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文湾东面涉海,南北依山,仅那西面通向外头。谢大船一家正居于小文湾最东面,海岸堤边,自小文湾西行,则是那道映月川,过得映月川时,便是一处平野,唤为阳泉平野。倘是再往西行,过那碧野岭,便是到了一座小城,唤作樊川。离得这小文湾至近,虽说与龙城较起,只若孤星缀月,但在小文湾村众眼中,当真甚为磅礴。
阳泉平野之上,但见得一白衣少年行在前头,一头黑发,及至肩处,脸面线条趋于柔和,目色深邃,如是星空浩瀚。眉宇间英气逸散,直指天寰,颇有龙虎气象,教人望上一眼便不觉气折。在他身畔则是一布衣女童,生有十五六岁模样,长相颇为灵秀恬美,
在他二人身后两步之远,则是一老者,生得精瘦,一头微秃银发,面上沟壑纵横,双目眯起,背负行篓,身子略略佝偻,行得颇快。
冬日暖煦,照人身上,甚觉得舒服,行了一会,枫惊云又度蹙眉起来,回转身来道:“老伯,你这鱼篓便教我来负可好?”
谢大船“嘿嘿”一笑,道:“不妨不妨,劳碍小哥你操心了,我谢大船尚能纵横沧海,难不得连这几条鱼便奈何不得么?”
枫惊云性本良善,也不知劝了那谢大船几次,终被回绝。枫惊云晓得他性子,便只得作罢,随他自去。这阳泉平野一派坦途,行着也着实轻松,只是那平野之后,便是一纵山岭,倒不太好行。那平野尽头处,林木丛生,乱石陡起。那谢大船尤自倔强,枫惊云行在前头,不得不暗地里放下步子,好教这老人不至于太过疲累。
在那林中小道行着,越行越觉得一种怪异感觉蔓延开来,三人心下渐而燥起,甚为不安,其间以枫惊云尤甚。但这不安所在何处,三人都不知晓。枫惊云只觉背脊生寒,只若被什么野兽盯上了一般,心中直突,好似揣兔而行。
忽而那身后传来破空之音,好似有什么事物正朔风飞来。他那细剑倘在背上,如何取下阻挡?暗叫一声不好,疾疾使开天罡步法,如鬼魅一般闪开身去,堪堪躲过。那事物自自已身畔擦过,劲道奇大,离身尚只有一寸,却将身上肌肤给破出血来。
回首看时,地面之上,有着三个小洞,洞口黑暗无光,宛如深入地下数尺来深。这手劲,足见发暗器之人并非凡辈,如此神通,便是在那上界,恐怕也只有那仙姑门下,拈花伤人、含沙射影的高绝刺客才得以办得到。
忽听得一声女子尖叫,循那叫声看时,正是谢小双发出。此间她正自盯着自己,目中满是讶然颜色。再看那谢大船时,亦如是一般神情,那张嘴,直张得似脱节一般,再难以合上分毫,许久才结巴道:“小哥,方才缘何我竟觉眼前一黑,竟是有许多个一般模样的小哥?”那谢小双也点头道:“我却也瞧见了,大哥哥,你可是会仙法么?”
这世间凡人,但见到了不得的奇门秘术,便是惊作仙术。枫惊云道:“我怎么不晓得?方才定然是你们眼花看错了罢。”
谢小双将信将疑,却听得枫惊云道:“小心!”二人猛听得这声大喝,如何能回过神来?不明所以,但只怔住。他二人不晓得,枫惊云却看得真切,只见两道寒芒自林中激射而出,倏而无影,看那行径,竟是直往谢大船打去。
眼见那暗器便要自谢大船胸口穿过,枫惊云一想及此人平日言谈模样,如何忍心?一时再不顾得自己,急急扑上前去,将那谢大船扑倒在地。
只听得一声“啊”的叫声,自那林中传出。看那枫惊云时,身上凭空多了几道血洞,血流如柱,右臂处正插着三柄利器,作狼牙状,甚是可怖。那暗器稍末之处,有黑血溢出,竟似是余了毒物。枫惊云心下不由大怒,不知是谁人埋伏在此,无故要向自己三人下这毒手。
那谢大船早早被枫惊云扑在身下,总算是过了这一劫,待枫惊云起身时,看他伤处时分,一时大骇,惊道:“小哥!你怎样了?”
枫惊云面色微白,稍显憔悴,倏而之间,那体内深处虚无当中,一股清泉潺潺而出,流过所伤之处,痛感殊无,令人微觉爽泰,他轻摆了摆手,道:“无事,无事,只是不晓得是何人与我等生有怨仇。”
他这话说完,只听得耳边那女子尖叫声又起了开来,侧目而视,谢小双面上惶惶,似是怕极,小手抖颤道:“枫大哥!却是谁伤了你了!”她嘴上这般说,趋至枫惊云身畔,作势要将那狼牙状的暗器拔出,枫惊云忙忙制住,道:“不可不可,那暗器上却是涂了毒。”
谢小双一怔,将手收回,泣道:“枫大哥,那当怎么办?小双却是不愿你死。”
谢大船瞪她一眼,道:“丫头莫要乱说,小哥他定不会有事。”转而望向枫惊云道:“小哥,你却莫要吓人,我谢大船老便老了,这入土安歇也当是早晚的事,小哥你这般人物,必不是池中之物,如何能这样鲁莽?”
枫惊云笑道:“你若是死了,小双刀定是会泣上一辈子,我若是死了,倒无拘无束,无人伤心,无人泣绝,你说却是谁死会好上一些?”他说这话先时还笑,渐而悲起,甚为愁苦,直听得那爷孙二人齐齐怔住。枫惊云摇头苦笑,不复再言,摆手将那三柄狼牙暗器取出体外此间那清泉早早而将他伤处修缮完好,再无苦痛之感。他看那三根狼牙暗器看得出神。那狼牙状暗器略生得略为弯曲,通体银白,却轻如蝉翼,这般奇妙暗器,他也曾在那剑阁当中图谱看过,正是那上界仙姑门中一脉神奇暗器,唤为破术牙。
这破术牙模样生得怪异,谢小双看时,只觉胆颤,不自禁扯了谢大船衣襟来,道:“爷爷,怎么会有寻思着要害我们?”
谢大船思了片刻,轻而怒起道:“莫不是那群牛犊子?怎会这般无人性,平日里打闹也便算了,他却当真要取我性命?”
枫惊云微觉好笑,道:“大山他们怎会无故害人?纵使他们真对大伯你有旧怨,也无这般发放暗器的神通。”
忽而那空中又有风声,向北而望,林中竟又飞出三支破术牙来,如饿犬觅食,猛虎下山,挟风带雷,破空而至。在那空中划过一道长痕,直朝那谢小双奔袭过来。
谢小双只是寻常少女,见此情状,一时只吓得花容失色,手足无措。她方才见那破术牙,尚还在三丈开外,未及眨眼,竟是要刺入自己颈中。谢大船恰也瞧见,一时只觉自己的魂儿也要飘起来,一心只盼那破术牙所向之处乃是自己脖颈才好。
枫惊云恰能反应过来,他如何受得下陌生人这般无故挑衅,大喝一声,细剑往前一送,便要将那三支破术牙齐齐削去。怪事便在于,那破术牙行在半空,竟似是被什么事物撞上一般,只听得一声“碰”的脆响,那破术牙齐齐失了准头,偏得厉害,直没入地中,离谢小双脚立之处仅有两寸之远。
只听得那林中传来一男子笑声,阴恻恻,如九幽阴灵一样,只教人似坠冰窖。那男音笑毕,高呼道:“夏姑娘,可算是让我寻到你了。”
这男音刚完,只听那北面林中有树叶声响,面声源之处,枝桠摇曳得愈加厉害,枫惊云看时,只见得一道人影划过,只若游驹越马一般,立时无了形迹。
枫惊云不晓得这二人在此间作甚,看那块地上,竟是散落了几颗奇怪模样的绿色石子,比之一般的石子轻上许多,较为狭长。他只看一眼,也未记在心上,看谢家爷孙二人,却还未转过神来,对于此番险遇,回想时分,仍是心悸难平。
这之后路上,谢大船许是感念方才枫惊云相救恩情,兴致颇高,行得甚快,一路上谈笑风生,只若年轻了数十载。
枫惊云只道方才定然是有人那在林中厮杀火并,却是认错了来人,心下微而有气,却不再细细思量。又行了几个时辰,谢小双琼鼻微皱,用手捂住,:“爷爷,你那背上负着的可是臭鱼儿么?”
谢大船瞪她一眼,道:“丫头莫要乱说话呐,我谢大船何等人物,从来卖的鱼都是鲜活迸跳,如何会是臭鱼?”
谢小双道:“但我却是当真闻见了腥味,着实是臭得很。”
谢大船在空中嗅了数下,面上一怔,道:“丫头,这是腥味不假,但却不是鱼腥,倒是有几分像血腥。”
自西面那边,一股血腥味道蔓延过来,三人越往西行,那腥风越浓烈,只觉得身处一片战场,处处都有红水流淌。走过了一重山岭,谢小双忽而“呀”的一声,面容失色,右手前指,面上惊骇欲绝,无以复加。
这是怎般的一副光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