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路上,寒蝉悲鸣,秋风瑟瑟而起,但在猫儿心间,却又是另一番光景,那月光下彻,原本漆黑的道路也变得稍而好走,猫儿如若变了一个人一般,路上言语颇多,俱是这几日回铁拐门时所见所闻,她但讲时,美目流转,去看那枫惊云,却见他眉头浅锁,好似有什么心事,当下小心翼翼地问道:“枫哥哥,你可有什么心事么?”
枫惊云笑道:“我哪有什么心事?”他这一路上,无一刻闲暇,俱是在思索那天罡剑决的玄奥,他一心只在寒无名身上,如何愿使她受半分委屈?今日看过邀月大会,心下更是惶惶,只觉时日迫近,若是自己在那比武会上赢不得寒无名,该当如何?
猫儿疑道:“那枫大哥,你方才为什么不说话呢?”
枫惊云摇头道:“我却没什么话说。”
猫儿略略有气,道:“你不说话,猫儿便自己说。”
她此番模样,教枫惊云瞧见了,不知为何,竟是忽而想起了一个鹅蛋脸、柳叶眉的黄衫女子,秋风之下,忽生戚意,面上神情越为黯淡。
自果老门而下,过了那仙姑门,便是铁拐门,这路途倒也不远,林木掩映下,有一串石阶,由山脚攀上,直延伸至铁拐门上,顺此阶直走,不消盏茶时分,便至那铁拐门了,枫惊云举目望去,依稀能辨见缕缕青灯,星星点点一般,笑道:“猫儿妹妹,铁拐门却是到了。”
猫儿仍作怔怔,背对着枫惊云,肩头微耸,一起一落,不知在做什么。枫惊云心下起疑,连唤了三声,才听得猫儿泣声,稍一犹豫,两手扶住她两边双肩,只觉手中那具躯体仍是抖颤不止,转她身来,看那面时,却是泪珠点点,月色下晶莹亮光,似东海宝玉,玲珑剔透。
枫惊云最难猜这女子心思,当下手足无措,只道:“猫儿,你但哭什么?”
猫儿哽声道:“枫大哥,你可是不要猫儿了?”
枫惊云心下好笑,道:“我如何却是不要你了?”
猫儿忽而泣声愈悲,道:“猫儿却是舍不得枫大哥,枫大哥你不要离开猫儿可好?”她初时独身一人,受困于那八仙结界,何其凄凉?后来侥幸得枫惊云相救,自此终于脱了那地狱一般的单独生活,她自心中依恋枫惊云,只与枫惊云似有莫名干系,说不清,道不明,又似兄长,又似恋人,现下见枫惊云要走,竟是突而发难。
枫惊云眼见猫儿那副模样,梨花带雨,只觉与那红衫女子有许多相似,一时心下暖流乏起,直想将之抱入怀中,好生安慰。此念一生,忽而惊觉,暗骂自已一声,转而道:“猫儿妹妹,你既是舍不得我,我日后自当常来见你,现下天色晚了,你便快些回去罢,可莫要使蓟师叔担心。”
猫儿闻得他说“我日后自当常来见你”,一时欢喜,破涕为笑,道:“枫大哥,你说得可是真的?”
枫惊云笑道:“如何是假?猫儿妹妹,你快些听放,回山去罢。”
猫儿点头应允,轻提素白长裙,似花中美蝶,往那山上飘然而去,这一路上,行了不远便要回望一眼,显而不舍。枫惊云直望她背景,心中甜蜜,只想自己孤苦一生,现下竟有了个似妹妹般的猫儿,倒也是不浅的福份。待看那背景被一众林木吞没,这才启程回山。
他既是挂念寒无名,是而奔行极快,体内浩然罡气游走不息,所过之处,地草均被压了一头,好容易登上果老峰上,却见广场空寂,回想方才那般热闹场景,一时生出人事沧桑,聚散无常之感。
行到与寒无名方才分别之所,却哪有红衫女子身影?心下奇怪,只想寒无名莫不是当真睡去了?他既寻寒无名不到,便信步闲行,望西而去,行到尽头,眼见无边无际的竹林,忽起了兴致,踱入竹林当中,秋日萧条,清凉之气蔓遍周身,尤为爽泰。
那竹林尽于一处巨塘处,那塘上有残藕点点,时维九月,此间夏日时分的美丽花草早已谢去。那池塘纵有极远,一直向前延去,不晓尽于何处。枫惊云一时记起,方才那猫儿所说,千里荷塘,莫不便是此处地界?转而摇头苦笑,只想方才若是瞧见了这般萧条景像,怕是她也不会有如此兴致。
塘上铺修有一条木栈,宽可容五人并行,自岩边通向塘中,那塘中正有一亭玉立,屋檐翻起,似鸢鸟欲飞,四柱漆红,有石椅陈列其中,供人体憩。枫惊云兴致起时,踱那亭上,那亭子离岩只有五丈来远,枫惊云坐那亭上,依稀辨得上书“风波”二字,心下想道:“这方亭台,原来竟是唤作风波亭,这名字却也美极。”
夜深寂静,眼边听得彼岸林中,切切似有人声,心下奇怪,不知夜深如此,却是谁人在此?
忽听得一女声道:“却是他心中先思惦那猫儿妹妹,唔,他负我在前,我这般也不算对他不起。”这声音,若黄鹂清歌,银瓶迸破,枫惊云如何不识,不正是那寒无名么?
寒无名心下倒真是恼枫惊云待那猫儿太好,是而言语真切,带了一抹凄宛,她这话说完,阄是听得一男音道:“寒师妹人,我方才所言可是真的么?”这男子似是喜极,声音颤而不止。
这一句谈话,只若落雷一般,枫惊云心下大骇,无与伦比,隐而生出惧意,另起一个念头道:“寒儿她莫不是心中有那洛河师兄?”他本才十七年岁,如何能经得起这般打击?心中又有一个声音道:“这必不是真的,寒儿她待我情深意切,她定不是负我!”他心下渐行迷惘,一时晃晃乎乎,只疑身在梦中,只盼能快些醒转过来。
又听得寒无名道:“自是真的,洛师兄,那惊云却没你这般本事,连那天罡剑决也习不会。我本不愿随他浪迹天涯,那之前所言的,俱都是在骗他。”
这回听得真切,枫惊云但觉脑中翁鸣,似有千蜂飞舞,一时之际,身子好似掏空一般,动弹不得,魂魄出体,将要不活。踉跄后退几步,如何能立得定?一时瘫倒在地,心中只想道:“我定是身在梦中,我定是身在梦中……”但任他心中如何作想,那句“这一切俱是在哄他”萦纡不散,每响起一次,胸口气闷难当,似要迸破开来。
一时之际,心下百感交织,胸中情思翻涌,狂风摧木,巨浪淘沙,不过如此。口中呓语连连,双拳愈而握紧,好似要抓出血来,脑海之中,俱是寒无名往昔音容相貌,那娇嗔模样,怜人笑颜,又见一红衫女子,怀中抱了件红色事物,面上带笑,轻声言道:“唔,枫惊云,自今日起,你便跟着我,若我不允,你便生生世世不得离我而去,你可答应?”画面回转,又看一红衫女子,拜在一尊石像跟前,泣中带笑,但那笑中颇有愁苦颜色,悲声道:“丫头寒无名,在此虔诚起誓,若是惊云他能回来,便是即死,我也愿意。”
这诸多点滴齐涌上脑来,眼前景像交替,一时心中更为凄凉,秋风渐起,萧萧瑟瑟,竟似要将那许多点滴片段吹得远了,待要升手去挽,如何能挽得住?只觉得寒鸦秋蝉,似死之要至。他只道这一生,只为寒无名所活,现下寒无名竟是弃他而去,但觉生无可恋,心若死灰。
蓦而想起公子容那句“这天下间,难道便只有男子辜负女子么?”,心起共鸣,气潮涌动,悲愤生起,只觉那天下间的肃杀凄凉之气俱往自己身体而来,那体罡气失了理智,平时里受宿主所制,移穴换位,暗合规律,现下枫惊云受此打击,那浩然天罡正气好似野马脱缰,狮虎出笼,毫无章法可循,四下流蹿不止,若放任如此下去,必是要走火入魔而死。
但枫惊云现下哪有功夫去理会体内诸多变化?纵是走火入魔当如何?这世间但无了依恋之物,活着也是凄楚,他越想越悲,一时之际,体内罡气流转愈快,心中只重复道:“寒儿,你为何骗我!你为何骗我!”这般问了数多遍,那股忿气直朝脑门冲上,宛要喷薄而出,直觉头脑要裂,难以禁当,啸出声来。
秋月人弃我取里,正是风霜凄紧,冷月高悬,忽而果老门上,有一声长啸响起,如鲸歌沧海,龙吟云端,那啸声之中满含悲情,竟是吓得山中众鸟惊起,不敢再鸣,一时人人醒觉,俱是心惊,也不晓得生了什么事。
风波亭畔,那竹林之中,传来一女子尖声细叫,唤道:“惊云!可是你么?”往声源处看时,却见一红衫女子美目微湿,面色惨白,自那林中跑出。望见枫惊云那副悲绝模样,心下又怜又惧,百感交织,疾声唤道:“惊云!”
枫惊云隐而看见一美貌女子立在彼岸,正在呼唤自己的名姓。这不便是自己日日夜夜里思念的人儿么?蓦一想起方才所闻见的那番对话,顿觉头痛欲裂,每望那女子一眼,双目便似被针刺一般。他只怕多看一眼便会多生几分愁思,心中有一个念头道:“我不要见她!我不要再见她!”所想之下,立时朝远处奔去,只觉心中情溢而出,只有这般狂乱奔行才能疏泻得清。
寒无名微而一怔,转而尖声喊道:“淫贼!你快回来!你快回来!我方才所说,却是假的!却是假的!”但她这话如何能入得枫惊云双耳?只看那苍茫夜色,怔而不语。夜风将她长发挠得乱极,好似芳心。现下看时,怎一个憔悴了得?转而瘫在地上,嘤嘤泣起,口中喃喃,不知在说何物。
身后另有一道白影自那林中闪出,似是焦急,待瞧见寒无名时,略显心安,急唤道:“寒师妹,你可有事?”
寒无名转过面去,泣得不似个人样,口中直嚷道:“谁是你寒师妹!谁是你寒师妹!”她这话说得凄绝,忽而脑中一阵空菩提,竟是哭得昏了过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