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出嫁

枫惊云微微侧目，不晓得何时身畔竟是多了一位皓首童面的老者，方才尤自不觉，当下苦笑道：“纵是修为逆天，功参造化，也不得与这沧海争辉。”

血魔剑看他一眼，目中颇有深意，道：“男子当须有大志向才是。”这话似是对枫惊云而言，听得他身子一怔，血魔剑笑道：“倘使你拜入我魔剑门下，习得这天下间至为高绝的术法剑决，扬名天下，纵横两界，搏得众生仰慕，岂不是与这沧海一般？”

枫惊云苦笑道：“晚辈何德何能，竟是得前辈多番青睐，只是一来晚辈份属吕仙门，二来对这仙法剑决早早便失了兴趣，只盼平平凡凡，了此一生罢了。”

血魔剑道：“你观临沧海，有豪气生出，似欲凌云，如何是甘于平凡之人？老夫活了百年春秋，相人如何有错？”枫惊云只觉似被说中了三分心思，一时无语以辩。

血魔剑负了双手，双眼眯起，遥看浪滔，海风乍起，吹得他一身宽大白袍猎猎作响，血魔剑缓声道：“你看那八大仙人，道合乾坤，功参造化，创五大仙派，流芳万世，可是也不是？便是本门师祖，二四年华竟臻得五阶半仙之境，威名显赦，更有当初剑天前辈，纵横上下两界，无人能缨其锋。这些人莫不是有逆天功力，虽是身死，却惹得万千人仰慕，这一生倒是何其壮阔？”

枫惊云不禁疑起，道：“那八仙我自识得，凌前辈也有耳闻，心下着实钦服，这剑天前辈常闻前辈提及，却是谁人？”

血魔剑摇头道：“我自也不知剑天是何人，远了，远了，剑天两次降临下界，第二次更是引得诸仙下凡，这下界民众称之为‘神降’之日，老夫那时艺业未精，剑天那般高绝人物，我却未见着面。”

枫惊云疑道：“那剑天前辈可是上界人么？”血魔剑点头道：“剑天他确是上界来人，纵横两界，功力高绝莫测，老夫生平最为钦服者止有三人，一是先祖凌寒羽，二是先师李逍行，第三人，则是那位剑天了。”

枫惊云目中精光一闪，道：“昨日来岛上的那位云中人，兼合天罡地煞两家所长，怕也是那上界来人。莫非他便是剑天前辈？”

血魔剑道：“那云中人虽有本事，终究不比剑天其人。想来剑天那般人物，现下怕是已经飞升成仙了罢。老夫久居海外，倒不知情了。”

枫惊云心下忽生一种感觉，竟是盼得自己早生几许年岁，好能见见凌寒羽、剑天这般人物。他虽不晓得那剑天生平，但血魔剑既将之与凌寒羽齐平并论，定也是了不得的人物。当下默念了两声“剑天”，道：“这剑天前辈可是剑法高绝，可与天齐？他既是唤作‘剑天’，当有极高明的手段才是。”

血魔剑笑道：“剑天他虽有高绝功力，但至为骇人的乃是他手上的那柄剑。”

血魔剑说得轻巧，听在枫惊云耳中，好似重铅灌脑，差些便要后行三步，才能立稳，隐隐然心下一悸，生出一个莫名念头来，口上道：“那剑可有什么奇异之处？”

血魔剑轻抚皓白长须，道：“剑天剑天，你可觉晓，这剑字却是排在天字之前。此剑在手，竟是连那天也低了一头。”

枫惊云心下震颤，不自禁失口道：“那柄剑可是唤作逆天？”

血魔剑目中有讶色闪过，轻“咦”了一声，道：“你是如何识得？那柄剑正是唤作逆天。这修真之人，最忌天道，那剑竟是敢以逆天为名，却不晓得是何来头，当真能倚剑逆天不成？”

枫惊云却未听得见血魔剑方才所言，他脑中混沌，如同灌满了浆糊一般，只觉诸多念头纷沓而来，一边喜极，心中但有一个声音道：“是了，原来那位剑斩十万妖兽的前辈便是剑天前辈，原来他便是剑天前辈！”他心中钦慕之怀愈盛，不自禁内心澎湃，渐起念头，但想倘是一日自己手持逆天神剑，诸灭十万妖魔，那该是如何摄魂夺魄，荡人心肠的场面？

血魔剑又道：“先师与剑天颇有交情，据闻他说，曾与剑天前辈共赴上界，见那剑天一剑之威，力退十万妖兽，救下龙城千万性命。这事，你怕是晓得罢？”

枫惊云此时已而醒转过来，忙点了点头，道：“那后来，那逆天剑呢？”

血魔剑道：“剑天逢厄之后，这逆天剑也无了下落，不知埋没到了何方。”

枫惊云蹙眉一思，道：“埋没了倒好，这等神兵利器倘是现世，难免要遭人觊觎，那时卷起一阵腥风血雨，倒不太美。”

血魔剑心下暗叹道：“此子身无瑕疵，独独太过良善了一些。”虽是这般所想，却无丝毫不悦，反而自添欣慰，口上道：“神剑有灵，当是剑天那般人物才能驾驭，常人拿来，怕是与废铁一般无二罢了。”

枫惊云听他这一说，也觉有理。昔时于吕仙门时，也听闻胡大刀说及此事，神器有灵，择主而侍，更不论这逆天神剑。若是强行驭剑，功力不足，只会遭宝剑反噬，轻则损功伤体，重则是走火入魔，甚是凶险。

潮起潮落，云卷云舒，这谷中时光，颇为恬淡清静。枫惊云进境奇快，每日夜时运功不缀，兼之清晨前往海畔啸歌，煞气流转，渐行衍化，愈发充沛起来。那七颗血灵珠果真朝手上三穴移去，位移有数尺来多，怕是再不出十日便可真抵手上三穴，只是枫惊云隐隐然觉得那七颗灵珠有异，这几日间好似起了什么变化，但变在何处，如何也想不出来。

夏小影经由血魔剑精心治疗，那面上伤痕已经淡去了九成，浮肿尽消。她虽不似寒无名那般娇美柔媚，又不似猫儿那般清新恬静，却另有一番自成的美韵，只是每每会面之时，总是要半偏玉面，似是习以为常。但她那番美貌，纵是只有半面，也当倾国倾城，这含羞遮掩的模样，尤抱琵琶半遮面，却更添了一份诱人。

血魔剑既已应允她助之一臂之力，眼见家仇便要得报，这冰霜女子终于主肩上不似先时沉重，渐有笑靥，艳若红霞。血魔剑既传于她暗杀神术要义口决，夏小影自知功力不足，日夜里练功不缀，较之枫惊云尤勤上三分。她虽不似枫惊云聪颖，但心志坚韧，毫不逊于他，兼之血谷乃血煞一脉修习宝地，进境之快，比之从前实是别有天壤。

这海啸长歌又是极佳的辅修术法，她日日清晨同枫惊云至那沧海之畔，引吭高啸，先时二人各自习练，到后来时，夏小影每有不济之时，但有枫惊云长歌声在，总能激起她体内煞气共鸣，归于正道，自行周天，自衍气息。其益处远甚于自己单人苦练。枫惊云于海啸长歌所悟之深，着实让夏小影受了许多益处。她啸音一有偏颇，便被匡引入正，久而隐隐渐窥其中奥义。数日之后，竟也能同枫惊云一般，声气相驭，相辅相生，啸音绵绝不断，煞气源源衍生，乃是海啸长歌中高绝至极的境界。

血谷寂寞，不知为何，夜时闭目时分，常梦及白日啸歌的场景，沧海涛涛，浪声雷起，耳边有雄浑男音，久萦不去，三日盘缠。

日出日落，十日之期，转目便去了。

血谷往东，过得一片竹林，眼际高山横亘，这两座山本是不高，但洋面平齐，突起一峰，虽仅止百米，仍给人巍然之感。

这血岛只比一般海岛大了一些，这十日间，枫惊云闲时倒将这血岛行了个遍，这后山也颇为熟识，不晓得这血岛之上可是无禁忌之地，血魔剑倒也未加约束，山石嶙峋，泉眼漱玉，一派枯松掩映，枫惊云坐于崖边，身畔旷无一物，一幅萧索模样。远望长空，东边天上云层翻滚，与他处有许多不同。如其所说，这便是串通上下两界的八仙结界了。

枫惊云持起身前一封素酒，酒质澄澈，正待要饮，身畔又传来那女子声音：“淫贼！你日后定然不许饮酒，你可应允么？”这声音自那虚无之处传来，听得真切，直叫他怔了好一会儿，待回地头来，回身望去，哪有佳人倩影？一时心中又加悲苦，自思道：“是了，我又发痴了，寒儿如何会在此间？”

望那混沌长空，双目微濡，不自禁自喃道：“我要去见寒儿一面么？”怎知他此念一生，顿有惭意，自恼道：“我纵是去了上界又当如何？纵是寒儿当初欺瞒我，可那比武会上，我又赢得过谁？纵是寒儿仍欢喜我，我却只能带他颠沛流离，行迹天涯，这不是自私么？”

他望那东面，心中天人交战，混乱如麻，斩不断，理不清。其实他所想略有偏颇，倘是寒无名当真念他极深，莫说刀山火海也会甘心情愿，遑不论天涯海角，颠沛流离？

忽闻背上有冷意透骨而来，鸣声渐起，正是那柄细剑。枫惊云看这父亲遗物，又生骨肉相连之感，他本对这细剑看得极重，后又闻得枫啸傲当年正是倚凭此剑破了九天困魔大阵，救出生母，当下对它更为珍重，口上道：“细剑呐细剑，这世间便只有你，长伴在我左右了。你可晓得我现下待你浑不似死物，只觉你若兄弟一般，这倒是奇怪了。”

细剑有灵，颤声愈重。枫惊云只觉身子一轻，那细剑竟是生出了浮空之力来。枫惊云心中且惊且喜，自思道：“未想我功力全废，居然还能借此剑驭气行空，当真是神妙至极。”口上道：“你也是想要我回去见那寒儿一面么？”

崖上极静，耳听得一老者叹息道：“惊云，你还在念那女子么？”

枫惊云侧目看去，却不知身畔何时竟是立了一个皓首老者，白衣飘然，宛有仙姿，当下凄然一笑，道：“晚辈只怕倘是一念之差，许是会痛悔终生。”

血魔剑喟然道：“那你便是执意要回上界了？你却不知，这情之一字，最是教人捉摸不透，比之仙法剑决尤缥缈了三分，也许你道那寒姑娘恋你极深，不定她心下另有所想，你说是也不是？”

枫惊云作默然状，血魔剑负手道：“又或是她朦胧待你生有好感，但却非男女间的欢喜之情。后来对那洛公子生出情意来，又不愿立时惹你伤心，倒也说得通透。”

枫惊云周身一颤，声涩道：“我自也晓得，只是我仍是想去望她最末一眼，好作一个了断。”他说这话时，断续不能句，心中意念早生动摇。

血魔剑道：“情之一字，哪是说断便能断的？”望那东天，缓声道：“再者，这八仙结界，只有八仙子弟才得以入内，你现下身无一分罡气，若无八仙门人相助，怕是回不去上界了。”

枫惊云一怔，转而悲起，目色呆滞，看那苍穹，自喃道：“这便是天意了么？这便是天意了么？”宛若神魂出窍而去，模样颇为凄楚。血魔剑心下微起惭意，伴他一道静伫，不知多时，那惨淡的日头往西边移去，没入了海平面下。

黑夜降临。

枫惊云只觉得自身血液似被抽干了一般，眼角湿濡，面上有清泪流过，心中那最后一抹牵挂，不知觉间断绝。

曾经山盟海誓，竟成过眼云烟。

沧海尤未枯涸，华山尤未崩绝，伊人何在？

长夜漫漫，天水各自一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