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惊云只觉现下倒也无事可做,是而应允,行至血魔剑身畔,瞧见他身侧竟也有一根钓竿,心中一惊,只想这一人海钓如何要备两根钓竿,莫不是他早便知晓我会来?
他持竿在手,将那钓绳置入海中,立时便被那海水给吞没去了半截,却见那血魔剑望向他,眼中颇有讶色,缓声道:“我方为你疏通地煞七十二穴,缘何竟在几日之间生出了血煞之气来?当真奇怪。”
枫惊云不欲欺他,当下只道:“晚辈依凭七十二颗煞星行迹运行内息,行得一个大周天后,便有血煞之气生出。”
血魔剑目中神色古怪,许久才叹了一息,似是猜着了什么,心下感慨衣多,道:“你果真不是常人,想得当年,凌师祖亦是和你一般,自那煞星行迹中悟出血煞一脉,开创魔剑一门。师祖是年已是三十余岁,而你不及弱冠,当真是惊才绝艳,纵绝古今。最奇却是,你竟是过了那太虚幻境。”
枫惊云心下骇绝,听得血魔剑这句话,不由疑道:“前辈如何晓得晚辈曾过得那太虚幻境?”
血魔剑捋须一笑,那笑意颇有悲凉之色,当下道:“这世上却有许多事你不知晓。是了,那上界门派,当是无任何典藉记载那地煞七十二星罢?那天上原有七十二颗煞星,后来却被高人陨下,你既晓得这煞星行迹,当是自那太虚幻境中悟到。”
枫惊云闻他言语,心下不由生出一个念头,只想这上界之人缘何要视这煞气一脉作毒蛇猛兽?又听得血魔剑竟是道那七十二颗煞星被人陨去,不由又“啊”了一声,道:“这煞星却是被谁人陨去的?”
血魔剑道:“惊云,你本是不该晓得这些事物。但你既是想知晓,我便告诉你一些事罢。当年凌祖师偶得一薄天书,竟是那上古笔札。这书札之人不知是谁,但其上却载着许多教人骇绝之事。嗯,你道那吕剑仙最为厉害的是哪式剑决?”
枫惊云摇头道:“不便是那天罡剑决?”
血魔剑叹了口气道:“错了,错了,万年之前,吕剑仙之所以傲视仙凡两界,位列八仙之首,却是依凭那陨星、追月两逆天剑决。那地煞七十二星,便是生生被这陨星剑决给陨落了。”
这世上,天地为大,其下便是日月星辰,世人瞻之若神明,不敢平视,却不想吕剑仙剑法高绝至此,阄是能迫得星辰殒落。枫惊云心下又惊又疑,道:“那吕剑仙为何要迫这七十二颗煞星陨落?”
血魔剑微一蹙眉,道:“这我却是猜想不到。”
这一番谈话之后,枫惊云开始专心垂钓,血魔剑止在边上望向他,心中竟是有喜慰之色。枫惊云尝闻得一说,这垂钓一事只须静心若水便可,他一时灵台空明,只若悬身于虚空当中,而非船上,如照明镜,澄流澈清明,常人若想静心至此,非要有莫大定力才可。这静心之下,平日里察觉不到的动静,现下俱都一应觉察得到,那海中暗流涌动,鱼儿动静,全都让他看在脑中,就似眼见一般。
海风渐来,浪潮涌起,枫惊云也止若高山淌水,浅潭映月,倏而不动。他自己感受那竿上传来的那份脉动,一时之间,仿佛有一扇久堪不透的大门倏而破开一般,却又偏生说不清楚其中的莫名感受。仔细品鉴手上那份脉动,只觉那海水当真不似面上那般简单,暗流涌动,相互交错纵横,有冷暖之别,阴阳之分,再过得一会,探得群鱼所在之处,有喜阴晦,有喜阳明,往往结群而走。他既晓得海鱼所在,心下欢喜,但这欢喜之下,立时违了“静心”这一说,脑中模糊,再也感应不得那水中群鱼分毫,不由微微苦笑,却听那血魔剑在他边上,眸中满是喜意,赞叹道:“卓尔静立,浑然忘我,这却算是稍为高绝的境界了。”
这血魔剑如何人物?这下界有多少人一生只盼能得他一句赞美,纵是枫惊云淡看生死,不较世俗,心下也不自禁微有喜意,又听得那血魔剑道:“惊云,你且说说你瞧见了什么?”
枫惊云道:“世事纷繁,全不似面上那般。这洋面虽是平静,海底处却有汹流涌动,或明或暗,或冷或暖,奇妙之处,不可言语。”
血魔剑颔首道:“这苍茫大海,当是上苍所赐至为恢宏磅礴的事物,遍观下界,慕海者不下千万,观海一事,也自有人欢喜,至爱海之人,更是孤驾扁舟,横绝沧海。你可晓得我缘何欢喜乘舟渡海么?”
枫惊云摇头不解,按说血魔剑如此人物,不日便可登阶成仙,这世间万物,再也缚他不住,天道之下,以他为大,渡海一事,驭剑纵气,瞬息可至,又何必多此一举?血魔剑见他不语,望他一眼,道:“先师尊姓李讳逍行,此生独爱沧海,那年老夫尚才一百五十二岁,先师七百零三岁月,师徒二人,共乘一苇,纵绝沧海,所行者有十万里余,往事堪堪回首之时,当真是怀念。”
他似是正沉甸往事,双目平平而视,宛要刺穿时空,颇为入神。许久才叹了口气,道:”“惊云,你可晓得那天道是什么么?”
这修仙之人,口称研习天道,寻求逆天成仙之法,但天道究竟是什么,谁人能够说得清明?枫惊云道:“我本愚钝,先时连三阶之境也未入得,现下更只与凡人无异,这天道之于我,实在是缥缈得很。”
血魔剑道:“天道却非缥缈得很,这世间万物,俱是天道之所在,便这茫茫沧海,也一般无二。这海中有阳流阴流,贯穿其中,遍布大洋,阳属天,阴属地,天为罡,地为煞。倘使以人体喻作这沧海,那阳流行迹恰恰与你们罡气行迹一般无二,而那阴流行迹,亦是上合七十二颗煞星,下同人体血煞之气走向。这岂不是与那天道一般?”
枫惊云却不知,当年李逍行携同血魔剑,乘舟出海,所行十万余里,以天人之境,持竿而测,恰恰推出了那阴阳二流行迹与天道诸星契合无间。天道繁浩,人不足以论。李逍行行海归来,闭关不出,竭其终生,直至坐化,自沧海暗流中悟出一门“海啸长歌”的功夫,堪为魔剑门千古一绝。枫惊云先时与青冥对峙,莫名被生生震开,便是受了这一记“海啸长歌”。好在青冥那时内劲溃散,无法使周身血煞之气行入正轨,否则枫夏二人倒未必能脱得性命。
听血魔剑这般一说,枫惊云倏而生出一个念头来,颇觉古怪,血魔剑看他剑眉蹙起,笑言道:“惊云,你却在思虑什么?”
枫惊云道:“我却是不解了,这人体既是难容罡煞二气,为何这天却容得下天罡地煞一百零八颗星辰?这海又如何容得下阴流阳流纵横交错?”
血魔剑颔首笑道:“那你说却是为何?”
枫惊云苦瞑片刻,道:“我自也不晓,许是那海天均是宽宏大物,不似人体隘小,是而能容下罡煞阴阳。”
血魔剑哈哈一笑,不自禁以手抚掌,却只是笑而不语。
忽听得背后有一个嘶哑声音道:“两位客官,当真是好情致。这海钓小老儿也玩儿过,可当真是难极了。”循声而去,不是那周大海是谁?见他时,正摆弄那长桅,许是风向变了,要调那船帆,好向东行。
枫惊云朝他笑笑,微而致意,便算是打过招呼了。周大海颇为精明,看这二人一道海钓,也不上前去打扰,独自调好了船帆,“嘿嘿”一笑,坐那船舷之上,眺目远望。他长年行海,耳目甚为明晰,不似寻常老叟。这望之下,忽见远方洋面有许多白色事物朝这边疾疾奔来,速度之快,当直少见。待那群白色事物靠近时,方才望得清明,那不是鲨群是什么?
这突来变故,直教他吓得差些要掉入水里,强自镇定下来,却仍不禁双腿发颤,心中气苦,只自艾道:“如何竟是生出这群畜牲来?”口上急急道:“娃儿娃儿,快些调头!遇着鲨群了!”
这话音才落,立时便有一壮实汉子自那船舱当中奔出,周身股肉虬结,只着了一身裤衩,生得甚是壮实。耳听得周大海叫唤,利索地解开了桅上束锁,转了云帆,调了方向,动作流畅,殊无半分阻滞。手中持橹,插入海中,一时之间,白浪翻起,渔船破浪而行,看那方向,赦然便是向西面而去。
虽说船行似有风快,但那鲨群自小便生在水中,所行之快,岂是人力能及?眼看着越迫越近,那白鳍初看时甚小,现下竟有两掌之大,早将周大海骇得魂不附体,可四下环望,这茫茫海中,何处可以避厄?正自焦急,忽听得那皓首童颜的船客道:“老船家,缘何又折返回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