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归藏

午饭过后，白日偏西，枫惊云自回厢房，取了那柄细剑在身，便往东行。那细剑加身，若生一臂，那种血水之情，教人心下一安，再看璧上人像，凌寒羽双目前视，如猎鹰一般，虬发卷曲，尤似万千小蛇。便这画像就逸出三分凶煞之气，不自主心生钦敬之意，朝他一揖，出门去了。

这后也着实是大，归藏洞乃魔剑门五千年传承所在，如何能那般轻易教人寻到？若非有血魔剑提点，枫惊云只怕纵是再在这林中寻上数月也不定见得能寻到蛛丝马迹。

他依凭那血魔剑所言，在山中步行，竟是到了那平素里常至的后山崖边，向南去，一派密林掩映，隐然有水声汩汩。踱进林中，未行里许，眼见一湾碧潭，似美玉一般，嵌在黄土当中，叫人不忍移目，只盼上前躬身一掬，一亲芳泽。

枫惊云纵身一跃，正落潭中，此时倘有外人在，必定要大吃一惊。所见那块温玉在枫惊云这纵身之间，白波微起，作支离破碎状，直待许久方才回复。

却说枫惊云身在水中，向下寻去，下行三丈，果真见那潭壁上开有一洞，宛似水兽张口，一眼望去，阴恻恻一片，他自潭中向洞口游去，双腿攀岩而立，顿觉身子一轻。那碧水湿涔涔一片，将他那一身衣袍浸得通透，当下不自主苦笑一声，只想若非这一潭水竭涸，这归藏洞倒难被人寻到。

许是洞口设在水中，洞内颇为潮湿，常有水洼，周围昏黑一片，双目所及三丈之外，偶有两声蝠鸣也似的声音，许是这洞中阴湿温润，有血蝠群栖，但枫惊云身怀不世煞气，这些宵小鸟兽如何敢迫近他分毫？连避也是来不及了。

再行多时，那脚下湿洼相交连，久而成溪成涧，浸得他那双鞋重了不止一分。只得将它弃去，淌水而行。忽见前方有光，似是从穹顶照入，当下脚下加疾，溯流而上，果真见这甬道豁而宽大起来，穹顶处开有深孔，日光似从筛过，照到地上只作了零星点点，看两旁时，有两列铜铸人像分立左右，生有常人般高大，宛似真人。

枫惊云晓得这塑上之人必定是魔剑门历代掌门遗像，再细看时，那象中竟无文字，教人分不清谁是谁人。看这些人时，或是白须冉冉，或是黑发逸散，或是面有慈色，或是眼有凶光。或似春日暖阳，或是风霜肃杀。百态千姿，各不相同。枫惊云且走且看，但想这些人物，无不是叱咤风云的一介枭雄，功高盖世，术抵乾坤。至头来，也只是黄土一掬，仅留下一尊遗像供后人悼仰。一时之际，心下生出戚意来，但想及自己时，心下叹息，自语道：“倘是我哪日死去，这世上怕是再无一人记得我名姓了罢？”

待行至这众像尽头时，所见领首一人，双目怒张，眼眦欲裂，一头长发虬结若众蛇舞起，剑眉入鬓，鹰鼻高起，面上棱角分明，似由风刃削成。尤以背上巨剑，慑人心魄，剑长近丈，熠熠生寒，细看之下，不觉骇绝失色。这剑却非铁铸，乃是真真切切一柄巨剑，负在这铜塑之人背后。

剑身极长，刃处钝极，好似还未开锋。剑身竟是宽有一尺，着实大气。周身青黑，又无雕纹作饰，颇为古朴模样。剑名斩将，份属神器，重愈千斤。枫惊云不自禁要伸手去触，又怕扰了先人，终究止住不前，看那巨剑时，面上满是钦敬之色，但不知这无锋巨剑之下，殒过多少人命。回想凌寒羽当年手持此剑，纵横上下两界，叛出吕仙门，自立门户，杀妖除魔，何等豪气！一时之际，心下飘然，似有一股血气冲脑而上，不自禁抱拳思道：“倘有一日，我也能如凌前辈那般，方才是不负这男儿之身。”

当下豪气难当，不自禁双膝跪倒，朝那凌寒羽拜了三拜，他心中既是以此人为尊，这三拜之下，甚是虔诚，礼行完毕，才又溯流而前，依依离去。

只消不久，眼前便是现出一间石室来，由大石彻作。那室中还有积洼，甚是潮湿。室中四壁凿有石匣，其间所放，便是这门中典藉了。魔剑门一脉单传，是而这归藏洞中所藏，混不似剑阁中那般卷帙繁浩。

那东西两壁上的石匣所罢乃是其余杂卷，独那南面则是仙法异术的修炼法决。枫惊云先自瞧了那其余典藉，所见书薄上覆了一层浅灰，心下一怔，复又释然，这血魔剑着实嗜武，若入归藏洞中，所阅尽是门中术法仙决，故而这其余杂卷书籍，倒未去碰它一下。

枫惊云看那一众书籍，或述魔剑门数千年历史，或撰有天门地理。所记颇多，兴手拿起一本《血岛图志》，翻开书页时，只觉触手处柔嫩细滑，好似女子肌肤。他听得血魔剑说过，这门中典籍，俱是以血谷中特产“血竹”制纸成书，这血竹倚血煞之气而生，所制纸帛经得万年光阴，不惧阴寒潮湿，偏生纸质又极好，算得上天下数一数二的好纸。

他翻了几页手中书籍，先见一副简图，将那整座血岛尽收纸上，颇为详尽。那血岛若龟形，其上有四山一谷，另有一片疏林延至西岸，那后山之上有红笔轻轻一点，枫惊云一看之下，便知这着点之处正是这归藏洞。

又往后看，那图之后又有数行小字，微一细看，但见其上所书“……血岛孤悬海外，自上古大神盘古开天劈地，即有之。万年之间，血煞之气不散愈浓，乃天地煞气集聚宝地，倘在岛上修习血煞一脉功法术决，事半功倍，乃是我门圣地……”再往后看，却见那文字又道了一句“据言那盘古死时，左目为日，右目为月，身躯尽作五岳三山，而那心脉殒在东海，久而成岛，便是这血岛了。”枫惊云看及此时，颇觉有趣，心下权止当它作传说，且信且疑，又看了几遍，将这薄书归于原处，再往另一匣行去。

这东边石匣，反著颇丰，再拿起一本时，竟是唤作《海图志》。枫惊云心下一喜，将它拿起，只见扉页上所书，正是“李逍行”三字，一时敬意顿起，展开卷来，果真是一副海图。那海浩瀚无际，偶有白线圈出沙汀礁群，最教人叹服的是，那海图之上竟是布满了红黑两色的线条。那红线乃是海中阳流，黑线自是那阴流无疑。可想当年李逍行毕生涉海，花了数百年功夫，又经由几多研习订正，才绘出这千古一图来。枫惊云望那红黑两线，脑中转起，那眼前红黑两线竟也循了某种奇妙轨迹游起走来，待得他脑中所想罡煞一百单八颗星归于正位时，那海内阴阳两流似是呈出了如人体经络一般的形态，那红线所过，赦然便将那天罡三十六穴穿过，其形状与罡穴间经络竟是一般无二！至于那黑线亦作一般，与那体内煞穴相对，毫无纰漏。

这一时分，他咫似是明悟了什么，只是那个突然间顿悟的念头，却如何也难以捕捉得到。当下不由得苦笑，将那本《海图志》放回了匣中，心下油然而生一股钦服之意来，也自向那石匣跪拜了三礼，口中念道：“李前辈学究天人，这副海图当真是得益于千秋万代，晚辈当真是叹服。”

自东边石匣转向西面时，却是有历代掌门的手札。一时心下又惊又喜，先寻了三遍，竟是找不到那凌寒羽手札，心下不由得失望。从头寻过，却见一薄手札，看那著者，赦然又是李逍行。枫惊云心下颇为好奇，待要伸手去拿，又生他念，只自思道：“血前辈让我前来，乃是看这门中仙法异术，却非这先贤手札。若是冒然看时，岂不是甚不合理？倘是这其间有何门派隐秘，那该当如何？”当下强自抑下心中绮念，不去拿它。

他只道差些做出错事，心下暗自喝斥了自己一番，转而朝南踱去。面壁孤立，所见那众多石匣当中放了许多典藉，最厚不过两指，想来当是门中的秘决仙法。最显眼处，莫过于最右下角一处石匣，颜色赤红醒目，不似其余。枫惊云细看之下，但看那石匣竟是被锁死，一拉之下，纹丝不动，想是锁了什么特别的密术，再不敢去动。

他却不知，这匣中所封的，正是那血奴炼制之法，此法太过狠毒残忍，故而早早便被封存起来。魔剑门后代掌门，均不得妄动。但因这血奴之法着实高绝，是而也不毁去。一来盼后代有学究天人之人能将其中玄妙用于正途。二来倘是急切之时，便若魔剑门有灭门之灾，不得已时方才动用。

目光扫过，有一匣中所陈书目赦然便是那海啸长歌。这海啸长歌本是李逍行毕生心血所在，枫惊云经由血魔剑微而提点，结合自身在太虚幻境间的经历，生生悟出了这式海啸长歌。当下欣欣然捧起这卷书籍阅起，但觉自己所悟与李逍行所差无二，只在枝节处有所纰漏，不似李逍行那般纯熟。当下静坐一畔，细心研读开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