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惊云此时方才明白,原来这女子正是躺在那草垛中休憩,恰是被自己莫名其妙踏上一脚。当真是无礼了。当下正要上前道歉,那女子却是面现惧色,目中有流光宛转,如同泣泪。枫惊云一瞧这秀目,立时眼前便浮现一个红衫女子倩影,当下双目一瞑,待睁眼时,才觉心下好受了些,不由得对这眼前污黑女子生出几分亲近之意。那女子如炭抹般的手指前伸,指着枫惊云道:“你,你是谁人?”颤音不止,当是惧极。
但想不到她长得这番容貌,所说的话竟似百灵啼歌,黄莺叫夜,似清流宛转,流水潺潺,轻音雅韵不可及,堪抵仙乐,教人一闻便觉心怡,只想这声音当真是一生之中所闻至美,最好能听上一千遍一万遍才是。枫惊云道:“我却是与你一样,是教它们给捉进来的。”
那女子似有所悟,点了点头,忽而又道:“你这番模样,却着实是与那些奇怪妖兽一般,我却是怕了。”
枫惊云一怔,忽而宛尔,以手摸了摸面庞,但觉隐隐有血块凝结,想起方才那唤作“大螃蟹”的怪人那般粗鲁地拉他过来,现下当是满面血迹,无怪这女子会怕。当下讪讪一笑,道:“姑娘,你却也是五派门下的么?”
那少女日莹美目扑眨了数下,隐隐生出凄凉之色,道:“我是与姐姐一道拜入铁拐门的。”复又望向枫惊云,小心翼翼道:“你这伤势似是极重,可不碍事?”
枫惊云心下一暖,他自少孤苦,无人过问,是故但凡有一语关怀,俱能令他心下感激,记挂许久。当下笑道:“自是无碍。”
那少女嗔声道:“莫要逞强。”说毕,双手前指,美目轻瞑,口中默讼起咒语,双辰疾动。眼见那指端凝出一道柔和的白光,直照在枫惊云身上,一时之间,白光流转,好似牛乳浴身。枫惊云但想这便是那铁拐门中的治愈奇术了,只觉这术法着实神妙,白光所过之处,肌肤如浴春风,复又想起体内虚无处那股莫名清泉,心下不知那清泉是何来头,与这术法倒颇为相似,只是所胜之处,倒是奇多。
白光散去,枫惊云看这女子,笑道:“但谢过姑娘了。”那少女脸上一红,但因为面目过于污浊,倒也不易教人看出,当下躬身道:“你便莫要一直唤我姑娘,我自是有名字,你却是唤作什么?”
枫惊云微觉有趣,心中对她已颇生好感,道:“我唤作枫惊云。”
那少女微喃一声“枫惊云”,转而道:“我却是唤作猫儿。”
但听停机坪话,枫惊云竟是一怔良久,言不出话来,只盯着那少女看。那少女还道他取笑自己名姓,俏面飞红,轻声道:“我自也不想唤作猫儿,这父母替我取的,他们只道我生出之时好似猫儿蜷着,方才如此教唤……”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柔搓那残破不堪的衣角,状极扭怩,颇不自然。
枫惊云方才醒转,摇头道:“却不是问你缘何唤作猫儿,唔,是了,你可识得一个女子,唤作柳扶风?”
那猫儿听他说着“柳扶风”三字,周身一颤,便欲立起,但她身子太过柔弱,竟是一时之间站不起来,急急道:“姐姐,她可还好么?”她问完话时,双目水灵,只盯着枫惊云看,见枫惊云并不答话,不由泪水溢出。枫惊云瞧她模样,暗自想道,果真这天下女子俱是一般多的泪水。可再看这女子时,心下怜意忽起,如何肯将那柳扶风处境告诉于她?只道:“你姐姐却是好得很。”
“是么?”猫儿目中喜色一闪,她本是小女子,无什么心机,听得枫惊云这般说,立时便信了许多分,只搓揉着那衣角,涩声自语道:“姐姐,你却是晓得么?猫儿却是想你了,猫儿待在这里,却是孤单得很,猫儿但是想家了……”她所念叨的俱是寻常不过的话语,只是不知缘何,枫惊扶持闻这蚊声入耳,鼻头不禁一酸,只见她用力搓揉着衣角,泪珠“嗒嗒”如断线玉珠一般落在襟上,着实教人心绞,当下柔声道:“猫儿,你莫愁,我便带你出去如何?”
那猫儿水晶般的双目向上一望,看枫惊云双目深邃,不似玩笑,叹口气道:“这逃出去倒是难得很,嗯,再却说了,我们若是逃了,常大哥他们该怎么办?”
枫惊云讶然道:“谁是常大哥”
许是因为面目肮脏,那双曼目便愈显水灵,猫儿浅笑道:“正是那常山虎常大哥啊,他是说了,要我等他嫌了四十九个五派门人,让我们拿出一些血来,放他们自由。我若是这般走了,他们岂不是要呆在这里面直到身死?”
枫惊云心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想这丫头非但生得丑了,竟是也这般的痴傻,当下道:“到时它们又岂是取你一点鲜血那么简单?再说,它们俱是妖兽,你放它们出去做什么?”
猫儿双目圆睁,轻声道:“但我却觉他们困在此间万年,也甚是可怜。”
枫惊云道:“你倘是放这一万妖兽出去,这里面却是有放声名狼藉厉害的家伙,便是五派之中,也只有那么一两人能够敌得过,到时神州岛上,重现十八年前浩劫,生灵涂炭,你可承担得起?”
猫儿听得一愣一愣,末了,好似做错事一般,只低声道:“我却是看那常大哥似是好人。”枫惊云瞧她一副委屈模样,心下不忍,道:“我也晓得这妖兽不全是坏人,怕只怕这其间坏人作乱,平白会死伤无数。”
猫儿“哦”了一声,似是晓得其间道理。复又道:“这般说来,那些为善的妖兽也要陪这其间的坏妖兽一道关上万年,岂不是也太无辜?”
枫惊云闻言哑然,心下只慨叹道:“这正邪是非,当真是天下间最难的问题,我等如何能理得清?”猫儿看他不说话,只道是自己惹得枫惊云生气,当下默而不语,只低着头,再不出声。
忽而猫儿觉得腕处一实,好似被什么有力的事物握住一般,抬眼望去,却是枫惊云轻将她皓腕握起,一时不知他要做什么。待往前看时,只疑眼花,看那一排铁栅栏,好似被什么利刃切断一般,开了一个门来。枫惊云只觉那手中柔荑,轻飘飘无物一般,透出一股素凉,手指触和那污手时,但想这肌肤着实是柔滑,一时之间,竟是疑起,看了猫儿污脸一眼,目色古怪。
那猫儿双目圆瞪,道:“这门可是你开的么?”
枫惊云将那细剑握在右手,左手扣住猫儿腕处,道:“快些随我出来。”猫儿一时犹疑不决,但被枫惊云一拉之下,不由向前行去,只想自己一生之中,从未与男子如此亲近过,一时之间,双耳赤红,着实羞赫。
自那污水道上行过,至这石室门边,往外一看,门口横着一条长廊,那长廊横向而卧,不知通达何处。枫惊云心下略一思虑,也不晓得是向右行还是左行,难以抉择。猫儿好似晓得他心下所想,怯怯道:“你是想要明晓走向哪边么?”
枫惊云大喜道:“你可是有法子?”
猫儿点了点头,瞳孔微张,双目一滞,朝左望去。枫惊云但记起这铁拐门中有一项神技,唤作“鹰眼术”,据传能看穿千里,照实虚无,着实厉害。猫儿双目复了清明,道:“左面当是死路,我们须往右行。”
枫惊云点点头,道:“那右方可有妖兽阻路么?”
猫儿又复施开鹰眼术,看了许久,道:“右面无人,这道长廊长有十里,尽头处是众多石阶齐整向上,不知通向何处。”她这般说时,脸上浮起一丝惨白,想来定是累极。枫惊云心下挂念寒无名,只想尽早离去,这十里路若是要奔起,纵是自己身怀浩然天罡正气,也须要许多时间,迟则有变,取了那柄细剑下来,踏在脚下,又唤猫儿道:“猫儿,你且站在我身后,双脚须要踏在这剑上。”
猫儿不疑有他,便循他所说的做了。枫惊云只觉身后若有若无一躯娇躯,面上微红,道:“你,你且双手抓着我的腰间,却须抓得紧了。”听这话时,猫儿周身一僵,既而垂下头来。只因她脸面不净,故而枫惊云也瞧不见她羞赫模样,只听得她口吃道:“你,你,你却是要做什么?”
枫惊云心下苦笑,道:“你但抓住便可,我自不会骗你。”
猫儿垂首良久,方才下定决心,一咬嘴唇,那瘦似鸡爪一般的污水抓住枫惊云腰间,但觉得心若鹿撞,宛似正揣着一只兔子,当下羞赦至极,无以言表,只是低头,怔自看那地面。忽而只觉得身子一轻,似是凌空而起,待要惊叫起时,却见自己身在半空,一时骇绝,看向枫惊云,目中满是疑色。
剑行极快,但听破空之声,不绝于耳。不消多时,便是飞至那石阶处,斜行向上。这般沿阶斜飞,那猫儿就似要往后掉去,一时惊慌,双手死死抓住枫惊云腰间。枫惊云不由得回头看去,只见那猫儿双目紧闭,面带惧色,周身轻颤,那一头灰色长发在风中乱舞起来,不自禁便想起自己与寒无名御剑凌空,直指夕阳的景面,只盼那剑能行得更快些,好能离开这八仙结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