。他倒也不惧景尉使诈,逆天剑号称噬天凶剑,只消手腕一偏,便可立时取他性命。那景尉行到一间华丽的楼舍上,转而纵身跃下。枫惊云不离不弃,跟他身后,丝毫不差。景尉双足立地,往前走去,绕过地间华美厢房,所见竟是一长排生得一般模样的房舍,琉璃鸳鸯瓦,翡翠嵌玉窗,当真又是一番富贵人家的大手笔。
这众豪华厢房一排共有十数来间,景尉带他走到左首第四间外,朝其中指了一指,示意夏小影便在其间。枫惊云望这厢房华美,不似凡居,门口有杨柳列队,落英纷繁,虽是冬日,倒也有百花争妍斗艳,煞是好看。如此看来,果如景尉所说,那夏天川莫不是待小影并无恶意?一心和解?他想到此间,不由心下苦笑,如此滔天仇恨,哪能这般轻易化解得去呢?
景尉见枫惊云驻足不进,还道他尚疑自己所说的是真是假,当下清了清嗓子,朝那厢房道:“夏师妹,你且看看是谁来了。”
少倾,木门“咯吱”一声开来,那门后女子,一身洁净黑衣,紧勒身形,甚是曼妙。看她脸面,白净可人,细看之下,隐约可窥见左颊上有一道极淡划痕,若非有意观望,难以瞧出,正是当初伤于青冥鬼印手下。这人不是夏小影是谁?但见她眸闪冷色,柳眉峰攒,仍是先时那副冷厉模样,少女的温婉多情,早便被那儿时的凄清岁月给消磨贻尽了,只冷冷道:“你来又是……枫大哥!怎会是你!”
枫惊云先时正在景尉后头,天色昏沉,夏小影初看之下,倒未能一眼便瞧见他,枫惊云看夏小影流泪模样,心下颇不是滋味,以手抵唇,作禁声状。夏小影晓得他意思,生生将一腔欢喜与委屈咽下肚中,却听那枫惊云朝景尉道:“烦劳引见,可惜枫某身处厄境,身不由已,得罪了。”
那景尉还道枫惊云要杀人灭口,如何不惊不惧?正要躲闪,却觉颈上好似受了钝物强袭,立时便无了知觉,昏厥了过去。
夏小影释然一笑,轻声道:“枫大哥,且进房来说。”
枫惊云点了点头,四下里看了一眼,及目处漆黑一片,寥无人迹,当下缩身挟起了昏迷不醒的景尉,右手倒引四尺细剑,跨入屋中。夏小影忙掩上了门,回身看了枫惊云一眼,终是难以耐得住,流下泪来,凝噎道:“枫大哥,你当真是来了。”
枫惊云才进房时,先打量那房中,生得女子闺房模样,十分宽敞。前两丈处垂下一帘粉色珠帘,环佩叮吟,其后隐隐可窥见一方牙床,看不真切,引人遐想。帘外玉橱倚墙而立,香案横陈,鼎生白雾,桌陈佳肴,倒是一分也不像囚犯生活。他听夏小影问他,将那景尉身子放倒在地,任他滚到屏风障后,目中似笑非笑,道:“怎么,你心中以为我不会来么?”
夏小影面上一红,随既黯然,道:“是了,小影自也晓得,枫大哥定是会跟上来。”
枫惊云作愠状道:“你既是晓得我不会放任你去,定会跟上来,又何必自已先走?好在那夏天川倒未对你下毒手。”
夏小影眉如山攒,双目微微眯起,道:“我自也纳闷得很,今日小影本是要先进邪影门中探寻一番,怎料那景尉先我一步回门,将白府上遇见我的事禀了我那天川叔叔。他见我现形,自是要去亲见,他出门时,我正巧入门,立时便被他识破。我与他打起,自是不敌,遭他擒住。我本道此行必死,倒未想到他不加刑罚于我,只封了我周身功力,以宾客待之。他心中到底是做何打算,我也难以看透。”
枫惊云道:“据这景尉所说,你那叔父倒是有意与你和解。”
夏小影脸面一冷,道:“他这是妄想。杀父破家,此仇无可戴天,怎是能和解的?夏天川他手段高明,定是又有阴谋。”
枫惊云自那日间闻得夏小影十数年遭遇时,心下十分同情,自始至终都觉那夏天种太也可恶,若有机会,定是要将他斩杀剑下。而他对夏小影,心中十分犹豫。倘是与她过于亲近,又隐隐觉得这女子外表虽是冷厉,却对自己暗有情愫;倘若与她疏远,又恐她伤心流泪,还道是自己看她不起。这段时日间的相处,颇为踌躇。只想自己替她抱得家仇后,从此以后,便远遁江湖,静待死期,莫要再与世俗女子多生纠葛。当下立时也慨然道:“是了,家仇既深,无以调解。你且放心,师父既允过助你,便算是我枫惊云允过助你,定会竭尽所能,了你心愿。”
夏小影本不愿枫惊云随自己共赴险地,只想他能好生过完所剩不多的时日,此间见他说得如此决绝,心头一热,绮念又生,只想此番若然事成,定要与枫惊云一道泛舟沧海,了却余生,若是不成,二人一道殒命归天,同赴黄泉,却也是极美的归宿。
正交谈间,忽闻得一阵“笃笃”敲门声起,二人俱是心下一悸,枫惊云一个侧身躲进了景尉所在的那处屏风之后,凝神屏息,右手不自禁握紧了逆天神剑,感受那森森寒气循手而上,只待有变,立时动武。夏小影巍然自立,清一清嗓子朝门外道:“来者谁人?”她说这话时,双手各持两枚凄雨沙,若有异变,定是要撒沙出去,凄雨纷飞,虽不定能伤得了来者,倒是能阻延片刻。
那门外之人道:“上仙莫惊,可是小人唐突了?哟,罪过了罪过……”听这声音,尚且幼稚,枫惊云在那屏风后听时,眉目一皱,只觉这声音忒也熟悉,至于何时何地听过,一时倒未能忆起。
夏小影听这声音,其间恭谨,不似作假,当下只道乃是邪影门中寻常小厮,自先去了一半警惕之心。前行两步,开了门来。只看门外立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面貌虽说不上俊秀,但五官端正,颇有灵气,头戴小帽,一袭青衣,正是一副小厮打扮。当下皱起眉头来,道:“你是谁人?来此何事?”
那少年眉目中隐有喜色,道:“小的唤作夏知非,城主大人吩咐小的来请神仙姐姐去正殿里赴宴哩。”
这夏姓乃是邪影城中的“贵姓”,这小厮既是姓夏,许是邪影城中贵族子嗣,邪影门在下界何等地位?也无怪他方才十五六岁,便能来门中担任杂役小厮。须知这在凡人眼中,是个人人艳羡的职位,只想能日日与仙人见面,服侍一众上仙,该当是多大的福份?
夏小影见他竟是唤自己作“神仙姐姐”,不由得瞪他一眼,心中骂道:“当真是油嘴滑舌的人,哪里想来这般奇异称谓?”耐何他虽多遭磨难,性子冷厉,终究也是一介女子,如何不喜听人称赞?心中暗自一喜,道:“我晓得了,你且领路。”
那夏知非允了一声,便走在了前头。回头看时,却见夏小影身后又平安多出了一个男子来,好似从天而降。身村较为高大,脸面线条趋于柔缓,双目炯然,如是夜空,乍看之下,不知其深邃几许。眉宇之中,英气吞吐,俊逸不凡。他在门中数年,何曾见过邪影门中有谁生有如此仙人气质?一时心生景慕,心性使然,口上道:“神仙哥哥,你方才可是从天上来的么?”
他不识得枫惊云,枫惊云却识得他,眼看又遇着了这名小厮,着实是有缘,颇生喜爱之情,正想答话,又觉不妥,那小厮虽未见他,不定认得他声音呢。当下摆了摆手,食指一指喉间,以此示意,以免横生枝节。
夏小影听他竟是唤枫惊云作“神仙哥哥”,心下竟是起了一股莫名喜意,待发晓时,立觉一羞,轻嗔了自己一声,道:“莫要乱想,好不知羞。”转而将怨气到那夏知非身上,道:“小娃子不要胡乱说话,好好领路才是。”
那夏知非原先正惊叹于枫惊云风华绝代,未想到他竟是口不能言,心下有感慨,一边领路前进,一边在心下自语道:“是了,无怪爹爹他说,天道秉公,予了你这个,便不予那个,予了你那个,便不予这个……”
自此间西行,便有一口小湖,宽有百丈,其上回廊九转,曲曲折折,便消湮在了一派亭舍当中。夏知非且引了二人,自湖边小桥登上长廊,溯廊而进,两边建筑样式不一,各有其所独美处。可是现下,二人哪有半分心思观赏园林美景?心下忐忑,如临大敌。
走了顿饭时辰,前头忽现一门,由汉白玉石砌成,作方正形态,面南背北,洞开十丈,着实恢宏。过这玉白大门,眼前便是一方大殿,宽有百来丈长,占地极广,殿前有石阶通达殿中,夜色之中,可见数扇殿门洞开,灯火阑珊,丝竹飘响,门前罗列数鼎,青烟袅袅而起,云蒸霞蔚,好似仙境。云雾当中,隐可窥见殿中舞女身影,一经遮掩之下,愈添了三分神秘。
夏知非作了个请势,枫夏二人此时倒是惧意尽失,拾级而上,夏知非方才跟上,随在他们二人身后。过了阶时,往前一看,只见殿中两排舞女,一身碧色罗裳,腰枝细软,堪如春柳。回转身时,皆出浇得妖冶模样,燎人心火。那大殿乃是邪影城议事之所,无论城务或是门中教务,均在此间决议。是而甚是宽大,红柱矗立,上附五爪金龙,香屏摆设,描有鸾凤双栖,正前方乃是一金色贵座,由整块金石雕砌而成,高高在上,俯仰众生。其上所坐之人,一身锦衣,雍容华贵,年约四十左右,正值壮年时分,浓眉大耳,短髭厚唇,想来便是那夏天川了。阶下设有两排座位,左四右五,那右畔座位,最临近夏天川的那一处,倒是空的,也不晓得是何人未来。两排座位之后,立侍有一众邪影门中弟子,以辈次来定站序。右首为大,左首为小,站次分明。那两排邪影门门下子弟,俱是一般刺客打扮,黑衣加身,身材细瘦,有的连那脸面也用黑巾裹住,只露出冷冰冰的双眼。
这厢三人走近那殿门,立时左右各有一名邪影门人上前阻住,其中一个大声喝道:“正殿重地,来者谁人?”
夏知非目珠一转,上前作躬身一揖,道:“这位是夏小影夏姐姐,城主唤人呢。”那守殿弟子不知作何处理,却听得那殿中传来一个洪亮声音道:“可是夏侄女来了?且放她进来。”
这说话之人,正是那夏天川。守门弟子听得师尊下命,哪敢再阻挡她?纷纷让过,作了个请势。夏知非“嘿嘿”一笑,道:“神仙姐姐,城主正在唤你呢。快进去罢,知百便在这殿外看着。”这话说完,便自顾坐在大门边上,双目灵秀,朝那殿中张望。
夏小影强自抑住自己心头紧张,朝那夏知非强作了一个微笑,便踏步向那殿中走去。枫惊云肩负神剑逆天,随在其后,目不斜视,只盯着那夏天川打量。
歌舞早便止息去了,倘大的殿中只站了一男一女两人,丝竹乐器早有仆役杂人撤出大殿,殿上肃然寂静,气氛甚是诡谲。夏小影与枫惊云二人凝神屏气,暗里攒势待发。那夏天川以下,所坐八名长老,脸面虽是平和,心中早已起了一番波澜。今夜本听说掌门设宴,倒未觉奇怪,只道夏天川于功法之上,又有突破,莫不是臻到了半仙之境?人人面上尽喜,待来到殿上时,竟被告之今日设宴所款待的乃是前任掌门夏天舒之女夏小影,教人如何不惊?夏天川弑兄夺位,此事人尽皆知,只是口上说不得。夏小影叛师出逃,传言早已身死,如何竟是又回了邪影城?还被邀来共宴?可真是令人心中生疑,也不知过会会生出什么事来,一时俱无言语。
此间气氛有异,只得由那夏天川来缓和其间矛盾,果见得那夏天川呵呵一笑,竟是自贵座上立起,面盈喜色,不似作假,道:“今日设宴于此,乃是为我夏侄女接风洗尘,夏侄女他历经劫难,平安师来,当是邪影门中的大幸事,也夏天川有脸面对得起那逝去的兄长!大家且各饮一杯。”说罢,举爵而起,先饮一口,如鲸吸一般,又以干净的爵底示人,呵呵一笑,道:“愣着作甚?还不快些敬夏侄女一杯?”
那八位长老俱是一怔,他们何时见这夏天川竟是如此热忱?他便当真要将二人间的旧怨嫌隙一笔泯之么?转而又想这夏天川城府甚深,手段毒辣,不定是在做假。但他既是邀一众长老共敬夏小影一杯,事后定也无法强加罪责,是而略一思索,八人齐齐举爵尽饮,纷纷朝枫夏二人亮了爵底,再无滴水残留。
夏小影听他说话,原本倒也无事,待得后面又听他谈及先父,仍无惭意,好似谈长篇大论一般,如何能够不怒?脸面青黑,接过侍女送上的一杯清酒,略一迟疑,仰面一饮,却将那酒水从袖管中倾入。这紧身夜衣取材奇物,吸水不胀,兼加颜色深黑,倒入一小杯酒水时,倒教人无法看得出来。转而亦是举爵示意,看那爵底时,镫镫发亮,也无滴酒残留。
那枫惊云却未有这般细想,当真是饮了一杯酒水入肚,只觉入清醇甜美,甚解渴乏,当下也如众人一般,举爵亮底。那夏小影先时看他真将一杯清酒饮尽,心下着急。待见枫惊云丝毫无恙,这时才暗暗松了口气,心中不免嗔了一声道:“可真是个笨贼。”
那夏天川看了枫惊云一眼,心下暗赞,口上道:“好一个俊秀后生,你是哪里人氏?唤作什么?”
枫惊云但想事以至此,再隐瞒也是无用,跨步上前,道:“樊川人氏,唤作枫惊云。”
夏天川点了点头,目中颇有欣赏之色,道:“行步稳健,姿貌飘逸,不是寻常人物,师承何地?”
枫惊云道:“师从许栖岩……”顿了片刻,道:“血魔剑。”
他说这许栖岩时,大殿之中倒无人识得,只道是这少年的启蒙师父,并无几分能耐。但这血魔剑,下界各门各派当中,哪个不知,哪个不识?那殿中数位长老,面显愕色,面面相觑,再也说不出话来。邪影门门规森严,门下弟子在这殿上,不得随意出声。是而那众长老身后,一众邪影门中子弟,只是目中有戒意显现,由始至终,不曾言语。
夏天川颇了颇久,面上又浮出笑颜来,道:“足下有幸,也是魔剑门有幸。”
他这话说完时,那左边第二桌上立起一个人来,看那人时,约有四十五六上下,儒巾雅帽,一身白衣,黑须缕缕,竟似凡间私塾中的教书先生一般,先自朝枫惊云一揖道:“在下杨庭,乃是邪影门中长老,阁下少年英才,教杨某甚是钦服,只是那魔剑门徒,传言唤为青冥,若年岁无差,现下当有四十余岁,如何会有阁下这副少年模样?”
这杨庭一提青冥,昌时便教他想及那血魔剑来,一时心下又忝悲凉,浅作一揖,道:“青冥师兄迷了心志,失足入魔,师父为了整肃门庭,已将青冥师兄逐出魔剑门去了。”
谁想血魔剑一代剑派宗师,功参造化,修为逆天,收徒竟是如此不遂人意,先后夭折三子,后继无人,当真教人扼腕。那杨庭解了心下困惑,只道了声谢,自坐下不语。
宝座之上,夏天川又是一笑,道:“阁下少年英才,定是要教魔剑门发扬光大,名满天下。夏侄女且先入座,内侍上座,请枫小哥一并入席。”
他手指右首第一位空位,双目望向夏小影,作出请势。那殿中内侍正要上座,却听得枫惊云淡声道:“不必了,我自立着便可。”
夏天川闻言一怔,转而笑道:“小哥是不拘之人,你便听他吩咐。”那名内侍应了一声,自又将那座位搬了下去。夏小影心中一安,面上仍是一冷厉颜色,无半分笑容。走到那右首第一位坐定,枫惊云白衣负剑,站她身后,目色颇为疑惑,丝毫不掉以轻心,只等突发异变,定要护得夏小影周全,取那夏天川性命。
夏天川又作一笑,乍看之下,甚是详和,举起爵来,道:“夏侄女数年不见,倒是出落得越发灵秀了,老哥哥他泉下有知,定是会十分欢喜。数年未回邪影城,可莫要生疏了。我这老叔可还记得罢?这一众长老倒大多是新近所立,叔父且为你做个介绍如何?”
夏小影闻他竟又提及先父,心下愤起,左手插在腰间,拿捏了两颗凄雨沙,差些便要掷了出去,将眼前这奸恶之人射作筛子才好。夏天川却是浑不觉夏小影那怨毒目光,好似微有酒意,竟是踉跄自阶上下来,摇摇晃晃,满面红光,自夏小影身前经过。夏小影眼见这杀父仇人近在咫尺,如何按耐得住?两手下探,握住腰间一对刃首,刃长盈尺,呈燕翼之状,名唤纷飞燕,份属名器,正要发难,却觉肩上一股柔力抵下,回首看去,正是枫惊云无疑。但看他眉头微皱,略而摇头。夏小影这一怔之下,倒是复了几分清明,强自按下心中冲动,双手渐离了那双寒刃,放回桌上。
夏天川自她身前行过,到她身边那座前,即是右首第二座,道:“这是我邪影门中
大长老,宋祁宋长老,小影你定是识得的罢?”
那宋祁发须皆白,年逾百二,也是臻到了四阶之境,术法既强,兼之德望甚高,自夏天舒在位时,便是这门中大长老,纵是后来夏天川篡位,行事狠厉毒辣,但忌于宋祁此人名望过盛,加之他并未与自己做对,倒也相安无事,未去动他。
修真之人,若抵五阶半仙之境,倒是有五百岁左右大限。若抵四阶之境,也能有个二三百年过活。是而这宋祁今年虽是百二年岁,身子却仍是健朗有余,当下立起身来,朝夏小影揖首道:“邪影门长老宋祁,见过大小姐了。”目中微有异色闪过,流光宛转,好似噙有老泪。
夏小影听他竟是当众唤自己作大小姐,心下莫名一颤,心中只起一个念头,只想道:“莫不是还有人惦着爹爹?”看那夏天川时,仍是酒步摇晃,面有喜乐之色,宛似未闻。当下也肃然拱手道:“小女小影,见过宋长老了。”
忽听得“啪”的一声,却见好运右首第三座的一位老者手击桌案,拨身而起,看他长相,生得老瘦马脸,精练猴头,皓发抖擞,目色闪烁,甚有精神,偏生那唇上两撮白须,配上一副山羊胡子,显得几分滑稽。但见他右指那宋祁长老,口中道:“宋长老,你却恁也大胆了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