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惊云但走到那妖异男子身前丈余,沉声道:“前辈,且请出掌。”那妖异男子不待多言,脚下未动,人却先至。枫惊云只觉得腹部一股寒气迫入体内,却立时消散无踪,心下甚疑。再看之时,那男子却已收掌,立于一丈之外,正摇扇看他。
忽而体内深处,那股莫名清泉又自行漫出,流至周身各处经络,枫惊云灵识内视,但见那经络之中竟是被这股清泉迫出了许多黑色的颗粒,这些黑色颗粒但被清泉浸过,立时便散了踪迹,好似融入了那清泉之中,再不晓去处。那一众妖兽眼见这一掌打中,枫惊云却是安然无恙,俱是心下低声嘀咕,还道那城主定是手下留情。
忽听得有人道:“是了,方才这一式不便是那化生掌法么?”此话一出,如投石入潭,又有几个声音道:“是了,是了,当真是那化生掌无疑。”但提及这一式掌法,一众妖兽俱是心下大惊,须知这化生掌乃是施掌之人以无上神通,将数种虫蛊打入对方体内,那虫蛊初时附在周身经络之中,,中蛊者尚未能觉,待发觉时分,时日久远,那蛊中有幼虫生出,那时啃噬经络,其中痛楚,如何能消受得了?况且这虫蛊偏偏让人受莫大痛苦,却又不教人殒命,故而这城主但也算得上是守得承诺,并不取枫惊云性命。那一众妖兽待明晓时,心下俱是一寒,再不说话。
枫惊云却是不识,但想自己在这邪异男子第一掌下,竟是丝毫无损,当下心生感激,也道他生了慈念,慨然上前道:“但请前辈赐这第二掌。”
那妖异男子面上冷笑,也不打话,一掌朝那枫惊云腹上击去。这一式名唤“裂天掌”,虽说这“裂天”二字有夸大之嫌,倒也着实了得。出掌之际,心中只想,“我自不当将这少年杀了,只教他被震碎去半身经络,教他死不得便是了。”想及此处,这暗中收起了裂天掌九成掌力,只余下一分,虽是一分,但铁掌如铸,这一分掌力,也是遇山开山,遇石碎石,刚猛无匹。枫惊云但觉得腹间似有千斤重石撞击,难受至极,唯心要穿腹而过,要将自己生生劈作两分。喉头一甜,喷出一口血来,身子往后直飞出了二十丈远才消停下来,却是经络断尽,奄奄一息。
但闻得一声女子哭喊,远望过去,那发声之人自是猫儿无疑。枫惊云听得那猫儿声音,心下一暖,仿佛听得寒无名在身旁道:“淫贼,你便是又欺侮我了?”一时竟是面上带笑,忽而流下泪来,但想自己死时若是能再见寒无名一面,那该当多好?
他只道自己便又要死了,忽见眼前绿白二色交相辉映,将他整个身子包裹一道,体内那股清泉似是源源而不竭尽,从那虚无之处不绝流出,所经之处,经络尽都修缮完好,当真神妙。那清泉游走身子一周之后,便渐行消逝,敛入那虚无之中,枫惊云惊觉身上竟是再无一处损伤,运起内息,疏泰无比,转而立起,朗声喊道:“前辈,我且来接你这第三掌!”
那妖异男子此间离得他有二十来丈远,耳听得这声音,竟是中气十足,丝毫不似将死之人,心下骇绝,但见一道身影飘前而来,白衣翩跹,不是那少年是谁?待走近时,却见他背负细剑,黑发逸散,双目炯然,脸色尚好,哪有半分重伤垂死的模样?
周边那一众妖兽,见枫惊云时分,也不知方才城主那般惊天动地的一掌缘何却是伤这少年分毫不得,一时微有嘈杂声起,忽而有一人道:“城主,您但不能这般心慈手软,杀那少年,本是要为死去的弟兄报仇,您若是有意要放他,自放便是了,如何要搞这些把戏来糊弄人?”
这话才说完,边上立有人低声喝道:“瘦獐子,莫要乱说!你可是活得腻了?”好妖异男子听罢,也不见有什么神情,只是淡漠地对枫惊云道:“你且来接我第三掌吧。”
他与枫惊云谈话,枫惊云看他身后,却见那唤作“瘦獐子”的人已而双目一翻,向后仰下,化作青烟而去,那边上众人只是怯怯,却丝毫不敢有什么言语。枫惊云心下生厌,道:“前辈,你尽管出手罢,晚辈承着便是了。”
那妖异男子心下生怒,但想眼前此人纵连此处随便一个妖兽也比不上,自己如何会奈何不得他?当下杀意陡生,复又想到:“现下立杀他倒是丢了脸面,但延他一时性命,等他离了这处地方再死不退。”这般所想,主意既定,立时一声大喝,掌行如风,长袖直鼓,卷发逸散,十成裂天掌力呼啸而出,似海啸,如山崩,气势万均,夹带破空之声,若有虎啸龙吟,一掌之威,便连那一众围观的妖兽也觉胸窒,好似天真要裂,地真要崩。
枫惊云只觉那裂天掌气机早将自己生生锁死,这一掌当真是避无可避。这最后关头,只生出一个念头,自思道:“我可是要死了么?”
其时那一掌中暗含了高明巧劲,若是无了这巧劲,受掌之人必是全身经络尽碎,但因这巧劲作用,独独那心脉无事。虽是这般,这一脉独承,将是承不了多久。
枫惊云只觉诸多痛楚齐齐涌上头脑,若非其心志坚韧,远非常人能及,便是要昏去。又觉身子似要飘然而走,耳中纷鸣,依稀只听得见一个女子高呼,另有一声清脆的碎裂声自胸口处传来,好生销魂……
眼前一片漆黑,只见身前白光流转,往上看时,只见锥状石块倒悬其上,若千万暗蝙一般,两面是岩壁高起,竟是处在来时的那甬道之中。看身边时,正见一个脸面污黑的女子,双唇蠕动,似在念咒,至于所吐音符,倒是教枫惊云半分不懂。但见她面上隐隐生出津汗,显而累极。忽而双手指向枫惊云,自那指端青白光芒流转,似牛乳一般。那少女双目陡张,待见枫惊云竟是睁眼望着她时,不由得“呀”了一声,喜极泣道:“枫大哥!你可是醒了?”
枫惊云看她这副模样,心下一暖,只想这世上女子,缘何均是这般痴傻?想起自己受那妖异男子三掌,晕迷过去,在这期间,猫儿定是在他身旁,一遍一遍地施那治愈神术。一想至此,脑中竟是又复生出寒无名模样来,疾道:“这儿却是哪里?”他这一说话,忽觉身上一冷,待看之时,不由得大吃一惊,听见好运胸口处破了一个极大的洞来,亦裸裸的胸膛再无遮掩,着实难堪。原来那妖异男子那般裂天震地的一掌,掌风所至,直将他胸前一众事物尽都化作粉末。那猫儿见枫惊云低头望胸,一时大窘,心下羞极,只低头,双手用力,似是要将那衣角揉搓出水来。
此间再无衣物更换,枫惊云虽觉猫儿一介女子着实不宜,倒也无可奈何。自甬道向后望去,只看一座高山横陈在前,那山前有数多台阶通往山上,那山顶处乌云滚滚,一派阴沉,暗黑天下,但见一群形状邪异的宫殿磅礴而立,那外墙通体黝黑,令人心悚,似是地狱一般模样,想来便是那暗黑城了。当下欣喜,对猫儿道:“猫儿,我们可是逃得出来了?”
猫儿点头道“是了,你受了那人三掌后,受伤重极,只余一口气息在。那人便与周围的人一道去了,厅中只剩你我二人,后来,后来时辰一到,我那受制穴道就自行解了,我便将你……背出了暗黑城。”她说这“我便将你……背出了暗黑城”时,声小似蚊,面上隐隐有红光闪现,显而心下羞极。
枫惊云颔首不话,又想自己受了这般重创竟是不死,一时哈哈笑起。又听得猫儿道:“只是,这却是怪事了,我初时见你身上有绿光氤氲,后来诊你伤势时分,却见你体内无半分损伤,这倒是怪极。”
枫惊云揶揄笑道:“那你可是盼得我死?”
猫儿一听,忙忙摆手道:“猫儿如何会这般想呢?枫大哥,你当是错怪猫儿了。”说到这时,竟是要流泪。枫惊云看那猫儿子,心生怜喜之意,又看那泪迹过处,好似是比其余地方白上几分,心思这女子许是有一些姿貌,倒是被这凡间污尘给淹没了。一想至此,竟是生出了要将她揽入怀中的念头,只想要好生安慰这怜人女子一番,这念头一起,忽而又想起寒无名双目含泪道:“淫贼,我且问你,日后若是有一个漂亮女子也欢喜你,她又不似我这般任性,她又会待你极好,你是与我一道,还是要伴她一生?”心下一惊,暗自恼道:“枫惊云啊枫惊云,你可是禽兽么?”其时但凡男子,若是教他遇见美貌温柔的女子,自不免会心生欢喜,倒也是合乎情理。何况枫惊云方止是十七八岁少年,教他如何能免?但他既对寒无名所恋极深,故而此念一生,立时生生扼住。
猫儿看枫惊云一脸生怒,还道他在恼自己方才言语有失,一时又现哀色,颇为委屈,又低下头去拂弄衣角。枫惊云忽而道:“猫儿,现下我们便去寻那结界出口可好?常山虎说过,八仙子弟,入得这结界,自也出得。”猫儿听他话语柔和,不似有气,心下倏安。当下二人凌空御剑,前行而去。
剑行甚快,但觉耳边风声,如龙吟海,虎啸山林,这甬道虽长,却也只一顿饭功夫,便见前头一块空地,那空地之上,无数冰柱立起,晶莹发光,远而望去,似是千面镜子,甚是华美。猫儿晓得那冰柱之中所囚乃是身死之人,故而不愿多看,当不知这世上极美的事物,其下大多隐了许多污浊。那空地之上,当是密布当年何仙姑所布冰封陷阱,枫惊云二人既是凌空而行,倒也不畏。只是每每此间,总有疑起,也不知当初猫儿又是如何过得这块空地来的?待问猫儿时,却是摇头道:“猫儿自也中过那冰封陷阱,只是那时昏迷,不晓得如何脱厄。”枫惊云心下奇怪,转而释然,但想自己也是莫名凭那体内清泉解救,过了这片陷阱,猫儿若是能过得,倒也不奇。
冰柱群布于入口之处,想是许多人初入结界便被定住。二人向前而看,倒是一片混沌,也不知要如何才能脱出这八仙结界。忽听得又有一个女声唤道:“却是谁来了?猫儿,可是你么?”
这声音本也不在,但在这空旷静谧的地界,倒教二人听得分明。猫儿如何辨不出来,喊了一声“姐姐!”枫惊云只觉得身后那具娇躯颤得厉害,显而激动至极。猫儿这声叫唤传来荡去,又听那女声道:“你当真是猫儿么?”言中喜意,倾溢而出。这声音不是那柳扶风是谁?
猫儿在这世上,唯一便只有姐姐一个亲人,被困在暗黑城这几年时日,日日夜夜便只念那柳扶风,现下姐妹相遇,如何不喜?颤声道:“姐姐,你却是在何处?”
那女声倏忽沉默,似是在犹豫什么,许久才叹息道:“你但只要在那混沌之中,注入自己所具灵力,便可安生离去了,此地不宜久留,你与那位恩人,便一道去罢。”
猫儿又如何肯听她?哽声道:“姐姐,你却是在何处?”但不论她如何叫唤,那柳扶风再无言语。枫惊云心知那柳扶风晓得自己不救,不愿看猫儿伤心,回身望去,却见猫儿早早便哭作了一个泪人,娇小双肩抖颤不止,呜呜咽咽,如幽咽泉流,生涩潺缓。枫惊云但想得让她见柳扶风最末一面,却也甚好,心生不忍,道:“猫儿,你莫要再哭,我带你见她。”心意一动,那柄细剑疾飞而去,倏忽停在一块冰柱面前。猫儿听得枫惊云那般说,抬起头时,却见一块硕大冰柱立在身前,那冰柱之中,正是一个貌美女子,那般容颜,虽是苍翠难当,却教她如何不识?只泣声道:“姐姐,你却缘何变作了这般模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