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那前方,浑不知身后血魔剑正淡自带笑,望他背影,面有喜慰之色。其时枫惊云并无入魔剑门的打算,他一心修这煞气,只缘他不愿欠人事物,是而只想早些将七颗血灵珠归还,再请血魔剑废去周身血煞之气,这却是血魔剑未想到的。
这一个多时辰功夫,那渔舟终于靠近了那处岛岸,海潮行至这岸边,好似垂死之人到了生命的尽头,施出余力吼啸而前,但那啸声浑不似先时雄浑,连那岸边礁上的一只海鸟也未曾惊起,前行几步,终究是瘫伏在地,奄奄一息,渐行退却,没入沧海当中。如斯轮回,着实让人生有戚意。
枫惊云与那血魔剑、夏小影立在滩上,却见那周大海鼠目焕光,朝三人身后不断张望,哪里有要走模样?只是任他如何张望,所见俱是一派树林罢了,枫惊云才下得那渔船不久,颇觉起疑,道:“周老丈,你如何还不归去?”
周大海自挠挠头,讪讪然笑道:“小哥,我望你三人俱非凡人模样,可是不辞千里,来这岛上寻仙的?”
枫惊云微觉一怔,却听那血魔剑道:“你如何知晓这岛上有仙人居住?若是有些性喜食人的魔君鬼王,那当作何?”
周大海一听这“性喜食人”四字,不由得身子一颤,忙作陪笑状,忽而一扭头,换了副脸面,吼声道:“娃儿,快些回航去哩。”那壮汉也是个精干之人,船头调转,仰面向西,离那岸有五丈远时,忽听得周大海喊道:“小哥,你且帮老头看看这岛上可是有神仙,若是有的话日后不妨知会一声,小老儿倒要有愿要来祈呢。”
枫惊云看那云帆渐远,怅然又笑,再望这座孤岛时,心中倏生一念,眼角微濡,暗自思道:“倘使能在此处了此一生,倒也算得上极好的归宿。”
自海岸边望,远处是一片碧林,伏在矮山背上,恰似负了一个村野里的姑娘,隐约可见两山分道而走,源起处相互交错,成谷成壑。那密林当中起出一个阙口,就像是一只碧色巨兽张开森森巨口一般,那谷口处隐生出黄黑之气,如若有血煞之息宛转不止,教人暗暗生奇。这海岛甚大,魔剑门千年驻于此地,倒也将它装裱得极为貌美,现下看时,倒是与“血岛”这二字格格不入。
目光上移,漫过了一派林木,淡淡的山林瘴气氤氲在灰蓝的日空下,此间正是黄昏,那空中看过去更添了几分阴忱,尤以远东之处为甚。枫惊云看时,血魔剑正望向他,转而朝东面仰望,目光有单层我意要将他的眼光也引至那边去。听得他款款问道:“惊云,你可晓得那一叠重云密布,是何缘由?”
枫惊云心下有异样感觉,隐隐似是猜到了什么,探问道:“晚辈不识天象,望前辈指点一二。”
血魔剑看他一眼,目中有精光闪过,一逝即无,又往那东际寰宇看去,这东方上空,阴云沉沉,这云层比起其余地方,厚了数倍之多,将那一方碧落,罩得严严实实,针隙全无。云层当中,隐隐有旋涡旋起,颇为缓慢。那血魔剑道:“是了,这便是那通达上下两界的八仙结界了。”
枫惊云初时已然隐隐而猜到了分毫,现下闻血魔剑这般说来,倒也只是浅浅现出了讶色。他一闻这“上界”二字,脑中立时便是那龙城宽广雄伟的城阙,桃源村纷飞宛转的绯红,连同五座精致似碧石砌成的仙山,但这许多景像最末终究是要被一个红衣女子所替代,看她时,眉敛黛山,眼横秋水,一绾青丝,白面皓雪,那一副宜嗔宜喜的绝美模样,直叫人神为之夺,心为之倾。
他回望自懂事起那十一二年,只觉这末半年才是最堪自己倚念的时日。他脑中似走马般地闪过许多美妙的场景,忽见一白衣男子御剑行空,在他身后,另有一红衣女子,模样娇好,双手环抱男子腰间,两目轻瞑,睫毛曲长,模样似小猫一般。在她肩上立着一只火红事物,生得似圆球一般。又见一红衣女子,跪在仙人像前,怀中抱着一团红火,梨花带雨,芙蓉出池,面庞上有晶莹闪烁,化作珠玉洒地。他正缅于往事,忽而心中一紧,掐指而算,再有十日,便是那女子比武迎亲的日子了。
血岛在这下界,所处者乃是东南边陲,冬日颇寒,却不见有白雪纷飞的美景。枫惊云想及龙城,只自在脑中喃道:“天上可是下雪了么?那寒儿她……”他心中倏生不忍,相思之情陡生。他才发觉,这一生注定被这个女子打入了难以抹灭的印记,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她自自己脑海当中拂去。他不自禁想起血魔剑所说的话来,“她许是在骗我么?”枫惊云这般想着,清笑一声,轻摇了摇头,自语道:“如何是假?亲耳所闻,寒儿她……我只盼她此生能过得欢欢喜喜,她若是喜欢洛师兄,便遂她愿罢。”
他此念既起,心中忽地又生出一个念头来,但听得一个男音厉声斥道:“你是当真不欢喜寒儿她么?你既口口声声欢喜她,如何不回去见她?倘是她初时所言是假,便能破镜重圆,姻缘再续,你是怕她当日所言是真,不愿再受一次蚀骨碎心的伤痛罢?怯懦啊怯懦,你只道为她上刀山下火海也不皱眉,现下看来,这一切俱是假言了。”
枫惊云双拳紧握,目中决然,转而瞑起。似是刹那之间做出了莫大的决定,望那东边天空,目中无了惧意,隐生出悲怆之感来,还夹带着三分企翘。
血魔剑瞧他脸面瞬息万变,他纵是功力高绝,睥睨万生,也不晓枫惊云心下所想。转而与那夏小影道:“夏侄女,你二人且在血谷当中住下罢。明日我便带你去寻那暗杀秘术,只是这暗杀秘术着实是邪影城中不传之秘,配合隐身遁形之法,所击者破,所遇者杀,威力之大,必得四阶高绝之境才得以驾驭得住。你功力尚还欠缺,须在此好生修炼才是。”
夏小影但想这血谷乃是魔剑门门中禁地,自已纵是倚血魔剑与生父交情,久居也是不妥。再者这四阶境界,如何高绝艰涩,不伦百年时间,难以企及,资质若非上乘,纵是五百年寿也难以窥得其间境界。自己负有父仇未报,那时仇人身死,纵是习会了暗杀秘术,又有何用?当下摇头道:“伯父好意,小影心领。只是小影身负要事,不能这般蹉跎岁月。”
血魔剑双目一瞪,道:“如何是蹉跎岁月?也罢,你且说说,你一个女子,若离得血谷,还有何处可去?”
夏小影微而一怔,想及这些年岁,自弑亲潜逃之后,所过的俱是流亡日子,一边饥寒交迫,一边还要避人追杀。看那其余女子,倘使一般年岁,现下仍是在父母身畔撒娇取爱,哪有受她这般的痛苦来?只是她经得这般风霜苦雨,性甚坚韧,当下默而不语,毫无戚意悲情。
血魔剑瞧她模样,暗暗叹道:“你便留在血谷,这海啸长歌乃是一门奇技,培本固元,助长血煞之气,定是可教你功力大增,若老夫不走眼,只须五十年内,便可教你入那五阶半仙之境。”
枫惊云听得暗暗吃惊,他却不知这五阶至六阶成仙,乃是一道大坎,凡人修真无数,五阶半仙之人,为数不少,但飞升化羽,武破虚空,仅便吕仙门万年传承,成仙之人也不出一掌之数。
夏小影摇头道:“昔日也闻得爹爹说过,李逍行李前辈一生痴海恋海,一苇顺风,横绝沧海,这一式海啸长歌,也不知引多少人垂涎,算是这天下间至为厉害的术法,助长血煞之气,暗合天道乾坤,只是……”她瞧了血魔剑一眼,道:“李前辈沥心所创功法,只为师门谋福,魔剑门一脉单传,我一介外人,怎能习得?”
其实那上界仙姑门刺客,所习俱是含沙射影,隐身遁行的功夫,五千年前,凌寒羽窥破天道,于天罡之外,另辟开地煞一脉,传至下界。修这血煞之法的人愈多,后来屡屡有五派之人下界,将那仙姑门中刺客之术与这血煞之法相互结合一处,融作一道,这就生有邪影一脉。但邪影门虽非凌空羽亲创,也仍是奉凌寒羽作为创派师祖。
血魔剑轻摇了摇头,道:“先师虽是悟出海韵,创出海啸长歌,今日惊云他乃是自那阴阳二流中参悟出来,他现下却非魔剑门人,若他教授于你,倒不算是违了规矩。”
夏小影看向枫惊云,那双眸中隐隐有异色闪过,细瞧之下,但见这人黑发及肩,飘逸脱俗,脸面线条趋于柔和,但那对剑眉横斜入鬓,偏生又透出一股慑人英气来,直迫云霄,教人心折,隐隐然觉得低了他一头。目光所至,余光所及,一袭白衣翩然,人也俊俏,衣也俊俏。她只望了两眼,不由脸面一热,心中似有某种怀愫暗自生出,偏生恰有另一个声音喝道:“你这作贱女子,仍是信这世上男子么?”
她微而颤动,双目所及,与他四目相对,但见那对黑眸,深邃似那夜空一般,教人看他不透,偏生又那般清澈明亮,像一亩方潭,轻漾水波,哪有半分其余不轨神色?眼见枫惊云朝自己微一点头,夏小影心下忽而生出欣然之感,自思道:“他与那般男子不一样,他却不是那种低俗恶嫌之人。”正起喜意,忽而面上一臊,自语道:“你却在想什么?怎会有如此羞人念头?”
她面上既红,倏觉不安,不自禁伸手去捂。但这一探手之下,只觉所触处,凹凸不平,如触蛇蝎,惊骇欲绝,素手微而颤起,许久才安定下来,她却差些忘了,当初在那樊川城中,血魔剑谪传弟子青冥走火入魔,施开了鬼印手,生生将她娇软细腻,羊脂玉琼般的粉玉桃腮划了一个口子。她心中忽得冷叹一声,看向枫惊云的目光中带了三分异样,似是疑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