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剩余的二十来人早被吓破了胆,如何敢再出声?“铁阎罗”目中凶光毕露,自觉威严扫地,右手抬起一道青芒来,大砍刀挟着风劲,看得准了,就往一个孩童颈间寻去。这一刀之力,非同小可,若然劈中,便是战马也要被生裂作两半。常人谁能消受得下?眼见那孩童就要身首异处,忽地刀势一顿,刀风尽敛,看那“铁阎罗”时,眉间大开一洞,有一指来粗,双目圆睁,显而不活。
这百夫长莫名而死,甲兵顿时乱作一团,这其间有人惊惧,有人欢喜。这惊惧之人不知“铁阎罗”如何瘁死,只道是白日里出了鬼怪;欢喜者自是因为这人性喜杀人,颇为残暴,眼见他死去,自作欢喜。
众难民眼见甲兵乱为一团,便要往东门里挤,那方才被点出来的二十余人劫后余生,心下默谢天地,急急便融入那人流之中,与许多难民汇到了一处。
情势乱急,那门外难民越聚越多,约有三百之数,百夫长虽死,甲兵无首,虽有几百来人,却只如一盘散沙,好在这些甲兵个个都生得如狼似虎,倒是可以勉强撑上一时半刻。
枫惊云收指回来,方才那一指血煞气剑,正是他凌空点出。他虽臻至血煞一脉三阶修为,却还未试过以人剑为媒,引动身体煞气出体。方才这一剑,血煞之气破体而去,倏有与天地同一共体的感觉,穴门大开,交通身内外,其中爽感,外人难以明白。
回望那小双时,却见她目中仍有惧色,想她乃是一介少女,心志尚幼,哪有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他对小双只若亲生妹妹一般看待,心下怜甚,口上惭然道:“小双,你可有事么?”
小双经他这般一问,才回过神来,双目虽仍作混沌颜色,却隐约有了些神采,回身摇头道:“小双没事,枫大哥不必为小双担心。”
枫惊云看她苍白脸色,心下难以安平下来,道:“小双,方才却是枫大哥错了,不该随意杀人。”
小双道:“那人却是恶人,爷爷说,恶人便应当杀。小双只是觉得,那些难民太过可怜,那场大水,来得忒也凶了。那村中七婶,原指望那指望那只母猪能多产些崽子,好供她的儿子念私塾,却不想回村的时候连房子也冲没了,还有那大山哥,大山哥,那家当本是要娶媳妇的,大水来的时候逃避不及,连那田地也给淹了,现下怕是吃饭都成了难处。小双与爷爷家徒有四壁,倒无许多妨害,但虽是如此,心下仍是不好受。”
那时逆天神剑神威大放,声势大极,只是那血岛离海岸有八百来里,这大水到岸时,无了先时威力,这沿岸民众,多数倒是能脱得去性命,只是家财尽失,良田毁尽,这房屋财帛,倒是无法免厄。小双既将枫惊云作自家人,看难民如此模样,如何能不心痛纠结?连带枫惊云在一边,心下惭意也起,暗自想道,自己去世之时,定是要将这逆天神剑葬在沧海当中,除非大海枯竭,任谁也莫想寻到,免得用它时,惹得生灵涂炭。
忽听得一阵锣鼓声起,在这清早的城中显得分外喧嚣,自那锣鼓声来处看去,自西边正有一队钢铁般的甲兵行来,个个肤色黝黑,好似久轻日光曝晒,身上自逸出一股杀伐之气,当是十分精锐的甲兵。那两列甲兵有五十余人,其后跟着是驷马所拉的轻车,那车华盖当头,由精铁铸作,又是实用,又是华美。因为这车到来,东城门的那群甲兵全都静下,连那城外难民也噤了声。那车上的却是谁人?自是那细雪城的城主了。
耳听得那东城门守军中一个小校上前躬身道:“恭迎城主驾到,东城守军治民有失,惹来城主担忧,亲临此间,罪无可赦。”
他说完这话,却不见那车中有何动静,心下不免惊惧,背上冷汗生出。他虽只是东门守军,但也晓位城主性子阴鸷量小,为人颇有手段。他心下手鼓,只想这城主一言不发,究竟有何意思?
只是他纵是躬身而侍了许久,仍是不见有丝毫回音,朝那车边撵马的老头儿看去,目中带了三分询问。那老头儿乃是这细雪城城主至为宠信的仆奴,平日里不敢拂逆那城主分毫,哪肯冒昧去问?回瞪了那小校一眼,哼了一声,压低声道:“此间天色尚早,城主来此探访,许是疲极,睡着了罢。我等做下属的,静侍便是,如何轻易去扰他老人家?”
他这话语说得恰能让城门口处军民听得清楚,言语中透着一股威严。可怜那小校躬身车前,直起腰来与礼不合,大为不敬,仍作躬身姿态,却不知这城主何时才会出来接见,心下苦笑,只道这老天太也折磨人了。
忽听得北面一处小巷里有个阴沉声音道:“起来罢,我人却在这。”常人许是不识得这声音,那老头儿听了数十年,如何辨不出来?嘴上“唉呦”一声,掀开车帘,往里一看,车内空空如也,哪有半个人影?看北面那来人时,只见他生得瘦高身材,三角眼,鼻钩鼻,羊嘴须,长发微秃,脸面白净,不是那细雪城城主是谁?
老头儿惊得痴了,颤颤道:“城主大人,您如何会在那里?”那一众甲兵亦是识得城主模样,齐齐跪下,口呼万岁,如山崩海啸。东门守军齐齐一愕,随后亦从而跪下。最末却是那城外流民,眼见城主在此,当即有人带头泣起。至现下时,门外已聚了四百余难民。如此一道泣起,教那些守军只觉得好似身处蚊群当中,几欲疯狂。
那城主一皱眉头,怒道:“哭什么!甲兵们先自散开,允这些难民入城,各去府中取好一月口粮,再忝上二十金,各回原处居去。”
这下界由邪影城总摄各地城池,众城虽不惧那邪影城中兵马,但那邪影门如何能惹得起?那些高绝刺客,神出鬼没,拈花伤人,撒沙射影,精熟潜匿暗杀之术,防不胜防,是而下界少有战事,各城俱都于邪影城管辖之下,不起二心,因此户足殷实,但这每人二十金,倒也太过慷慨了一些。
这城主声音沉郁如闷雷一般,虽是不大,倒也能教在场之人听得清清楚楚。他身居高位,积威已久,这一令下,兵士虽是心中有疑,倒也不敢出声。独那群流民喜极而泣,山呼万岁。那细雪城城主眉头一拧,攒了好大一个“川”字,挥手道:“刘伯,且回府。”
那老头儿拉车过来,扶了这城主入门。那城主攀上车辕,入了车室,心下纷扰,将那车帘掀开一角,朝那北面一条小巷看去。那巷中一片漆黑,看不真切,但想起方才之事,不自禁汗水涔涔而下,口中一咬,只在心下骂道:“邪影城当真是欺人太甚,便连这小事也要管。它们何时竟是发起善心来了?”他心中越想越怒,面目浮胀,竟是无了半分先时枯槁模样,待在榻上昏昏沉沉自睡了过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