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星辰

那老者果真是上古神兽，竟不喘息，面上仍是带笑，不晓得它的人只道它生得十分慈善祥和，枫惊云看时，却是心生厌恶。听得那老者道：“小娃当真是厉害，竟不比你爹爹逊色多少。”

枫惊云冷笑道：“我纵是比得爹爹逊色，却与你相差无几。”

他这话一说，那老者怔了一会，方知这话中有话，乃是讽刺自己不如他父亲。当下愠道：“你莫以为你爹爹有如何本事，当看若非他倚优仗这柄神物，却是奈何我不得。”

枫惊云面上冷笑道：“你莫要寻借口，那柄细剑除却锋利之外，只与一般铁器无异，又怎会是神物？倘使当真是神物，却为何这般久时未听得人提及？”

老者“嘿嘿”一笑，也不言语，抬头望了望天，道：“此时是午时了，老身要去小憩一回，待我醒来再与你戏耍。”

枫惊云道；“莫要玩笑，午时又怎会有这遍天星辰？”

那老者道：“小儿无知，当真是小儿无知。”一连说了几句，忽而蹲在地，口中隐隐有吼之声。再看它时，已而化作一只奇异兽类，却是一只硕大的暗火麒麟，如同小丘一般大小，威武神俊，自是不凡。忽见它前足一曲，自伏地睡去了。

过了许久，也不见它动作，鼾声渐起，显是睡熟。枫惊云心下欣喜，寻思道：“这畜牧只令我触它，若是能触得到一根毫毛，便是要放了我性命。却未说不让我在它睡熟之时触它。”心中这般所想，意念须臾便动，罡气下沉，腿脚爽泰，轻喝一声，急趋而前，一步跃出，便欺至那麒麟身侧，心下暗喜，但想这下你若是不被我触到，便当真是成仙了。

怎知忽而面上一痛，似是撞到了什么坚硬至极的事物一般，不禁仰面倒下。但说他所行之快，惊世骇俗，加之罡气聚于腿脚之上，这一撞之下，只觉得额上血流不止，隐隐有碎骨之声，转而目中冒点金星，头痛欲裂，忍不住起声来。好在体内那股莫名清泉复又滋生而出，这伤势一由那清泉淌过，即刻便平复下来。

枫惊云心下暗骂，自思道：“这畜牲不知在前头布下了什么禁制，这般都撞它不开？”转而忽起一念，“若是手上有那柄无坚不摧的细剑，当可轻易破开。”只是那细剑早被这麒麟一拂之下，不知到了何处。四下一片混少不了，着实不易寻到。心中无奈，又将这麒麟骂了许多遍，也懒得再爬起，径自仰面朝天，躺在地上。

此时睁目所见，自是那满天星斗。枫惊云闲下无事，细细数来，那许多亮星中，正好有三十六颗闪着蓝白光芒，显得甚是详和纯正。在那蓝白星宿周围，所密布的乃是一般明亮的星宿，皆生出黄光，其中隐隐带有黑气，颇为诡异。细数之下，不多不少，竟有七十二颗，恰是那罡星二倍之多。他既是吕仙门人，对这三十六罡星自是熟识，那龙城夜里也有这罡星闪烁，独独那七十二颗星辰从未见过，也不晓得唤作什么，倒也不去理它。

他方才听得那麒麟道这周天星辰能示时辰，尤自不信，细心看时，但见那三十六颗罡星所行轨迹，竟似似曾相识。但究竟在哪里见过，念头一生，又缥缈难定，不可捉摸。这般望了一会，忽而想到当日在剑阁之中，不便是有一本书，唤作“周天三十六罡星行迹”？他那时虽只浅浅浏览了一遍，怎奈他天资聪慧，竟是有八成记下，再兼之幼时得病叟传授那天文术算之法，一边回忆，一边心下推算，竟觉得那书上所述罡星行轨竟是与这天上星宿行迹一般无二，心下不由一阵欢喜。

那《周天三十六天罡行迹》前三页所书，乃是三十六罡行迹简图及推演之法，其后所述则是其中繁琐过程。枫惊云心中算起，笃定这半个时辰之后，那魁星必定要取那智星位置，其余各星首尾相衔，各自相易。这般所想，手搭经络，记脉推时，过得半个时辰，那魁星果真西易，心下欢喜难当，竟似小孩童得胜一般。但欢喜之际，倏而又觉体内罡气竟是蠢蠢而动，枫惊云当下未去在意，逐一算出各星行迹，先是那魁星，再是罡星，再是智星……待他将这三十六星行迹一并算完时，周身罡气竟是在这不觉这间自行走了一个大周天。发觉之时，不禁讶然。他却不知，当年吕剑仙所遗的吐呐蓄气之法，竟是从这三十六星行迹之中悟来！这人体内三十六罡穴，竟是与那天中三十六罡星一一对应。罡气依一颗罡星轨迹运作一周，唤作一周天；若是依那三十六星行迹而行一周，则是唤作一大周天。

那无数年前，吕剑仙便是从这三十六星行迹中悟出罡气修炼之法，之后才能武破虚空，升天化羽而去。而他所流传下来的天罡剑决，也隐隐然与这空中星宿有着莫大干系。枫惊云再瞧那罡星边上的七十二颗黄色亮星，却不知这七十二颗星宿唤作什么，心下才生好奇之意，以三十六星轨迹运算法则，细算那七十二颗，算了好一会，但觉那轨迹一般是有章可循，毫不混乱，心知这二者算法同出一辙，这一百零八星当是份属同源。

他心性既起，复又将这一百零八星并在一起，齐齐推算，但觉繁浩无匹，愈是推测，愈觉玄奥迭出，其中艰难无穷。这并在一起推测之难，可不是推测一星行迹的百倍之难那般简单，但见枫惊云忽而大喜，忽而锁眉，待到某一时，那三十六罡星所在位罡与体内三十六罡穴一一吻合时，枫惊云忽而怔住，脸上神情，惊骇至极，似是见到这世上至为骇人的事物，望着那七十二颗亮星，若将那浩然长空比作人体，则现下它们一一所对，不正是那神秘男子所教授自己的那七十二个陌生穴位？

当下心中震骇无比，不知这七十二穴究竟有何来头，竟和那三十六罡穴一般，上应诸天星宿，合乎天道至理。及至今日，那七十二穴枫惊云已而打通了二十多穴，一想那其中玄奥，心中隐生激动，但不知那七十二穴一通，再将体内罡气循那七十二颗不知名星宿行迹运起，会生出何事？

正自出神，那老者早已醒来，也不知那麒麟何时化作了人形，现下看时，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立在身边不远，馓有兴致的一副模样。枫惊云现下心思俱在那一百零八星上，目不视物，耳不闻声，良久之后方才惊觉过来，“呀”的一声，道：“你怎么这般早便醒来了？”

老者“嘿嘿”一笑，道：“你沉心于心中所想，自不觉流年飞快，唔，你却是在想什么？”

枫惊云白他一眼，不冷不淡道：“又干你何事？”口上虽如此说，心下直打算盘，只想道：“倘使我现下出手，不知触不触得到这畜牲衣襟一角。”忽听那老者笑道：“我自也无事，只是想起你方才沉思的模样，倒与我一位故人有些相似。”

枫惊云此时只忖如何能够得手，对他所说的话，只觉身边过风，漫不经心道：“却是谁人？可是我爹爹么？”

老者轻哼一声，面带轻蔑之色，道：“你爹爹如何能与他比？二者相较，差了自不止一分一毫，年代久远，老头记不太清，这人似是姓凌。”

不待老者说完，枫惊云心中一突，不禁道：“凌寒羽？”

老者笑道：“年轻人当真是好记性，是了是了，那人却真是唤作凌寒羽。”

枫惊云心下思道：“凌前辈那般惊才绝艳的人儿，自是能过这太虚幻境，是而这人倒真是见过他，但他与爹爹俱是一般厉害人物，缘何竟说爹爹比他逊了许多？”眼见这老者仍是笑向自己，枫惊云脑中一热，暗叫一声：“此时不动，更待何时？”念头刚生，指如疾风，迅若奔雷游电，疾朝那老者抓去。但怎知那老者竟似是早便知晓他心中所想一般，枫惊云不动，他便也不动，待枫惊云动时，他那身子飘然而后，似狡兔落鹘一般，轻巧地躲了开去。枫惊云恼道：“老而成精，这般竟还是捉你不住。”说罢，罡气注脚，疾往前趋。那老者面上只是浅笑，只若与婴孩嘻闹一般，径往前行。二人这般一退一进，远而望骈，只见灰白二色身影在场中游走不止，使人眼花缭乱。

枫惊云鼓荡罡气，但觉血气上涌，腿脚生风，已使劲生平所学，仍是与那老者隔了三丈之远，生生不得迫近一分。他这般灌注罡气入腿，凡胎肉体之下，不得持久，又只禁得十息时间，便再难支持下去，停了下来，面色潮红，微微喘气，但见那老者时，气定神闲，双目半睁半闭，负手而立。他这副闲淡模样，却着实令枫惊云心下生恼，二人逐逐停停，枫惊云偶或用些诡计，或是引他说话，趁他不备，悄然出手，但无论他用尽心思，绞尽脑汗，终究连那老者衣襟都未摸到。

眼见罡星西移，照行轨推算，约莫是子时时分。枫惊云既面耐那老者不得，心知一时纠缠止是浪费时日而已，当下大声道：“现下已是子时，我且休憩一晚，待明日再行比试。”

老者闻他这般一说，心下一惊，抬头望去，看那周天星辰，依凭自己这万年经验，现下的的确确是子时。看了枫惊云一眼，目中神色复杂，蓦地道：“也罢，老身也要睡去了。”

枫惊云眼珠一转，计上心来，道：“老头，你且把那柄细剑还我再说。”

那老者只望着他，道：“缘何竟说是要还于你？”

枫惊云道：“你难不成是贪图它？”老者愈疑，道：“我贪图它作甚？”口上这般说，只中只冷笑道：“我却是如何敢贪图它？”枫惊云道：“那宝剑无坚不摧，你道它是神物，定然有更为厉害的神通，不定却是能破了这太虚幻境，让你逃出升天哩。”

老者目中一黯，道：“若这太虚幻境被破，老身也是活不下去了。”

枫惊云奇道：“这是为何？”

老者摇摇头道：“那姓吕的法力过强，在我体下布下禁制，但是离了这太虚幻境，便将立时毙命。”

枫惊云听他口中所言，不似作假。那言中“姓吕的”，定是那吕仙门祖师吕剑仙无疑。他系那门中子弟，如何能不生忿？思道：“这畜如何这般无礼？”他自想吕剑仙将它禁在此处，定是因为它穷凶极恶，犯下至大罪恶，倒也觉得理所当然，只想是它活该。但枫惊云心肠本自不硬，但觉这麒麟纵使有千翻不是，但这般终被被禁一处，倒也极苦。一想至此，怜意立生，语气不由弱了几分，道：“老头，既是这般，那细剑对你无用，你怎么不拿它还我？”

老者冷笑道：“你口口声声说要将这柄剑还你，你倒真是不怕受那天罚？”

枫惊云一头雾水，疑道：“为何要受那天罚？”

老者肃声道：“亵渎神物，若不去死，活着做甚？”他这般突而喝声，直将枫惊云听得不知所言，眼见他是不愿还剑，当下闷闷不乐，随口道：“你自也口口声声说这细剑是神物，我且问你，它却唤作什么？”

老者“嘿嘿”一笑，道：“既是神物，你这小子自也不配晓得它名姓，我却为何要告诉于你？”

枫惊云早料到他不会直言，冷哼一声，自顾躺下，斜睨老者时，但见他又化回本尊，变作暗火麒麟，伏在三丈之外，鼾声渐起。枫惊云见他离得自己奇近，直看得心下奇痒，却又不得近前触它，当真可恶。

这一人一兽逐了速速半天，均是各自疲惫，枫惊云仰面向上，望那满穹星辰，在那一百零八颗星下，周天星辰暗淡无色，这般看了一会，但觉脑乏，双眼渐行迷蒙，但要闭上，却觉那夜中有极为吸引人的事物，教他生生不得闭上双眼。此时正是子时时刻，那三十六罡星所在位置与体内天罡三十六穴恰恰吻合。枫惊云心中一悸，眼前忽而现出这一百零任课生行迹，如同一张巨大丝网，将那混沌暗黑给生生包裹了住。但见在自己凝视之下，那一百零八星，沿着各自行迹运行起来，初时慢若蜗行，待一周天后又似婴儿行步，复行一周天后，速度又快了几分。到最后竟是似白驹奔行，飞鸟翔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