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海歌

周大海微而发怒，语气也生硬了几分，道：“客官，你莫要再开玩笑，这群畜牲却是厉害得很，如何能再往东行？这银钱虽是极好东西，仍须要有命来享用，你说老儿所讲的在不在理？”

血魔剑道：“为何会没有命来享用？”周大海一怔，醒转之时，心下为之气结，还道眼前这白须老者在开他玩笑，正待发言，却见血魔剑人立而起，双手虚按，双足盘膝，竟然是悬在半空，掉不下去！这等驭气之术，那周大海一介凡夫俗子，何尝见过？一时之间，只疑是自己眼花，揉了揉双目，再看之时，那人仍是悬在半空，全无外力支持。这一惊之下，非同小可，只觉双腿发颤，不自禁后退了三步，仍是立定不住，又退三步，堪堪止住坠势，不至于瘫在地上。

枫惊云见多不怪，看那血魔剑，仍是与平素一般模样，面首朝东，忽而竟是啸声而起，这啸声清亮致远，雄浑绵长，仿佛要贯通沧海，直抵碧落，其间好似有凌霄之气，生出迫人气势来。这啸声起时，正是海风盛时，碧海潮生。啸声高时，洪潮迭起；啸声低时，水波浅漾，这啸声与那海浪声相济相融，相辅相生，自成谐韵，仿佛天籁。又似那龙吟碧穹，鲸歌沧海。枫惊云一旁听时，只觉耳中有一股热流贯入，直涌脑顶，一时之间，只觉得周身气劲齐齐上涌，胸窒欲裂，忍不住也扬声啸起，只觉惟有这般才能泻尽体中气劲。

他现下身上仅有些许血煞之气，这啸声只若是常人一般，只传出了百丈便被海声抵去。但他天资聪慧，三声过后，便晓得其中门道。风借声势，声驭风而远扬，竟是传出了千丈来远，偶有不谐之处，但有那血魔剑在他一旁，稍加辅正，也是一般大气磅礴，隐闻海啸之声，似要吞食天地，扫荡洪荒，浩浩瀚瀚，无以拘束。

这啸声本是依凭那海潮之声，兼合阴阳，暗应天道，当年李逍行正是从那海潮当中悟出这式“海啸长歌”，枫惊云已得其中门道，啸声越久，越不觉气乏，反而中气十足，有使不尽的气劲一般。那体内丹田处一片火热，休内那股血煞之气竟是自行动起，依那煞星行迹，溯行七十二煞穴，直走了一大周天，待那股煞气运作一周时分，比地更为多了一些，也变得凝实了一些，呈黄黑之色，如水体一般。

这啸声直有半个时辰，再望之时，那洋面上哪还有群鲨影迹？早已惊作鸟兽散去。这“海啸长歌”得传于沧海，群鲨纵是凶恶，如何能敌得过这自然之力？

枫惊云望那洋面，心中经这一番宣泄，爽泰了许多，忽听得身后有人“啊”的一声，颇显惊异，回头看去，却见那周大海面上生白，用手指着枫惊云二人，那右臂仍自作颤，口中含糊不清，直喃喃道：“你们可是，可是那天上下凡的仙人么？你们二人竟是……”话说到这里，生生噎住，只觉得这方才所见当是自己生平仅见，着实让人骇绝，难以置信。

血魔剑笑视着他，道：“你方才见着了什么？又听着了什么？”他说这话时，双脚立地，现下看时，又与常人无异。

周大海被他平视，倏觉似是身陷泥淖一般，如何也动不上分毫，心下骇绝，望他眼时，竟似望见了一片浩然夜空，一时失了方向，脑中乏意直起，但觉那天地都绕着自己旋起，越旋越快，怎也消停不下，目色一黯，转而清明，怔了许久，忽而一拍大腿，唤道：“娃儿娃儿！那群大鱼来了！”

那名壮汉自前船弃了橹奔来，仍是“扑哧扑哧”喘首粗气，眉目一掀，道：“方才不是调好帆了么？正下正赶着行船。却是奇了，爹爹，我方才闻得海啸之声，滚滚而来，直有半个时辰，我又不敢跑这后方来看，只顾摇橹逃命，但想能遇着一处海岛避厄。”

周大海道：“莫要瞎说，这睛空万里，哪来什么巨浪海啸？”探出头颅往那洋面看了一眼，但见这洋面似是一匹缀着白花的灰蓝绸布，再也无其余事物，不自禁纳闷道：“奇了奇了，我方才明明见到一群大鱼。”

他这厢自言自语，那边枫惊云心下思绪纷呈，望了身边那个白须老者，心下不自禁生出畏惧来，暗想道：“当真是邪门了，这世上难道当真有毁人记忆的功法么？”他却不知，魔剑门一脉单传，凌选子弟之严格，非其余门派可以比拟得上。是而自凌寒羽往后，历代掌门无一不是藐视天下，覆手遮天的人物。这门中仙法异术，五千年来传承，颇为厉害。血魔剑方才所使，乃是“血禁”之术其中一路神通，可迫人血气，教人脑中於结，十日方解，是而方才所见，这周大海须要十日之后才会忆起，是时他心中当作何感想，生何反应，却是与二人无关。

船行五日，枫惊云日日随那血魔剑或行海钓，或啸长歌，俱是一般无二的日子。体内煞气经由这五日来，已经甚为有了模样，如一道春山融水，流淌在那干涸而宽厚的经络当中，颇为顺畅。掐指算来，再有几日，寒无名便是要出嫁了。枫惊云每想至此，总是不禁心中一悸，鼻头生出一股酸意来。眼中不自禁现出一个红色人影，佳人倩兮，笑颜倾城。可惜二人自此天各一方，今生再也无那缘份。枫惊云自从血魔剑那日跟他说及，寒无名许是在骗他，心中信了三分，但之后略一细想，才知血魔剑想赚他入门，方才让他生出企翘来，想见寒无名一眼，从而以他为师，习得魔剑门中神通，好能在下界寻得八仙传人，襄助自己过那八仙结界，入那上界。他既作如此所想，心中对血魔剑那番话所信不足一分，虽是夜深时分，偶而会恨不得飞至寒无名身畔，问她一声那日风波亭边据说是真是假，但真要去时，却怕再受那崩山裂地般的打击，他双目木然，看那前方一派灰蓝天幕，自喃道：“人在沧海，心却不在此处。唉，寒儿，当你白首之际，可还能想及我么？”他现下才晓得当初洛河心境，潸然泪下。

他目中含泪，又怕教人看见，轻用手袖拭去，再往前望，但见那灰蓝之中，生出一抹淡淡的血红来，浮在那洋面之上，像起了一阵诡异的红色雾气，仿佛是那大海自织了一片红色面纱，徒增了一分朦胧，一份缥缈。自那红雾当中，隐隐然有海岛轮廓浅现出来，那轮廓看得不甚清明，线条隐约。这风景若是在画中，这作画之人此时必只薄蘸了点墨水。再走近时，看清那海岛，若巨蛟盘水，灵鳌浅栖。虽说这血色过于诡异，但一派云雾蔚然之下，倒有几分仙居模样，疑是海上仙山。

周大海常年行海，双目如何锐利？早早便望见这海岛，估摸行程，正好行了八百余里。当下疾疾欢喜道：“客官，你自瞧瞧，可是那处海岛？”

血魔剑立他身畔，他隐有仙姿，不似凡人，个头上虽仅比周大海高了半头，气势上却别如天壤，如龙蛇之别。见他淡笑道：“是了，这便是那血岛了。船家，你但莫理会那些红雾，径直往里行舟便是了。”

周大海方才那听闻“海啸长歌”的场景虽被血魔剑以血禁之术封去，倒未忘却收了这二人许多银钱，一咬牙，自语道：“老头儿这命却是客官你的，刀山火海，哪去不得？嘿嘿，我却要看看这血雾可是真像那群崽子说得般，传得玄乎，人一进去，便连自家肚皮也瞧它不见。”口上道：“自是如此。”

云帆高起，白布翩然，在这灰蒙蒙的海天夹映之下，甚是醒目，波涛漾漾，一圈一圈，一阵一阵，敲击那渔舟舷部，许是被拍得疼了，那艘渔船一边摇摆，一边哼着痛，飞也似地朝那片血雾一头撞去，只盏茶功夫，就临得极近，不多时，就没入其中，生生被吞去了。

只是奇怪的是，这血雾当中，浑不似外人所言那般可怖，莫说肚脐，便纵是百丈远近，也都能瞧得一清二山水画。但那百丈之外，便呈一派赤红颜色，前望隐隐然是一座岛屿，如美人横陈，周大海心下欢喜，自暗想道：“这血雾终年不散，常人只道它是仙人设下的屏障，教人迷失路途，难以临近，今日莫不是仙人法外开恩，竟是，竟是要见我？”一想及此，不觉翩然，竟也抡起一长橹，与那壮汉一道，使这渔舟更为快速。

枫惊云自望见这血雾时，便觉得迎面尽是煞风，周边血煞之气比平素里强了十倍不止，教他如何不惊喜？当下自立足不动，徐徐运起体内血煞之气，依那七十二颗煞星行迹走起。那股煞气行了一个多时辰，过完一大周天，再回至丹田时，所衍生出的血煞之气足有平素里十倍之多，兼至那凝实程度更是天壤之别，果如血魔剑所言，若在这血岛之上修习血煞之法，着实事半功倍，只是这血谷何来，缘何又有如此多的血煞之气，凝集不散，这倒是奇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