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惊云由她这般一说,想及方才之事,怒意顿起,心下后怕,但觉眼前之人当真是可恶至极,自肩上取下那柄细剑,剑身细长,寒光闪耀,那抹殷红似是魔君眼目一般,尤为鲜亮,迫人心寒。正待一剑斩下,忽而停住,心下忽起一念道:“我无父母亲人也罢以,此人虽是可恨,但若就此杀之,他的家人未免太也不幸了。若是他有个孩儿,那岂不是与我一般无二?”当下徐徐收回长剑,沉声道:“胡胖子,你可有孩儿?”
胡胖子先自一怔,待听得他这般一问,如何不喜?只道他定是发了善心,当下磕头认错,真比捣蒜还加了三分力,作抹泪长涕状,道:“但生有一子,今年方才七岁,再无母亲,正行嗷嗷待哺。”
也不知是否凑巧至此,此语但说得枫惊云心下大颤,但想自己也是七岁时叔叔离去,从此孤身一人,只与那胖女人相伴。若是现下将这人杀了,那世上岂不是又多了一个自己这般苦命的人?他自幼孤苦,胡而对孤儿之苦所感颇深,收剑向寒无名道:“寒儿,却是杀不杀他?”
寒无名心下怒极,恨声道:“自是当杀。”她只道这身死离异乃是天下间至为痛苦的事,凡间之人若相对骂,皆咒对头身死。但若是叫她亲自动手杀这胖子,她却是不敢。那洛河自是处处随寒无名,当下也朗声道:“如此大奸大恶之人,留着做甚?”若在平日,他这般插嘴,定是要教那寒无名喝骂,但寒无名念他方才出言,竟是换了那胡胖子一脚,这人清高气傲,为自己吃了这般苦头,倒也颇为感动,是故也不似先时那般嫌恶。
胡胖子听得众人言语,但觉似遭雷击,直要死去,目中厉色忽现,但想自己临死之际也必是要拉下一人陪葬,好叫这一干人快活不得。心中所想,忽一矮身,自靴中拔出暗藏的一柄亮匕,那匕首作狼牙状,有寒芒粲灿,疾朝寒无名而去。那亮匕所行极快,寒无名发觉时已来不及,正待惊叫,那胡胖子竟是委顿下去,低头看时,见他左胸口心脉处在之处竟是被什么事物贯而过。抬头见时,洛河纤指前指,所向处赦然便创口。胡胖子面带不甘,向后倒去,双目尤自不闭,眼见是不活了。
那其余人等俱是怔怔,罡气出体,指人而伤,这却是如何了得的神通?当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腿上发颤,背上冷汗涔涔,着实难堪。枫惊云只想这一众人虽是有错,却也罪不致死,当下厉声道:“暂且饶你们一命,日后守些本分,莫要再干这些伤天害理的事,若是遇见,必当严惩。”听他这般一说,那群猎户如蒙大赦,喜出望外,纷纷言谢,又惧枫惊云言悔,急急谢了两句就走,齐作鸟兽散。
寒无名望那地上胡胖子尸身,尤觉害怕,但见他此时相貌,宛若要化作怨灵前来取命一般,忿忿难瞑。当下叹息道:“惊云,这人可是死去了么?”
枫惊云道:“自是死了。”
寒无名忽现戚色,道:“这般死去,你们却是也当有一日要遇见,那时阴阳相间,如何是好?倘使你先我而行,你自可长眠,独留我一人孤苦,岂不太是凄凉?”
枫惊云不知她为何突发这番感慨,但眼见洛河正自痴痴地望向寒无名,心头微酸,只得柔声安慰她几句,再不多说。四人收拾了行囊,一想这金银首饰于这林中用处竟不比一颗火石,反而招人觊睔,但寒无名既是喜欢,洛河又愿出力,故而仍是由他负着。
这一路上寒无名待那洛河也好了许多,也遨那洛河上前一道行进,直听得他心中狂喜,若非在于人前,定是要纵声长啸,方才泻尽心下喜意。当下寒无名怀抱了火鸟,与三人一齐沿寻仙道西行,经过胡胖子这番相遇,众人俱觉人心险恶,尤胜妖兽。这一路上又遇了许多妖兽,其中亦不乏厉害之物,俱不伤人,只是远远随了五六里,方才离去,目色中竟有不舍之色。当真是奇怪了。
这道上再遇上猎户围猎,众人齐齐避开,不想再逢上。只有有时看那些受围的妖兽极为可怜,寒无名才叫枫惊云与洛河出手相救,表明身份。那群猎户但言仙人出面,不敢造次。
叶归林经由这数日西行,隐隐觉得糊涂,那日经历,尤在目前,只觉得妖兽便未必恶,而人也未必良善。他这一路上看寒无名出手救那些妖兽,俱不出言阻止,只在心中道:“你这般救了这么多妖兽,却是断了许多猎户的财路。”但转念又想,若是以妖兽的性命来赚取钱粮,也着实不该。只想这天下间每日有多少家禽野畜丧于人口?忽而竟是隐隐明得天道规律,弱肉强食。再看那寒无名时,只觉这杯水车薪,变得了一隅,却变不了天下。
西行四日,路上再无意外发生。一路上寒无名莺歌燕舞,叽喳似鸟儿一般,她本是灵动性子,受不得拘束,那洛河满面堆笑,也不插话,这仙踪森林便是天下间最好的地方。
这日四人树下而栖,忽闻不远处吼声滚滚而来,似是雷鸣一般,一时俱疑,不晓得是何事物。当下循声而去,但见树林之中,两只青眼大虎正自对峙,相互对吼,似要扑将前去,生生把对方撕得破碎。那吼声越吼越大,终于位处西面的那只大虎耐不住性子,凌空而前。这般纵跃而起,便有三丈之高,再借下坠之势,着实厉害。东面那只大虎也不敢硬挡,往后跳了三步,堪堪躲过这一扑之势。但云“云从龙,风从虎”,二虎相斗,一时狂风尽起,尘土飞扬,周边的林木摇摆不定,似欲折腰倾倒,着实骇人。所见之时,两道硕大白影交织一处,速度之快,生平未逢见。不多时,那其中一只青目白虎已而青血长流,似是落了下风,受了不小的伤。
寒无名看得痴了,疑道:“这林中妖兽怎生得这般厉害?”一众人等心下也是不明,但见那些妖兽在寻常猎户手下无丝毫还手之力,本是以为不知缘何因由使得这林中妖兽皆是柔弱不堪,但今日后见,却非如此。若是这般凶猛的恶虎,岂是寻常猎户可以斗得过?
那只落了下风的青眼白虎心生不甘,怒啸一声,眼中青光愈重。另一只虎见他如此情状,不由得一怔,后却两步。叶归林当下惊觉,道:“这畜牲太也厉害,我们速速后撤才是!”他这话才说完,已而不及,但见天上雷鸣电闪,忽而狂风愈大,吹得人目中离迷,不能视物,耳边仅有虎啸风焚之声。看天际时,隐隐有一道龙旋风,呼啸而来,所行极快,经过之处,林木连根尽起,沙石漫天舞动。四人心下惊骇,但想这“龙旋风”仅有那高阶虎妖才使得出来,果真有莫大的威力。
“龙旋风”直朝另一只白虎而去,风行极快,那只白虎躲避不及,身受旋风加身之苦,吼声连连,好不凄楚,肥硕的身体离地而起,滞空不动。这旋风之强,见所未见,四人虽在远处观望,也觉身下渐轻,宛若要飘然而起。叶归林执了枫洛二人手臂,使了个千斤重坠,方才稳住。寒无名身子轻捷,正要飞起,恰好枫惊云将她拉住,才不致被那旋风卷走。
众人尚且如此,那只白虎身在旋风正中,自是极不好受。旋风越转越快,其中风刃万把,直刺得那只白虎声声吼啸,青血直流,浑身都是伤痕,惨不忍睹。渐久时分,那声音化作一声凄厉长啸,一团巨大青烟消散而去,显然是不活了。
所谓一山难容二虎,那得胜的青眼白虎示威性地一声长啸,当真是虎威迸发,似山林之王,令人心生辰骇,只是这一声长啸过后,忽听得有人道:“快些,这畜牲正在此处!”循声望去,但见有十五人左右的猎户自那林中走出,人人面带邪笑,其中一个汉子喜道:“众位但须努力,趁此将它杀了,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这群猎户自是被这只青眼白虎引来,眼见猎物正在眼前,如何不喜?齐齐抢枪就来刺。那只青眼白虎怒吼一声,齐齐躲过那十来柄钢枪,但却经不住人多,第三轮时,竟是有一枪正中虎腹,直没入数尺,痛得巨虎长啸不止,震得那山林中秋蝉噤声,雀鸟高起。但要刺第四轮时,那只青眼白虎再也忍他不住,向林深处跑去。那伙猎户也不追赶,忽而那其中一名领头模样的猎户喝声道:“起!”那只白虎行到半路,冷不防脚下有铁索扯起,两边竟是埋伏了五六人,一齐冲出。那白虎受了一绊,差点跌倒,待要爬起再行,后腿却被铁索困死。眼见那伙猎户持枪上前,一时竟是兽性大发,生生将那被缚住的后腿咬断。虎牙极利,这一咬之下立时青血飞溅,青眼巨虎痛吼一声,惶惶而去,尤自滴血,染得那土地一片青灰,甚是晃眼。它虽止三腿,但所行仍是胜于常人。那群猎户齐齐带了家伙,循那青色血迹而去,自不必说。
这方才之事,直看得四人一头雾水,不知那青眼巨虎方才那般威风去了何处,为何碰上这群猎户竟无了丝毫还手之力?又想这虎重伤在身,定是行不持久,最终必要被追上,落个身死下场。一时又都稀嘘不已,心下感慨。
又行了两日,已而穷尽了寻仙道。这道的尽头,再无路可行。但见路端有一块巨大石壁横于眼前,阻了去路。枫惊云御剑而上,只见这石壁高有十丈,其后则是万丈深渊,再无前路。叶归林同洛河但见枫惊云御剑行空,心下骇绝,待知得这一切乃是因缘这柄细剑时,不由对它看重了几分。叶归林望了望四下地形,道:“这三月间,我倒也有数多次来到此处,心中隐隐觉得此处奇怪,今日却未想到寻仙道也尽于此。看来那万年前,仙人倒真是住在此处。”往那岩壁以南看去,却见潭水一眼,汩汩潺流,那潭边有一石台,石台下书道:“飞鹤台”三字,那台上早就青苔遍生,透了许多分沧桑。寒无名喜道:“是了,是了,这里当真是仙人居处。传说那仙人最后是乘鹤而去,定是在这飞鹤台上。”
枫惊云问叶归林道:“叶大哥,那三月内,你也行到过此间,可发觉什么不妥之处?”
叶归林苦笑一声道:“若是发现了什么不寻常的地方,早便找出这妖兽忽多的因由了。”
四人行那潭边,但见那潭水碧油油一片,如同墨玉一般,无什么异处。那潭边飞鹤台,多经风蚀,已是岩石破败,让人生出苍凉之感,但觉烦恼,不晓得那仙踪何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