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噩耗

枫惊云心下大悔，但想现下却也是瞒她不过，须得倚实相告。再望猫儿那面庞时，楚楚可怜，心生不忍，只是叹了一息，轻点了头。再看时，猫儿双目一瞑，两腿一软，竟是直接昏了过去，待扶住时，那颊上尚有泪珠点点，晶莹发亮。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蒙里只觉脑中生痛，双目睁时，一道白光刺得人眼睛生疼，又细看时，面前正有一个红衣女子，生得若天仙一般，正自望向自己，待见得自己醒转过来，笑言道：“猫儿，可还好么？”言语中颇有关切之意。猫儿心下一暖，往边上看时，正是枫惊云、叶归林与那洛河三人，尤自坐定。想起昨日事来，悲从心来，直倚在寒无名香肩上，哭出声来。只是这两目中泪水早已乏尽，再无清泪流下。寒无名心下也甚怜猫儿，见她这副模样，柔声细语道：“猫儿妹妹，你且莫哭，倘是你愿意，日后我当待你如妹妹一般，你说可好？”

猫儿心下一暖，怎奈便即如此，也抑不住心下悲戚，站起身来，就要远走。枫惊云远远望见，心下大急，道：“猫儿，你这是要往何处去？”

猫儿心下酸楚难当，涩声道：“当初猫儿身陷结界，姐姐她纵是舍了性命，也要救猫儿出来，如今姐姐身死，猫儿如何能够安生？”

枫惊云眉目一皱，道：“柳姐姐她生时唯愿你能脱得性命，你若是再做这等傻事，岂不是辜负她一番心思？再者，她临死之际托我照顾你，你若有事，我日后纵是死，又哪有面目在那修罗殿里见你姐姐？”他这言语甚是坚定，场上诸人闻见时，心中倒是不同感受。那寒无名只听到那句“她临死之际托我照顾你”，心下又恁空生出醋意来，自在发怔，心下隐生不安，泪水珠落，直看得那洛河心若刀绞，只不知是谁又惹得佳人难过。

猫儿不听便罢，一听之下，悲意大起，泣道：“全都怨你！全都怨你！你却是骗得猫儿好苦，你们男子俱是喜欢骗人么？你缘何又来骗猫儿？”泣到此间，声音嘶哑，好似老妪一般，甚是可怜，任是谁人看见，俱会想要将这般柔弱女子揽入怀中，好生安慰。枫惊云心中颇不是滋味，平心静气道：“猫儿妹妹，人死不得复生，我们便先送你回铁拐门去，再图后策，你说可好？”猫儿只顾抹泪，再不理他。

当下五人自南坡而下，到南麓山脚，往西行去。这一路上，风景尤是不变，倒是无人有心欣赏，当真应了那句“物是人非”。只觉山花溅泪，秋鸟惊心，蝉声噤噤，萧风凄紧。待到夜里时分，正到那小湾村。只想明日便可以到那仙山之下。在村中宿了一夜，第二日午时，行至龙城，略作整当，出西门面去，沿途所见，这龙城之中，人潮更甚夕日，只见街上人行人往，当真热闹非凡，商摊小肆，此之往日多了许多。稍一细想，便知其中缘由。原来此间已而入秋渐深，不待几日，便是中秋佳节。这中秋佳节自万年前便承了下来，在神州岛万千岛民心中看得甚重，节前自是有许多人采购事物，张罗筹措，使得龙城又忝繁荣。一想这五十之时，千家团圆，枫惊云心中又酸，只想自己身在这世上，却再无一个亲人，当真凄苦。

西行两个时辰，到了那剑门之前，见那猫儿，仍是面上淡漠，尤带泪痕。枫惊云心下甚怜之，转首对叶归林道：“叶大哥，你便送那猫儿妹妹回铁拐门，好生安顿她，可好？”

叶归林道：“尽管放心，此事便包在叶某人身上。只是你们可还上山么？”

枫惊云其时本不愿寒无名与自己流浪在外，有家归不得。只盼在那迎亲会上光明正大地取寒无名回来。当下笑道：“既是来了这山下，哪能不上山去见师父一面？”转而问寒无名道：“寒儿，你说可好？”

寒无名目中倒无十分神采，只淡淡道：“我一切只随你罢了。”言中竟颇有落寞之意。枫惊云也不晓得她如何又是不喜模样，复想这女子心思，不得以常理度之，倒也不多问。

叶归林望那猫儿，却见她目中凄然，心下生怜，暗自叹息一声，道：“猫儿师妹，一起去那铁拐门罢。”猫儿回望了枫惊云一眼，木然地点了点头，自随叶归林而去，不多时，两道身影便消没在一派青翠之中。

枫惊云三人则沿剑门上溯，也不晓得为何，此日剑门处竟无执事弟子盘查。这一路上，寒无名与枫惊云走在前头，那洛河自也晓得寒无名心下无自己地位，只想一昧纠缠定是会惹得佳人厌烦，再不上去搭话。又见寒无名闷乏模样，心下生痛，只想她但是笑，哪怕是对那枫惊云笑，自己心下也不会这样难受。他本痴情，待那寒无名着实不比枫惊云浅上几分，每每想至他二人双宿双栖，自己却是形影相吊，心下感受，外人如何能明晓？一路上只独自呓想，不知无名师妹她年老之时，可是会想起这世上另有一个唤作洛河的男子，一心念刀，日日里思她？

枫惊云路上也颇觉异样，只想这寒地名今日与常时大异，但异在何处，却说不出来。沿剑门上行了许久，终于是忍不住出口道：“寒儿，你这是怎么了？可是病了？”寒无名回转头来，无端端雾眼迷蒙，只默而不语，心下道：“淫贼他心中却还有我，他定不是个负心薄幸的男子。”又行了许久，寒无名忽而戚声道：“淫贼，你可还记得？那日我们上山，便是在此处不远遇见那怪人的？”枫惊云一怔，道：“是了，自这向东五里，便有那亩清潭。”寒无名又不再言，又往上行，到那片石林时候，又道：“淫贼，你可记得当时你我一道看这石林石像，你尚说，凌前辈他是个极为厉害的人物，我说的可对？”枫惊云心下异样，道：“是了是了，我自是与你说过那凌前辈是个极为厉害的人物，你竟是道他当要在五百岁后再回师门自刎，那般早死，倒是待他妻儿不起。”寒无名目中喜色一闪而逝，又不言语。待过了石林，踏上直通吕仙山顶的石阶时，寒无名又复道：“淫贼，你可还记得，那日你我一道在这方土坟前，想要掘那剑冢起来，看那逆天神剑么？”她这一路所问俱是当时二人上山拜师时分所遇的详细事物，此间娓娓问来，不知缘何，那话中竟满溢萧瑟之情。枫惊云此间才明白这女子心思，叹了口气，道：“我却是都记得，你那时道，这凡间利器竟是敢以逆天为名，这墓中之人自然是遭天谴死的。当时我倒觉得这话甚是有趣。”寒无名面上一笑，心下一暖，牵了枫惊云的手，往那山巅吕仙门而去。

顺阶直上，将至那大广场时分，两旁忽而有执事弟子出来，待看见是枫寒二人行在前头时，俱是显得恭谨，行礼道：“七师兄，寒师姐。”这五派子弟，在凡人眼中只若仙神一般的人物，溯其源本，止是身怀仙术异法的凡人罢了，是故皆有争强好胜之心。自枫惊云平安从太虚幻境归来，那吕仙门中弟子大抵引之为荣，也也不知这枫惊云如何能耐，私下里便觉得在其余四派弟子面前多了些吹嘘卖弄的本钱。这世俗之心，纵是五派门人也不得尽免，这些子弟自然是对枫惊云恭谨有加。待看到二人身后另有一个男子，白衣飘然，面带儒雅之气，正是那洛河无疑，不由得一怔，那其中一名弟子面上露有难色，道：“师兄，你可是回来了。”

洛河这一路上，心思俱放在寒无名身上，佳人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俱是看得真切，无丝毫略过，此时听那执事弟子唤他，才醒转过来。他性本高傲，高下双手一负，道：“洛河我未经常门首允，私行下山，应该受罚。二位师兄速绑了我去见师父他老人家罢。”

那二人更觉为难，其中一人略一挠头，道：“师兄莫怪，只怕师父他现下……他现下只怕是无心思要罚二师兄你了。”

洛河心下一突，道：“师父他老人家怎么了？你们但且道来，莫要欺瞒。”

那执事弟子道：“却非掌门师伯生了什么事，乃是那五师姐她生了事，只怕，只怕……”说到此间，再不多言，双眶竟是泛起红来。这厢三人听到这话，好似天雷轰顶，一时之际，只觉脑中混沌，怎也想不明白，离去之时，那许晴尚且是神彩奕奕，毫无病态，怎么三日不见，竟遭逢不幸？看那弟子神情，不似作假。寒无名心乱如麻，急急问道：“晴儿妹妹，她，她却是怎么了？你且说来，切不要说一句假话。”

那执事弟子面上带着戚色，挥之不去，道：“两日之前，也不晓得发生了何事，师姐她突而发了大病，直至今日，仍未旧好。中午时分，已而奄奄一息，现下里不晓得她境况如何，二位师兄，寒师姐，你们现下若是行得快些，许是能见到五师姐她最末一面。”

寒无名听得真真切切，脑中晕乏，似要昏去，也不知许晴那般怜人的一个丫头，为何竟是这般短命？忽又疑道：“许晴妹妹她纵是真病了，那铁拐门中诸多师姐师妹俱有起死回生的本事，既便是吕仙门中，也是有许多灵丹妙药，如何会救她不得？”

那执事弟子歉然道：“这事我也不晓得。”

寒无名倏而泪流，向枫惊云道：“淫贼，你们快些去看看许晴妹妹，现下便去，你说可好？”

枫惊云心下又是惊疑，又是悲恸，连连点头，道：“甚好，我们当要去得快些。”待问得执事弟子，三人俱往西厢房走去，行过曲折回廊，跨过一亩方塘，只见一间厢房，院中花草遍生，房间阶下正自有一天着数盆惨白花朵，似是素缟加身。这里自是许晴与寒无名先时居处。看那庭院，甚为清冷，忽而有低声蝉鸣，不觉红叶飘落，却是秋日已至，让人心下陡生萧寒。

三人正要进房，那房门却是“咯吱”一声径自开启，只见其中行出一个白发老者，身着灰衣长袍身材瘦极，颧骨较为突兀，面上少有折皱，生得一副仙人模样。看他目色时，稍显默淡，隐隐有悲情露出，这人不是许栖岩是谁？可怜他虽是天下间至为厉害的人物，却终究不是那天上仙神，也属凡人。但凡是人，如何不有七情六欲？见许栖岩模样，与数日前比起，更添憔悴，多了几许苍老，两鬓原有的几丝缕黑发也全变作霜白颜色。三人俱是心下一跳，只想那许晴莫不是当真得了不治之症？竟是教八仙传承，五派门人束手无策？

许栖岩才掩上门，望见三人，微觉一怔，叹了口气，不无惋惜，道：“你们却是来晚了一分了。”

这话说得极轻，三人却俱觉得脑中轰鸣，头似要裂。寒无名脚下一虚，身子轻浮，珠泪直流而下，噎声道：“许伯伯，晴儿妹妹却是得了什么病症，便是那铁拐门下下都救不得她性命么？”

许栖岩目色一黯，缓缓言道：“她这病却是唤作心病了。这丫头也不知遇着了何事，心死成灰，再无生念，是故一病之下，再也好转不得。”说到此间，那老眼之中，竟是隐隐有晶莹闪现。教那洛河见时，心下大骇，他自小拜入吕仙门中，何时有见过许栖岩流泪撒手？许栖岩默立许久，道：“你们现下倒是可以进见见晴儿遗容，停尸三日，就要入殡。此时不见，今生怕再无分毫机会了。”话毕，身影飘忽，一步踏出院门，再也看不到影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