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得沿那石阶上朔便是一处极为广旷的大厅室,忽而自那旁侧竟是生出一个奇怪至极的事物,乍看之下,好似一座小山,横亘在前,枫惊云心下一惊,暗叫不好,那脚下细剑晓他意念,行势顿止。现下看时,那事物生得一个蟹足模样,前端稍显尖锐,有两个巨大的钳头,其间齿牙似犬一般交错,甚是阴碜,若人生怖。那蟹足倏忽变小,待看时,却见从旁边走出一个老者,面皮赤红,也无长什么须发,望之好似一颗大红果,当真奇特。看他双手,一手长得似人,一手却是长得似蟹。枫惊云二人已自从那剑上下来,猫儿“啊”了一声,招呼道:“蟹爷爷!”
那老头“嘿嘿”一笑,道:“却是这姑娘乖巧。”枫惊云听他声音,如何不熟?这不便是那日里擒自己来此地的那个唤作“老螃蟹”的怪人?见他模样,又觉好笑,当下道:“老头子,你且让开,放我出去。”
老螃蟹又是“嘿嘿”一笑,道:“若是放了你出去,我们却是如何出得这八仙结界?”
枫惊云皱眉道:“倘使我留待此间,有生之年,百年岁月,你们便能凑得七七之数么?如此损人不利已之事,何必要做?”
那老螃蟹双目一黯,忽而凶光毕露,道:“便是只有分毫希望,也尚是要试试,嗯,倒是你这小子,御剑而行,御剑而行,你竟是四阶高人?嘿嘿,老身今日也不晓得拦不拦得住你。”
枫惊云道:“你且试试。”
那老螃蟹自忖道:“这化身人形,倒约莫等于他吕仙门中御剑行空的本事,我只缺得一臂未化人形,怕是敌得他不地。”这般所想,大喝一声,只想自己拼尽全力,一击击中,也应叫他不活。他主意既定,那右手前探,这一支蟹足足足有小山般大小,挟风而前,飞空而至,那足上金光闪闪,可见其坚实至极。枫惊云只觉得一股极大威压扑面而来,胸口一窒,好似置身在海底,当下持了细剑,一跃而起,朝那蟹足砍去。
老螃蟹见他如此举动,又惊又喜,只想这解足不知精炼几年,当真是无坚不摧,开山裂石,破空斩浪,便是这暗黑城城主,也不敢硬承一下,这少年纵是四阶高人,又当如何?况且这凡人与妖兽之间,体质相差,天壤之别,难以消弥。这一撞之下,定是要教他血肉迸破,自死再无生机。
那猫儿立定一旁,眼见这巨大蟹足径自砸来,心下惊惶,但想那枫惊云在这巨钳撞击下,必是有死无生。当下呼喝道:“莫要伤他!”那老螃蟹听她这般一叫唤,倏觉心惊,但想若真将这少年打死,那七七之数岂不更为渺茫?当下急急收回五分力道,只想这少年既是四阶人物,定然是能承受得住。那知那枫惊云听得猫儿这般一叫,还道她是叫自己手下留情,但想此剑自出家祠来,无坚不摧,若是劈砍下去,岂不是将那老螃蟹生生给劈开?那老螃蟹也非大恶之人,纵有小错,也不当死,只是此时,倘是移开剑去,那巨钳必是撞中自己,如何能够不死?电光火石之中,手腕一折,将细剑忽而转了向,旋过半圈,再行握住。此时,那剑背外,剑刃朝内,只想再下当是伤那老螃蟹不得。
怎知那细剑一触得老螃蟹巨钳时分,枫惊云只觉得似是撞入一堆豆腐中去,待看之时,那金色巨钳竟是被生生给破开了一道口子。细剑直往下行,势若破竹,那老螃蟹面容扭曲,恐怖至极,目中尽是愕色,好似看见了这天下间至难以相信的事物。忽而咯出一口鲜血,猩红发亮,终于化为青烟,消散而去,只在那地上留了一片澄黄的蟹壳。
枫惊云望那细剑一眼,愈觉惊叹,眼见那老螃蟹身死,一时也是怔怔,但想此人无必死之罪,自己虽不欲杀他,他却是因自己身死,心下稀嘘不已。待见猫儿时,只望着那地面,莲步轻移,到那老螃蟹身殒之处,蹲身下来,低头默默,不晓得在做什么。
枫惊云隐而听得一阵油泣声,心下忽而闪过一丝不耐,但想此时身处险地,须是早早离去才好。当下上前道:“猫儿,你我快些走罢。”
猫儿抬起头来,目中滴泪,只不说话。枫惊云心急,望那前头空荡荡的巨大厅堂,再看向后面深邃长廊,只觉这暗黑城着实邪乎,好似处处有人盯着自己。当下再也不顾什么,扣了锚儿细腕,便要往厅堂走去。猫儿一挣,却如何能挣得去枫惊云那双大手?由他一扯之下,身不由已,站起了身来,泪眼迷朦,狠视着枫惊云道:“你,你却是为何要杀人?”
枫惊云不欲多说,只拉着她向前行。怎知那猫儿此间竟是倔起,只拼命般向后退去,银牙紧咬,颇为吃力。枫惊云忽有怒意,又觉得自己只要稍一用力,猫儿那柳枝般的纤细手臂便要被自己生生扯断,当下竟是倏而放了手。可怜那猫儿一时之间扑跌向前,踉跄了数步,倒在地上,大眼圆睁,好一副委屈模样。枫惊云心下暗骂,“却是个傻丫头”,面上道:“你不走便不走,留在这里待人将你我抓回去杀掉罢了。”
猫儿泣道:“他们可有杀你么?方才却是你先将蟹伯伯杀了。”
枫惊云哼了一声,道:“待得他们杀我时分,我却是无法再动他们分毫,那时再也来不及。”
猫儿却不理他,低下头来只顾自搓揉着衣角,泪水滴得满地都是,枫惊云瞧在眼中,微觉头疼,现下当真是行也不是,不行也不是,只得道:“你却在哭什么?”
锚儿抬头,恨声道:“你是恶人。”
枫惊云但觉好笑,道:“我自是恶人,你恨我也罢,我便自让你恨。只是锚儿,你当真不愿离开此处么?”
猫儿身躯一颤,低声喃喃:“自是想离开,猫儿当真是想姐姐了……”举头道:“等常哥哥他们寻足七七之数,定然是会放我离去。”
枫惊云道:“你莫要自欺欺人,这凑足七七之数,谈何容易?你若是当真这般想,可是要终身老死在这里?”
猫儿听他这番说辞,心下犹豫,又是怔怔了好一会儿,复才低下头去,轻叹一声,不知该当如何。
忽听得有嘈杂声起,但往后看,竟是许多人往二人处奔来。正自拾级而上!看那些来人时,大多长相奇怪,跑在前头的还好说些,那之后的,总有些许部位生得不似人形,或是虎头,或是象鼻,或是猴尾,或是鸟翼,不一而同。枫惊云心下大骇,这般多的厉害妖兽,教他如何能抵得住?那群妖兽边往上跑来,边听得那妖兽中有声响道:“小子勿跑!”“但给大爷留下!”那行在最前的,正是那常山虎。枫惊云低头再看时,猫儿仍是怔怔模样,一时心下有气,竟是左手一抄,将她横抱起来,往前逃去。
这台阶甚高,那群追来妖兽还在阶下,枫惊云抱了猫儿,几纵之下,上了阶头尽处,正是那处宽大厅堂。由巨石所砌,有一个吕仙门广场那般大,空荡荡一片,地上砖石尽是墨黑颜色,举头看时,那穹顶上也是一般的石锥倒悬,若蝠止息,发出森森幽光。
枫惊云携了猫儿奔出厅堂门外,忽而又见那大门之外,亦是涌入了许多妖兽,竟是将那出口给堵住了。这下可当真是无路可走,自在发怔,那身后的一发妖兽也已赶至。那空荡蒎的厅堂立时有了近百来妖兽,当真是令人望之便是胆寒。
那许多妖兽虎视眈眈,直朝枫惊云看去,似是要将他生生食下一般。枫惊云不禁紧了紧手中细剑,但觉一脉寒气袭体而上,看那剑柄处时,一抹殷红尤为耀目,凶戾之气汹汹溢出。那常山虎上前几步,“嘿嘿”一笑,道:“小子,你可当真是好本事,那千年玄铁所铸的监栏,竟不知如何被你拦腰截作两半,嘿嘿,只是现下,你如何也逃脱不得,但随我回去安生呆着,倒还可以饶你一条性命。”
枫惊云眉目一蹙,道:“这七七之数,纯属妄想,你们便听天由命罢了,如何要做这损人不利已的事?”
他此言一出,一群妖兽立时哗起,这场上妖兽,被困于这结界中已逾万年,其间孤苦,外人如何能道个分明?但晓得只消凑足四十九个八仙后人,便可得到自由,这教人如何能不欢欣?但觉只要有一脉生机,也不愿意轻言放弃。心中虽是隐隐有些怀疑,却也不愿说出,只是安慰自己,终有一日能够脱出这结界禁锢。
当下有一个声音喝骂道:“小子莫要胡说!”“谁说七七之数不得凑足?”“八仙传人有数十万众,如何不会有区区数十人为我等擒住?”一众妖兽七嘴八舌,尤为激动,好似要将枫惊云用唾沫淹去方才甘心。
常山虎微而一怔,双目怒色闪过,道:“小子,我却是想放你走,但这干弟兄可是不允,但凡人皆恨这束缚,盼得自由,这道理你当是晓得。”
枫惊云心下但想,倘是我未见寒儿,呆在此间孤老一生,倒有可能。但现下寒儿正自等我,我自不当再赚她眼小一。心有此想,当下声沉道:“你们当真是不放?”
却听得一个精瘦老者道:“当然不放。”话毕,手指一伸,探向枫惊云臂头,只想先废这少年一臂,却不得将他杀了。枫惊云侧身闪过,恰恰躲得这一手擒拿。那老者冷冷一笑,伸出爪来向那猫儿抓去,枫惊云倏忽一劝,右手抡剑划圆,细剑过时,毫无费力,将那老者右臂削了下来,一时青血横流,着实骇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