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天黑地,万里无光。天色虽是惨淡,但看那天时,仍是万里无云,日头高照的模样,那日光照至人眼时分,顿时便黯下了数分,灰蒙蒙的一片。下望沧海茫茫,横绝千里,水波漾漾,白涛怒起,有浪击石礁,激起水花万点,引得海鸟惊惧。此番情况,在那上界如何能望得见?
但因这日头灰暗,是而朝这沧海望去,亦是灰蓝颜色,教人心下生抑。那海面之上,有海鸟飞翔,这样看来,那白色的羽翅显得愈为纯白,偶或卖弄似地从海面上掠过,待飞起时,嘴里叼着一两只鱼儿,这动作总是教人惊悸,只盼它那羽翼莫要被海水给染作灰黑颜色。
弯曲蜿蜒的海岩边上,有一艘农家渔舟,轻帆低挂,从海平面上开来,般弦边上,正坐着一个少女,约莫十五六岁模样,生得灵动,将那双嫩白小腿下搭,速双脚便没了半双入了那海水当中,微一搅动,激得那浪花朵朵飞溅。那摇橹的却是一个精瘦老头,生得油黑,那声音被海风吹得十分吵哑,一扯嗓门,哥道:“嘿!作渔樵咧,海上行舟碧浪起……”他才唱一句,就听得那船弦少女“咯咯”直笑起来。
那老儿面上一红,但因为他肤色黝黑,是而不易看出,微怒道:“小双,你再笑?再笑就让妖兽来咬你那脚。”
那女童听得老儿这样一说,“呀”的一声,疾收回了那双玲珑脚丫,道:“爷爷莫要乱讲,倘是被你说得中了岂不甚坏?”
老儿嘿嘿一笑,道:“妖兽有什么可怕?乖小双,好小双,有爷爷在这里,来一只我打它一只,来两只我打它一双。”女童奇道:“爷爷,你可当真打过妖兽么?”
那老儿将手中长橹弃在一边,衣襟在海风当中翻飞而起,猎猎作响,颇有一番豪气。这爷孙二人居于海畔小文湾,自小二人相依为命,日子虽是清苦,却也过得甚是欢乐,那老儿唤作谢大船,女童唤作谢小双,这谢大船虽逾七十,身体地垒甚是硬朗,出海捕鱼,入山围猎,俱不在话下。但他平素又话语甚多,素爱吹牛大话,现下又听得他说道“自是打到过,嘿嘿,小双,你可不晓得,那日出海,我正像方才这般摇橹扯帆,忽觉海浪狂暴难息,看那海中时,竟生出一个极大旋涡,你可知么,那旋涡足足有二十个房子那样大小……”
他善于说辞,讲得绘声绘色,一边用那手在空中比划那旋涡的大小,谢小双“咯咯”一笑,道:“爷爷,那旋涡当中可是有一只大章鱼?”
谢大船一怔,道:“是了是了,是一只章鱼妖怪,那章鱼与昨日五婶送的章鱼比起,当真是它的祖宗了。那触须,生有十丈之长,只要一搅动,便能把这小船打翻掉,那头颅,嘿嘿,足足有小山般大小……”
谢小双不愿揭穿他,教他失了颜面,故作好奇,道:“那么,爷爷,你是如何脱得险的?”
谢大船“嘿嘿”一笑,黄牙半露,道:“我当时本想要逃,但那大章鱼跑得比我摇橹快得多了,是而沉静下来,只得另想法子,我便那般往船头一站,身怀浩然正气,大喝一声道‘吾乃是上古天魔,尔等子孙后辈胆敢对我无礼么?’嘿嘿,那大章鱼一时吓得拔腿就跑,当真是太也胆小。”
谢小双眉头微攒,道:“爷爷,你当是说自己是仙人才是,缘何说自己是那天魔?”
谢大船笑道:“当时情况甚是危急,容不得我多思虑,再且,这妖兽当用最厉害的妖兽来镇它,这天魔乃是世间第一大魔,这却是人人尽知的。”
谢小双不依,道:“仙人也能制得了那妖兽。”
谢大海讪讪道:“若我说我是仙人,那只蠢章鱼也许便要扑上前来。爷爷却无多大真本事,也是挡它不住。我自称天魔,它敢是造反不是?”他只觉此话甚为有理,不禁脸上生乐,但见谢小双不喜模样,只好叹了口气,道:“罢罢罢,下次再见到妖兽时,我便称自己是那仙人,叻,是那月神如何?”
他说完这话,做个女子模样,兰指巧翘,直笑得那谢小双泪都流下来。
这大海沧茫,二人驾乘一叶渔舟,只若浮萍一样,随时要倾倒。那谢大般却是人如其名,控船甚是娴熟。远方依稀可看见一片陆地,当下又复吆喝了一声,高声道:“小双,快些整当好咧,我们就要回家了。”
若在寻常,他这一声叫唤那小双定然会甜甜回应一声,道:“晓得咧晓得咧。”此间却无听得那小双声音,谢大船回转过来,只见小双正是怔怔远望,面上有讶然神色,不由问道:“小双,你在望什么哩?”
谢小双细指前指,道:“爷爷你瞧,那白色事物却是什么?”长年海上,那谢大船早便练就一双好眼,循其手指,那灰白的洋面上,有一个白色事物,正随波遂流,看那方向,正是朝这小船漂泊而来,但那白色事物离了当真甚远,是而隐约也看不分明。
谢小双见谢大船上蹦下跳,忽而手掌抵住眉际,作远眺状,忽而又攀上船桅,又偈一只猴子,一时好笑,道:“爷爷,你却是瞧得清了么?”
谢大船摇了摇首,皱眉苦思片刻,转而一拍大腿,作惊状,道:“小双,不好不好,我们许是遇见了大白鲨鱼,这大白鲨鱼可甚是厉害,它们要吃人时,总会将那白鳍浮在海面。我们快些回岸,快些回岸!”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去摇那长橹,扯足了风帆,作势要急走。谢小双尚是孩童,教她如何不惧?朝那谢大船靠得近了,只知道使劲地扯着他衣襟,道:“那爷爷,你可打得过那大白鲨么?”
她虽晓得谢大船平时所言,十有八九是假,现下这般危急时刻,竟是盼他方才所说的降妖伏魔之事俱是真的。谢大船老脸一红,使劲摇橹,怎知他心中也自慌乱,那船竟是在海面上打起了旋。谢大船这般多年风里来,雨里去,这御船之术,何时出了如此差错?他不知道乃是自己一时慌乱所致,还道是遇见了海里妖兽。心下越慌越不能摆正船首,只得暗自叫骂,急得额上汗珠滚滚。
忽听得那谢小双“呀”的一声,略带哭腔,道:“爷爷,那大白鲨行得近了,就在那船尾处,爷爷你快些啊!”
谢大船心下愈急,只听得一声“咯嚓”,那长橹竟是断了一截!口中大骂道:“贼老天,你开的什么玩笑!”
那谢小双早早便闭上眼,急急之下,竟是叫道:“我乃是月神降世,小妖兽你快些离去!”她声音尚显稚嫩,这般道来,哪有半分威严?过得良久,仍是不见有什么动静,心中稍稍一安,睁目一看,但见一片苍茫,灰蒙蒙的世界,哪里有半条鲨鱼模样?
看这情状,谢小双稍而安心,欣然拍手,直跃三尺,嘴上道:“爷爷,你快瞧,那只大白鲨果真被吓走了。”
谢大船嘴上道:“傻丫头,莫要随意蹦跳,要是船翻了,你才欢喜可是?”心下却杨,莫不是月神她老人家当真是显了灵了?
谢小双目中含笑,仰起头来,欢声道:“爷爷爷爷,我可是厉害?竟是将那大白鲨吓得走了。”
谢大船素爱吹牛胡侃,此时竟被自己孙女占了脸面,一时起了孩童性子,嘿嘿一笑,道:“这可未必,那大白鲨食人之前,都要潜到水里,等它浮起时分,我们便都在它背上,当是逃不脱掉哩,如何说那大鱼被你吓走了?”
怎知他这话才说完,那船立时便先向左倾,复而又朝右倾,摇摆不止,谢小双惊叫一怕,扑在谢大船身上,再也不敢睁眼。谢大船腿上哆嗦,却强作镇定,摸着谢小双脑袋,一只手偷偷地探后,握住了那半截长橹。
只看一只素白之手搭上了船的左弦,惨白无力,倏而又是一松,显而是气力不足,虚弱至极,离了那船弦,渐渐往下沉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