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二人看时,只见面前这三人,一个是七旬老叟,一个是白面少年,一个是初成少女,俱是一望便觉孱弱之辈,只想这人所说有理,点了点头,转而喝道:“既非是接令之人,缘何站这城主府前碍眼?这里如何是尔等乡野村夫可以站的?”
谢大船面上带笑,道:“自是自是,我们立时便走。”心中却不晓得将那二人祖宗翻来覆去骂了几多遍,当下惶惶,扯了枫惊云与谢小双,西行十数丈远,这才消停下来,口上怨道:“早知方才便说是我们杀的那些妖兽,也不会遭他如此看低,嘿嘿,反而不定能得那千两赏金。”
枫惊云摇头道:“若方才说了是,只握连性命都不在了。你却未瞧见,那二人身后暗处还潜藏了十数个不一般的汉子。”
谢大船闻这一说,倏而惊起,他信枫惊云极深,当下道:“可真是吓人,嘿嘿,还好小老儿今日口慢了分毫,若非小哥开口,小老儿不定怕是要定承了下来。”
那谢小双眉目轻蹙,道:“这却是奇了,缘何要杀那领赏之人?”
枫惊云面上浅笑,道:“小双,你但不晓得这世道,在些许人眼中,钱财倒是比人命贵上许多分。”他虽这般说,但脸上仍是思索模样,谢小双虽听不懂,但见他这副模样,不愿打扰,只默默随其后头同行。
暮色渐昏,冷日西沉,三人俱是疲了,便一道寻了一处小栈,订了房间,包了一桌菜肴,谢小双吃得欢喜,素手拍起,咯咯直笑,谢大船自也持了一只羊腿,那另一只手尤自向那腿上揩油,吃相颇为不雅,一边道:“这城中小栈,手艺可当真是好。”
谢小双心下不乐,道:“爷爷,小双手艺却是差了么?”
谢大船嘿嘿一笑,道:“我这个孙女生得灵秀,手艺也美得很,呵呵,日后定是能够寻得一个好人家来。”
谢小双轻嗔一口,但凡听得谢大船言及婚嫁之事,便不由得面上泛起桃红,自埋下头去,只顾扒饭来食。
是夜夜深,枫惊云独自立于那屋中,看那窗外,隐隐然有霜寒夜露,看那天上,灰蒙蒙一片穹顶,心中只思道:“这神州岛,当是浮在天上罢?师父他老人家,也在天上……”他虽想许栖岩,脑中却是另有一副红影,一时只欲泪下,自语道:“我原本还道我早已将她忘却,没想到终究竟是忘却不掉。”他居于谢家这数日里,再无哪天想起她怀抱火鸟的娇嗔模样,只道那段酸甜苦涩百味齐备的回忆早早便被自己抛去九天之外,怎想到竟是被深掩在内心极深处所,只在宁静时分才会突兀而现,袭脑而上。
正自走神,忽听得一阵缓缓的敲门声起,这声音虽不太重,但声声落入耳中,只若惊雷一般,打了一激灵,回转过身,不自禁道:“寒儿,可是你么?”
那门外传来一阵怯声,缓缓道:“枫大哥,我却是小双。”
枫惊云心下苦笑,自语道:“是了,倘是寒儿她那般脾性,定不会这般敲门罢。”心想“寒儿”这二字时,只若又将那旧时的伤痕揭开起来,心神一定,急急敛去。那房门“咯吱”一声被推开,看那门外,正有一少女走入,看她一粗布衣服,脸面虽不若寒无名那般妩媚,也不似猫儿那般清纯,却生得灵动朴实,正有一种道不明的韵味,好似那乡间的清潭碧水一样。不正是那谢小双?
只是那谢小双现下看上时,尤为羞赫,自进门时,脸面一直泛着红晕,久不散去,倒也添了几分媚态。枫惊云失意之人,如何会将它看在眼中?只问道:“小双妹妹,你深夜来,可是有事?”
小双“嘤咛”一声,面上忸怩表情,枫惊云倒是从未见过,但听得小双道:“无事无事,只是无聊之际,来看大哥哥一眼。”
枫惊云心下一暖,道:“也罢,我也是孤寂之人,小双妹妹,你理陪我聊上一会如何?”
谢小双回身将房门关上,道:“自是极好,唔,枫大哥,你所说的,那‘寒儿’却是谁人?”
枫惊云倘是独处时分,想起往事,便觉心中酸楚难言,但现下有了小双为伴,只没错得满心愁苦好似有了渲泄之处一样,难过之感登失,只有五成不到。忽而眉目一掀,道:“小双,你怎晓得那寒儿?”转而又恍然道:“却是我笨了,我方才却是识错了人,道起了寒儿这个名姓来。”
谢小双道:“不是今日哩,小双早早便知道了寒儿。那日大哥哥你昏厥时分,小双和爷爷自海中救你回来,这一路上,你便只唤一个‘寒儿’名字,平时大哥你小憩时分,小双也听得许多次。爷爷说,那定是你心爱的女子。”
枫惊云闻言久怔,面上苦笑道:“我只道早将她忘却,却未想到,这只是自欺欺了罢,原来这些时日,我却是日日夜夜在想着她。”
谢小双道:“枫大哥,寒姐姐她生得可美么?”
枫惊云目前又有那道幻影显现,痴痴然道:“她却是美极,只若天仙一般。”
谢小双道:“那她生得可温柔么?”
枫惊云道:“温柔似水。”
谢小双面上欢喜,道:“那么,枫哥哥,你却是将那寒姐姐的事说来小双听,可好?”
枫惊云双目精光渐黯,慢慢将那之前经历娓娓道来,待说是二人在那缘溪起廊相逢时分,一件红衫牵起姻缘,诸多滑稽之事,直听得谢小双拍手叫好,咯咯直笑。枫惊云自也笑起,但他那笑颜却浑不似笑,其间有愁色凄凉,难以抹去。待又说到寒无名如何在果老庙中祈他平安,直听得那谢小双泣泪连连。又说到二人如何纵横神州,他口才虽逊于那谢大船,但经由他道起那仙踪林中诸多奇遇,直让小双听得连连叫好。
忽而那小双“呀”的一声,道:“枫大哥,你方才所说的这些地界,龙城也罢,吕仙门也罢,小双却未听过,改日大哥哥你带小双去玩儿,可好?”
枫惊云目光透过那窗外,直望向那天穹,夜里空中一片混沌,教人分辨不清哪里是天,哪是是云。不知那云层当中,可是有一曼妙女子,会朝下界看上一眼?嘴上道:“好极,日后我定是带你去吕仙门看看。”
谢小双又道:“唔,大哥哥,那故事却未讲完呢,你与那寒姐姐自仙踪林归来时,又生出了什么事来?”
枫惊云道:“却无什么事情发生,寒儿她却是嫌厌我了,欢喜上了二师兄……”他说到这里,诉及当日风波亭之事,如何能忍得住?那一滴晶泪,不自觉自眼边滑落下来,停在腮边,终究落地。
男儿泣泪惊天地,谢小双直望得痴了,此间在她眼中的这位平素里甚沈伟岸坚毅的大哥哥竟是若同羔羊一般,孱孱至极,令人不忍,只想怀之入臂,好生安慰。当下柔声道:“大哥哥,你莫要悲伤,许那寒儿姐姐是与你玩儿的。”
此话说完,枫惊云脑中一怔,这一怔之下,便有许多思绪涌起,转而一声苦笑,满是无可奈何的苍凉神色,道:“我便是亲耳闻到,如何是假?她自跟二师兄一道,二师兄那般才俊,又爱她极深,定是会待她极好罢?只是,我现下却不晓得她过得如何。”
谢小双道:“大哥哥你这般厉害,便去将那寒姐姐抢回可好?”
枫惊云看那谢波以澄澈双目,笑道:“小双,你但不知,这世上却是有蛮力抢不到时的东西?你定是不知罢?待得日后你长大时,定是自己会知晓。”
小双双手托腮,道:“既是这般,大哥哥,你岂不是很不开心?”
枫惊云咧嘴一笑,只若春风指面,旭阳暖人,笑道:“我却是开心得很。与大伯和小双住在一起,我却是觉得极为开心。”
谢小双欢喜道:“大哥哥,你欢喜与小双待在一起么?”
枫惊云点了点头,但看那谢小双时,不知缘何,那眼前人像总是渐行模样,转而成了另一个女子模样……
他二人这般闲聊,渐是子夜时分,隐隐都生出了倦意来,枫惊云只想就寝,见那小双时虽说双目微浊,仍是强打精神,坐住不走。他自也不得将人强逐出去,数次暗语时辰已晚,那小双却是混而不觉。
待得子时过后,枫惊云再也禁受不住,道:“小双妹妹,你今夜如何不回去?”
听得此言,谢小双脸面立时便红透,宛若大红苹果一般,枫惊云何时见她竟是羞作了如此模样?心下不解,却听得那谢小双嘤咛一声,道:“大哥哥,小双今夜却是不回去了。”
这声音只若蚊虫般大小,但枫惊云身怀浩然罡气,如何听不清楚?惊道:“你若不回去,今晚却睡在何处?”
谢小双脸面愈红,只若全身血气俱都汇聚到脸面上一般,明艳照人,仿佛要沥出血来。那双美目之中有流光闪烁,似是噙泪,许久才道:“小双今晚却是要跟大哥哥一道睡。”
这话语倒也太过骇人,直听得那枫惊云目瞪口呆,只疑听得错了,连连摆手,后退一步,道:“小双妹妹,你莫要说笑,这如何使得?你快些回去罢。”
谢小双平息了一下呼吸,脸面红光不减,道:“小双却是不能回去。”她说这话时,声音带了几分哭腔,脸面低垂,好似要埋入了胸中,一望之下,稍有委屈模样,令人不禁生出许多分怜意来。枫惊云稍一思索,道:“小双妹妹,你却是有什么苦衷么?”
谢小双摇头不语,看她时,泪珠竟是若珠玉一般,簌簌落下,看得人好不怜惜。枫惊云顿觉为难,复又起一念头,道:“我自顶天立地,堂堂正正,却有何妨?”这念头起时,立时又被其余念头驳倒,好容易理清了头绪,才道:“小双妹妹,既是你这般执着,此夜便在这床上过夜罢。”
小双猛而抬头望他,略有欺盼,道:“那大哥哥,你呢?”
枫惊云道:“我便去楼下厅堂睡上一晚。”
谢小双美目噙泪,双腮泛红,泣道:“大哥,你可是嫌弃小双么?”
枫惊云只觉脑中极乱,但不知此夜小双如何会突而说出这番话来,只得道:“我自不是嫌弃你,你一个清白女子,如何能与我同睡一房?”
小双面上凄苦颜色,道:“小双心下却只当你作大哥哥一般,如何不能居于一室?”
枫惊云面上苦笑,道:“你虽当我是哥哥,我们却非真正的兄妹,你快些回去罢,这夜却是极深了。”
谢小双眼眶泛红,道:“爷爷却是不让小双回去,小双若是回了去,爷爷他定然要说小双无用。”
枫惊云奇道:“大伯他这却是做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