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扶风目色一黯,也不言语。猫儿清泪直流,声涩道:“姐姐,我且将这冰柱敲碎,救你出来,你我一道回铁拐门去,你说可好?”
枫惊云看她这般模样,道:“猫儿,你姐姐却是中了这太古八仙布下的陷阱,若是打碎,她怕也是不活。”
猫儿回过头来,一双鱼目大眼,似要化水流出,噎声道:“你却又在骗我不是?你不是跟我说姐姐她安好么?你却是个骗子!”说罢,一排银牙竟又咬上枫惊云肩头。枫惊云急急敛了罡气,那猫儿颚上用力,嘴边渐有一抹殷红绽放,忽而张了口,泣道:“猫儿却是可怜,猫儿却是这天下间最为可怜的人了……爹娘自不要我,现下却是连这姐姐也不要我……”她说得戚伤,那柳扶风听在耳中,只觉心若刀绞,终究再也沉默不下,缓声道:“猫儿,你莫要哭,却是姐姐待你不起,姐姐在这里强自撑了五年,只待你能逃得出来,现下却是心愿得偿,也该瞑目了。”
猫儿只自低头缀泣,但觉脑中一边晕乏,心下满是悲伤,只想自今往后,自己在这世上,便是再无一个亲人,当是许多可怜。柳扶风叹了口气,向枫惊云道:“恩公大恩,小女子无以为报,现下身陷死地,却是行不得大礼,但有一事相求,只盼能够应允。”
枫惊云毫无犹疑,道:“你且说罢。”
柳扶风道:“猫儿自小孤苦,生性柔弱,心下善念过盛,倘是孤身一人,世事多艰,定是要受人欺侮,但请恩公好生待她。”
枫惊云望了猫儿一眼,便即应允,那柳扶风强颜作笑,泪水却是止消不住,道:“你们便速些离去,此地当真不宜处久。”
枫惊云扯了扯那猫儿,那猫儿如何会理他?只趴在他肩上泣泪,似是哭得晕乏了过去。枫惊云心下莫名一痛,但想这猫儿却是有个姐姐这般疼她受她,自己却是孤苦仃伶,心下唏嘘,转身要走,却听得柳扶风又复颤声道:“恩公,你且请等上一等。”
枫惊云止住剑势,回头道:“柳姐姐,还有何事吩咐?”
柳扶风双目含泪,好似想到了这世上最为凄惨的事来,终于双唇微动,徐徐道:“恩公可识得一人,名唤公子容?”
此语旦出,枫惊云只觉得脚立不住,心下苦笑道:“是了,柳扶风,柳扶风,我便是应当知晓她是谁人。无怪大师兄寻她不到。”这八仙结界却是五派禁地,公子容如何会想得到柳扶风竟是身陷于此?但见那柳扶风正自望向自己,枫惊云轻声道:“却是识得,他便是我大师兄。”
柳扶风凄然道:“但请恩公,若遇他时,转告一声,扶风这些年岁,却是日日夜夜思他惦他,从无敢忘。”言及此处,又复泪下。枫惊云心下感慨万千,思绪难平,只想这柳扶风不愿公子容涉险凶境,定是孤身一人进这八仙结界,想要救得猫儿出去。柳扶风忽又道:“那公子容……他现下却过得还好罢?”她既是枫惊云识得公子容,是而一昧探问,好似要将这五年来的思念齐齐泻出。纵便是将死之身,也要晓得情郎境况。
枫惊云但想那公子容,只缘这柳扶风,失了心志,五年之间踏遍千山万水,纵横神州,行迹万里,当真是个痴情至极的人物。只是柳扶风将死之人,教他如何肯轻易将真相相告?强作微笑,道:“师兄他过得很好。”
闻得此话,那柳扶风黛眉轻展,嘴角浮起一丝摄魂夺魄的弧度,笑道:“这却极好,他但过得好,我便能安心离去。只盼他能另寻一女子,好生待他,一世都对得他好……”讲至最后,悲情溢于言表,忽而又想起那枫惊云正在近前,微觉面红羞赫,道:“恩人,你还是和猫儿快些罢。”
枫惊云但想现下救她不得,须得回去,问下众人才晓得这解冰封陷阱的法门。心想这柳扶风纵使有三阶四阶的功力,这五年来不吃不喝,也是极难,若非心志甚坚,常人也不易做到。需得尽早救她出来才好。
再看那柳扶风时,竟是面色冷白,又目紧闭,脸上尤自带笑。原来她被封在此处五年,早已心力交瘁,孱弱至极,只因她心有牵挂,一想猫儿身陷险境,一想那公子容孤苦一人,故而尚能苦苦支撑,却是日日里皆都半昏半昧,只在鬼门关外徘徊。方才她与枫惊云一番对话,却只是回光返照一般,待见得猫儿得救,公子容无恙,心中释然,再无了与死相抗的依托,便是死去了。
枫惊云望那女子遗容,心下感慨,不必多言。又想起那公子容,只觉得他却是这天下间至为不幸的人物。复又想及寒无名,心下一暖,只想自己这一生,倒是幸运许多,有知已如此,又有何求?转而右手环住怀中猫儿,心念一动,飞至那混沌之中,他身怀浩然罡气,这结界灵力自不抵触他,安然而去。
忽而有强光刺入眼中,让人好生难受。待看之时,所处身之处却是那一片山林,耳边有鸟鸣猿啸,秋蝉声声,正是那华山脚下。但看眼前,正有一红衣少女,脸面苍瘁,目眶生红,一头乌发微显凌乱,目中噙泪,直愣愣地望着他看,好似欲哭,好似欲笑,终究是忍耐不住,那泪水好似大河泻闸一般,直泣而下,银落九天。忽而往前,那双粉拳直扑向枫惊云身前,泣声道:“淫贼!你却又去了何处?你便总喜欢惹我担心么?你便是总喜欢赚我泪水么?”言及此处,呜呜咽咽,泣难成声。枫惊云心下酸楚,平添感动,左手将她揽入怀中,柔声细语道:“我便是要见你为我泣泪模样,你却是上辈子欠得我这般多泪水,此生便要你全部还来。”寒无名只觉耳畔热风传来,不由轻嘤一声,面上羞红,轻声道:“淫贼,你便莫要说这般羞人的话,但让人听见,却是不好……”
枫惊云瞧时,却见叶归林正在远处,止那洛河一人,近在三丈以外,怔怔而望,似神魂出窍,也不晓得他在想什么。
寒无名但见枫惊云安平出来,心下喜不自禁,口中道:“我便早知晓了,你定不会有事,定也是会同上次从太虚幻境中脱出一般,八仙结界如何能困得住你。”
枫惊云轻刮她琼鼻,笑道:“那是自然,我大福大贵,如何轻易死去。”
寒无名轻嗔道:“羞也,我看定然是你为祸太多,连无头也不愿来带你入地府。”
正说之间,忽听得一声女子轻“嗯”,自耳边传来,寒无名偏头一看,却见一污衣女子,生得蓬头垢面,正也如自己这般偎在枫惊云怀中,方才只顾欢喜,却并无注意,现下见时,“呀”的一声唤了出来。这世上女子,许是天性使然,大抵却是爱要吃醋,寒无名果真粉嘴一撅,目中又复有水雾腾起,转而瞧向枫惊云,道:“淫贼,这女子你可识得?”
枫惊云看她模样,但想那眼眶当是束那泪水不住,只须自己轻言一声“识得”,定是要滚落下来。他自不愿寒无名哭泣,当下只得道:“并不识得。”怎知这话才出,心下便觉不妥,果见寒无名双眸眨动,一滴接一滴的泪水便直涌而出,悲声道:“淫贼,你却莫要再骗我,你若是不识得她,缘何与她这般轻昵模样?”
那猫儿此时也已醒转过来,闻得寒无名这番话,当真羞赧,一挣之下,脱了枫惊云臂膀,歉声道:“却不是姐姐所想这般,我与枫大哥只是方才识得。”寒无名听她声音,宛似百灵生歌,夜莺啼月,甚是动人,细看之下,又觉猫儿这污黑脸面,不是天生,当下心中愈酸,止是立住不语,尤自落泪。
是时那叶归林也已上前,待望了猫儿一眼,竟是莫名一怔,转而向枫惊云笑道:“枫兄弟,你可是平安出来了,当真好极。”
枫惊云道:“倒是我让叶大哥你担心了。”那叶归林展颜一笑,道:“担心?这却是无妨,只是你若出得再晚此来,这附近的百姓倒是有得苦了。”
寒无名耐不住疑,好奇道:“叶师兄,如何这般说?”叶归林笑道:“枫兄弟再晚出一天,这许多村民,却会被泪水给淹没了哩。”寒无名如何不晓得他是在揶揄自己?一时面上生红,也不觉这叶归林竟也是会开起玩笑,转而回头瞪了枫惊云一眼,嗔声道:“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了。”
枫惊云既是安平归来,寒无名不多久便也收了小女子心思,问起了那八仙结界中的经历。枫惊云只想起此番境遇,心下难平,四人遂一齐坐下,听那枫惊云娓娓道来,止留那洛河一人,坐在远处,好似一尊白色石雕,不食人间烟火。远望重峦,痴痴。寒无名却未看他一眼,但听得枫惊云讲起这日间所发生的离奇事物,待闻得那遍地的冰封陷阱,与那冰柱中许多死人时,人人惧是心有寒意。待枫惊云讲起自己也中了那陷悲愤交加地,寒无名竟是面色一白,呼吸忽而急促,竟是那时自己也站在一畔,亲眼所见。待后来又听得枫惊付出莫名解了那冰冻之苦,这才疏了口气。又讲到如何被捉入牢中,又如何救得猫儿出去,又如何敌那放声名狼藉妖兽,又是如何生生受了那暗黑城城主三掌,直听得寒无名芳心颤颤,宛遭雷击。讲到最后,说起了那柳扶风,却有意将她死讯瞒住。一众人等俱是心下百感杂织,那猫儿听得乱极,直泣下泪来,自不必言。另二人却在想那公子容如此痴情,爱柳扶风极深,可惜天公作梗,教那二人隔绝了五年之久。那猫旦听得禁受不住,起得身来,便要向来路去,正是要再进那八仙结界,枫惊云一惊之下,喝声道:“猫儿,你是要做什么?”
猫儿心下凄然,噎声道:“姐姐她乃是为救猫儿,才落得这般境地,现下她困在里面,猫儿如何能视而不见?”
枫惊云道:“那结界之中,冰封陷阱遍地都是,你但乱行一步,便有性命之虞,更何谈救你姐姐?再者,那冰却不是寻常之冰,你如何能轻易救她出来?既是化不得,又是碎不得,侵人经络,扼人血脉,这太古仙姑所布,哪能轻易解去?”
猫儿轻由他这一说,怔了许久,少倾,复流下泪来,却是彷徨无计。寒无名在一旁疑道:“这冰封陷阱忒也毒了些,当真世上再无破解之法么?”那叶归林眉目一皱,似在思索,良久才说:“我但听闻得仙姑门中有布置冰封陷阱的无上神通,只是这万年来也仅是有一两位前辈高人习得会罢了。只是,倘是中了这冰封陷阱,倒真是与死无异。”寒无名略一蹙眉,那叶归林又道:“这破解之法,据闻也是有之,可怜,纵是有,也救人不得。”
那猫儿只道有救,娇躯一颤,急急道:“却是什么法子?”叶归林目色一黯,疲乏:“以神龙之血涂之,冰柱自散。是而我说,这中了陷阱的人,当真与死无异。”
猫儿只觉心中最末一丝希望被生生扼灭,只感到脚下虚浮,脑中乏立,要立不住,便要昏去。这神州岛上谁人不识?那神龙一脉,早在万年之前,便已绝迹,如何能够再寻到龙血?
猫儿这副模样,纵是叶归林此等精豪人物,也生怜意,他自见猫儿时,便莫名生出一份亲近之感,似是见过。当下道:“我只晓得这种破解之道,不定是我痴傻,另有其余法子,想来这冰封陷阱既是仙姑遗技,应当去那仙姑门中讨教才是。”
猫儿听得这话,心下若死灰复燃,喜道:“那我们便去那仙姑门如何?”
叶归林想也不想,便即点头。寒无名思了许久,终究一咬芳唇,默而许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