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逆天剑号作“逆天”,而天竟不敢怒降神威而毁之,也不它如何来头,纵是血魔剑以“血祭之法”引动煞星结阵,招来铁城神盾,红芒过处,那面铁城神盾竟不如纸糊,寸寸碎尽,化为虚无。
枫惊云一剑挥下,余势所及,触目尽是一派血红。自他所立之处,血岛尽都毁于剑下,永化虚无。沧海止水,红芒劈浪,千倾碧涛双分良久,缓缓而合上。红芒溯天直上,戾龙飘舞纷纷,将那日头也掩住了。枫惊云却未觉晓,这红芒溯空千丈,略一停滞,转而龙亢声起,直指苍穹。
一剑之威,震天颤地,沧海横流,山岳折腰,不平处尽作粉末,但凡所遇,俱作虚无。神鬼惊泣,日月无光。此间纵是面前生有十万妖兽,也要它们尽化青烟,从此消湮六界,不堕轮回。
这却不知,这一剑之下,那陆边海啸高起,海潮灌河,甚为可怖。半空之中忽有异像,炽炽红芒,隐隐然升起了一大团青烟来,这青烟也只是一闪而逝,旋即逸散各方。那神州岛上,庶民眼见漫天赤霞,火烧千里,俱都引以为奇事,争相目睹,颇有喜色。
那龙城之外,正有一群人仰面望天,如此奇景,不自禁纷纷拍手言好。忽听得那人群中有人道:“张仁,你却未觉方才这地却是震得厉害咧?”那唤作张仁的人却不理他,双目精光大放,所看处,正是一妖娆女子,着一身碧衣,娉婷而立,如春花怒放,委实诱人。只是看她面色,却不好看,略为苍白,只比白纸好了几分。
那妖娆女子身畔,正立着一个少年,一手持了筒竹签,举目望天,摇头道:“却未想到,这逆天出世,竟是办了一件天大的错事。”那妖娆女子恨恨道:“却不知谁人如此无脑,他纵是不要自己性命,又何必要搭上天下人性命?”那少年摇头道:“这人却不似常人。”那妖娆女子听他这般说,心下来气,怒道:“管他是什么人,俱都是该当千刀万剐的人。”她脸面黑气,无处泄忿,俏面一转,正见那少年身后一只毛驴,一时迁怒其上,抬走足来,直往那驴肚子上踢去。那驴子吃痛,“嗷”地一叫,双目看了这妖娆女子,却不敢有忿恨之色。那少年斜睨这女子一眼,叹息一声,轻抚那毛驴脖颈,那毛驴似是极为受用,偏过头来,颇显亲昵,早便将方才这一脚忘却去了。
却说那枫惊云持剑而立,双足驻地,差些便要瘫软在地。望这眼前血光,经久而不散去,一时之际,只觉周身气力似被掏空一般,心下乱极,实是生平未有。又惊,又惭,又惧,又悔,百感杂陈,个中滋味,谁个能分说得明白?
体内七世煞气流转如故,但那方才异入体的周天血煞之气俱都以人剑为媒,被导出了体外。细查之下,体内那虚无当中,竟是现出了一片花白,密密麻麻,仿佛许多文字拼在一起。但他现下如何有心去细查其间玄奥?双脚踏前,视野所及,又哪有血魔剑半分影迹?待要再往前走,右足踏空,急急收回。一瞧之下,那血谷早已有过半灰飞烟灭,现今这座血岛,自身前一丈开外,全都不存在了。
红芒直有盏茶时分才消散去,此时影像,尤惹人惊。明艳的阳光照在海上,沧海如碧蓝绸缎一般,金鳞闪闪,百鸟高飞,晴空竟是一扫平素阴霾,哪有半分先时昏沉模样?举目看去,万宇澄清,那远处天穹,竟似有数座飞岛悬在空中,但因离得远了,那飞岛看起来小得许多。枫惊云好似见了这世上至为奇怪的事一般,禁不住后退一步,方才站定,口上怔住自喃道:“神州岛,瀛州岛……这是如何一回事?”
四围鸟声莺莺,花开草长。此间这下界,哪有半分萧索阴沈模样?分明与那上界一般无二。枫惊云他却不知道,这逆天一剑,竟是将那上古神抵女娲所布下的禁制,给齐齐破去了!
夏小影在他身后,面色冷白,今时所发生的事,俱是太过匪夷所思,教她心下如何能接受得下?但见这清美长空,隐隐而觉察到什么,一时之间,似觉身在梦中,不自禁朝前走去,如是自问道:“我可是还未醒么?”
枫惊云木然摇头道:“这一切俱是真的,俱是真的……”他连说几句“俱是真的”,心下显而乱极,脑中懵懂,不知要做什么。
夏小影看这四野,只见身前便是千倾碧浪,方才这一剑之威,可以隐隐窥得一角,当下不自禁道:“如何会成了这副模样?”
枫惊云举起那柄细剑,目中忽而现出一丝光芒来,目色灼灼,细剑之上青芒闪耀,那剑长四尺,两指之宽,剑柄处生有一抹殷红,宛若沥血。手上有森寒之气袭来,渐而竟生出一股血脉相契连之感来,仿佛这逆天神剑便是自己一足,一臂一般。当下也不晓得自己面上是何神情,涩声道:“剑名,‘逆天’。”
他这话说得甚轻,落在夏小影耳中,却如巨石撞击一般,心下震骇,自在心中思道:“是了,我也闻得这逆天剑名头,却不想厉害如斯。想来纵是神器也难抵得上它什一罢……”忽地“呀”的一声,目现惊惧之色,纤纤兰指向枫惊云,目中泛雾,只说了声“你……”便再也难支出声来,好似被噎住一般。
枫惊云苦笑一声,道:“是了,此剑传言能噬天,凶戾难当,昔日凌前辈与它居了三年,便走火入魔,受噬而死,我动用凶剑,命不能久。”
夏小影心中本有侥幸念头,但听得枫惊云说得如此决然,不似作假,心下痛绝,宛若绞肠。枫惊云瞧她模样,暗暗叹息,忽而泣下泪来。这男儿泪水,本是世上来得最不容易的事物,却听得他道:“我死却不足惜,竟不想,不想血前辈竟因我而逝,他臻至仙阶,指日化羽成仙,竟是禁不住这逆天剑一式。”他对血魔剑素有好感,颇怀感激,这事教他如何不耽耽于怀?鼻头一酸,欲要悲声泣出,目光所及,那一派天宇澄澈,心下不自禁恨声道:“上天,你这又是开得什么玩笑?这却是开的什么玩笑?”
他正自悲戚,忽闻得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惊云,你且过来。”这声音教他如何不识?听在耳中,只若天雷加身,周身一颤,口中“啊”的一声,惊喜道:“前辈!”
循声所向,在他右畔,正立着一个老者,看他时候,白发飘飞,皓须轻扬,一袭白衣覆雪,纤尘不染,如是仙人。眼见他悬立在沧海碧浪之上,脸面素白,似是白纸,在那日光映照下,甚是可怖,有若怨鬼。但纵是他生作如此模样,枫惊云心下并无一分嫌恶,却噎声道:“前辈,你却还活着?甚好,甚好,你可当真还活着……”他心下激喜,一时说话竟也变得语无伦次来。
血魔剑看他欢喜模样,面上生出笑来,却摇摇头,道:“逆天剑连那天都能噬得,老夫区区凡人,如何能躲得它去?我却是真死了。”
枫惊云一怔之间,复了三分清明,看这老者,忽而想起归藏洞中血禁之术所载,“如若身死,可以依血气自燃三魂七魄,延得几分性命。只是这血禁之术,一旦施开,魂魄俱散,从此不堕轮回,永世消湮,凡门中子弟,须当慎用。”
枫惊云悲痛欲绝,忍不住又有清泪流下,哽声道:“前辈,却是惊云错了,惊云死自不足惜,前辈臻至仙阶,本应飞升化羽,堪悟天道,如何能死?”
血魔剑看他模样,心下忽忝喜慰,当下温声道:“你却不必难过,生死之事,权只一息之间,世人只道长生好,却不知这长生亦是世上最为苦痛的事。”
枫惊云听他这话,但想自己离了寒无名,倘是一人要呆在世上,受万年孤苦,当真是比死还要难受。血魔剑看他仍作戚状,笑道:“说来却是我的错了,当初自见你时,老夫便道那细剑定是不凡之物,却未想到,它竟是那神鬼忌惮的神剑逆天。世事难料,怨不得天。你本是无心,更怪不得你。”
血魔剑叹息一声,道:“可惜魔剑门后继无人,我血魔剑岂不成了这门中第一罪人?”他望向枫惊云,道:“可惜了,惊云,你姿貌不凡,筋骨极佳,偏偏又生得良善,不似奸邪凶戾之人。老夫对你愿望极深,却不想今日你竟也要反被剑噬,不得善终。”
枫惊云自风波亭后,对这“死”之一字,亦是看得极轻,若非当初遇得小双爷俩,不定便会轻生。当下只摇了摇头,道:“晚辈死却不足惜,只是可惜了前辈……”
血魔剑白眉一蹙,双目渐黯,那身影如何通透一般,好似一阵风来便能将它吹散。耳听得血魔剑喟叹一声,道:“我早便将你作徒儿看待,时至今日,惊云,你仍是不肯唤我一声师父么?”
枫惊云一怔良久,这其间,脑中所现,俱是这寥寥数日间血魔剑待他的好处,心下不免澎湃起来。他幼时无人疼惜,是而旦有人对他有只言片语的好,他俱会牢记在心。他这般心性,若说他对血魔剑不怀感激,倒是无人肯信。但眼下此人竟是死在了自己剑下,虽非出自本意,但教他如何不感悔痛?脑中一热,只将那吕仙门诸事齐齐搁自一边,道了一声“师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