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幻境

清醒之际，初一睁目，便是见枫惊云正自看着她，目中颇有喜色。寒无名面色漠然，涩声道：“这却是第几次又梦着你了？却无一次是真的。”又目合上，复又睡去。忽见枫惊云执起她那一双手，轻言道：“寒儿，我便真是回来了。”

寒无名感受手上那份温暖，双目一怔，素手挣开，往枫惊云面上指去，但觉有形有质，不似是假，复又想起自己晕厥之际，正是在枫惊云怀中，“啊”的一声叫起，只疑身于幻境之中。枫惊云心中苦涩，搂了寒无名，将她头依在胸上，轻声道：“寒儿，却真是我。”寒无名良久方才明晓，确是枫惊云已而平安归来，心中极喜之下，忽而又生委屈之感，待要哭起，怎知这三日里早已将这泪水使光，再无存余，当下只是酸楚，尤问了一遍，小心翼翼道：“你便真回来了？”

枫惊云道：“真回来了。”

寒无名心中之喜，却是生平未有，只道这三日所受之若，俱都值了。当下欣然道：“回来便好，回来便好！你可饿了，我做饭与你吃？”

枫惊云见她声音干涩嘶哑，如同老妪一般，哪有半分少女音色？心中大疼，暗骂了自己一句，道：“莫要这般劳苦，你好好休息，当是我做饭与你吃。”

寒无名心中知他疼惜，一时又陡增甜美，但觉此时与昨日比起，只若天壤间的差别。装作生怒道：“你自当作饭吃！你便不知我这些日子是为你茶饭不思，不知消瘦了多少！”

枫惊云目眶渐红，道：“我自是晓得。”

寒无名笑道：“你在那山崖下，却又如何知道？”

枫惊云道：“昨日在那果老门外，我却是都听到了。”

寒无名蓦地想起，心中一突，道：“你便是将我昨日所说的那羞人的话全都听得去了不是？你早便在庙外，却不进来，就是想欺侮我，想要取笑我，可是不是？”言毕，不知哪来这般多泪水，又自流下，忽而一伸颈，竟是生生将枫惊云肩头咬住。

枫惊云心下苦笑，便觉肩上疼痛，忙忙收了肩处罡气，须知罡气护体，恐震伤了寒无名，当下道：“莫要这般撕咬，不然便与那母狗一般。”

寒无名大怒道：“你说谁是母狗？”她这般一骂，嘴自松开，待要再咬时，枫惊云侧身躲过，寒无名气极，又复流泪。枫惊云只得好言相慰，送过肩去，道：“现下与你咬了，你是咬是不咬？”

塞交名怒道：“你那臭肉，我咬它作甚？”

枫惊云道：“好了，寒儿你便莫要生气。那日其时我已而站你身后良久，只是你自己不觉，并非我有竟隐瞒。”

寒无名只道当时自己心中密语尽都于他听去，一时羞怒，面色生红，道：“你却还提！”

枫惊云忙道：“不提不提。”

寒无名笑道：“那日你所见所闻的一切，却得忘得一干二净。”

枫惊云坏笑一声道：“你纵是让我忘却我姓甚名甚，我也不会记却你对我那般好。”

寒无名娇羞难当，面色潮红。枫惊云望着眼前佳人，心中暗下毒誓，只道有生之年，定是好生待她。复又瞧下，又见她那火热娇唇甚是怜人，心下一荡，渐而迫近。寒无名“嘤咛”一声，她自晓得他心中所想，面色愈热愈红，只是惴惴，慌忙闭目，又是羞赫，又是欢喜，又是惧怕。

忽而那房门径自打开，二人俱都一惊，面色极红。往门外望去，但见一名黄衣女童立于槛处，眼中秋波涟涟。寒无名见得是许晴，但觉丑事被撞得破了，“啊”的一声，不敢再作声来，心中只是思道，羞死人了，羞死人了……她此间身在枫惊云怀中，却见那许晴久久停立，并无离去的意思，只觉得要找一道地缝钻入才好，望向枫惊云，眼中含泪。枫惊云往寒无名额上轻点一下，如蜻蜓戏水，将她轻置于那床上，起身道：“许晴妹妹，你便还好么？”

寒无名身在床上，但想方才枫惊云竟是当着外人的面这般放肆，心中又是嗔骂，又复甜蜜，自不必言。那许晴双目直视枫惊云，看那眼眸，血丝遍布，极为骇人，冷声道：“谁是你妹妹？”复又往那床上一斜朱目，淡淡道：“我不知屋中有人，打扰了。”说罢，头也不回，往院外奔去，再也瞧不见影。

枫惊云心下奇怪，但他既想不通透，也不再想，将门关上，又坐回床沿，双目视那床上佳人，目中含情，似笑非笑。寒无名白了他一眼，道：“你便又来欺侮我，怎当着许晴妹妹的面，那个……”枫惊云最喜瞧她娇羞模样，笑道：“却是哪个？”寒无名双目飞红，支支吾吾，老半天方才道：“是了，淫贼，你便是如何逃得回来的？”

枫惊云见她换了话题，甚觉好笑，复又想起日前之事，当下回想起来，徐徐与寒无名道来。

却道他那日自山崖上了坠下，那般数百米的高度，心中只道自己是不活了。如此直坠了良久，竟似掉了不下千米之远，心下吃惊，只道这仙山高止五百，怎能坠了这般久？

他心中如此所想，下堕之势丝毫不减，如同是落入了无底深渊一般，竟是堕了一顿饭的时辰，当真是骇人听闻。又过了一会，似是觉得身子落入一堆极为柔软又颇为黏稠的事物之中，下堕之势竟是渐行消殆，最后竟如同一片落叶一般，缓缓然飘下，恍乎之际，脚上一实，却是触到了实地。

这高山之上坠下竟是无死无伤，心中又惊又喜，细细打量这四周，却见一片云雾，层层叠叠，待看脚下，则是一片空地，空无一物。地上铺着汉白瓷砖，除了满眼一片玉白之外，再无其余颜色，颇为单调。他自不知这是何处，心下略为慌乱，朝那空地外围走去，但见满目尽是雾气，瞧不真切，只得悻悻退回，不明所以。

忽而周身一热，待看之时，眼前竟是换了副场景。只见自己身处一处山口，那山上光秃秃一片，草林不生，四下看时，晴空万里，骄阳似火，倍觉炙热。倏忽之际，又觉脚下隐隐有震动之声，似是有凶曾将要破土而出一般。枫惊云暗自提防，却见那山口越震越大，似是整座山要摇摆起来，恰在此间，那脚下震动成了一股脉动，只若有暗流奔淌。

过了一会，那天色一黯，竟听得一声惊天巨响，直震得枫惊云脑中震荡不绝，眼冒金星，差些便要站立不住。于此之际，又觉周围更添炎热，循声望去，但见熔岩只若一条巨大无匹的火龙，自那山口喷薄而出，凌空挺起，跃上百丈高空。这般火山喷发的壮丽奇景，枫惊云自未见过，也只是有耳闻罢了。那上喷的滚烫岩浆受力向下，似一块深红布绸针下来，那融融热岩，岂是人力所能抗衡？枫惊云但觉得被一片阴影蔽住，心下大骇，急急唤下背上那柄细剑，双脚飞踏，御剑凌空，破风而行。才刚出了那块阴影，天空中的熔岩已而砸到山坡之上，放眼望去，山石焚尽，满目疮痍，甚是可怖。

枫惊云暗自庆幸自己方才跑得快些，又不免在心下思道：“怪哉怪哉，这好端端的山下会有座火山？”

只是随后之事，更为惊奇。却见那漫山的熔岩不再往下流淌，反而是向上聚去，则竟凝出了一个巨人模样。但见它身高足足有三十来丈，跟一座小山岳也不差多少分毫，周身有熔岩流动，往枫惊云奔来。每行一步，便在坡上留下一个一丈来深的足印，那足印之中，还有丝丝热气蒸腾而起，足见那熔岩巨人周身如何炙热难当。

枫惊云见此如何能不大骇？只是想道：“这却是什么怪物？”他这般想着，便要御剑而行，但怎知那巨人双脚一曲，竟是凌空跃起，那小山般大的手掌扑天盖地而来，往枫惊云身上招呼去。可怜那枫惊云只觉一股炎炎气息生生将自己裹得闷乏至极，直烧得他脸面生红，但些时躲闲已来不及，心下苦笑，自思道：“我纵未被摔死，却是被烧死烫死。”

他心生绝望，双目一瞑，蓦而又想起那寒无名来，心下颤抖，又想道：“我不得死，我若死了，寒儿她却当如何？”他一想这寒儿，便立时生出生念，待要向下堕去闪避，忽觉那热气竟是齐齐散去，这热气散去之后，立时便是一股森寒袭体而来，心下惊讶，睁开眼时，但见周围一片白茫茫，冰雨纷飞，寒风凛冽，一派素色世界。

枫惊云心下大奇，想起方才身中那熔岩巨人一掌，竟是不死无伤，一时又是惊讶，又是欢喜，细细想来，竟是生出一个念头，道：“这里莫不是一处幻境？但既是幻境，我又如何能觉察到冷暖？”

正自想着，那风更厉，如千万只山林恶虎齐齐吼啸一般，雪花愈大，只似漫天鹅毛，忽听得“砰砰”之声，宛若巨石相撞。循声望去，但见无数有一人大小的冰锥自天而落，初时较为稀落，几息之间便是密密麻麻。忽觉头皮一阵发冷，举目看去，一个冰锥正往自己所处位置落下。平常时日里若是天降冰雹，拳头大小的一块便能令房屋倒塌，此时降下的冰锥足有一人大小，借着下坠之势，纵是仙人也难以担得起罢？若然真被砸得实了，着实是血肉横飞的场景。

枫惊云正要闪避，却见方圆三丈之内俱有冰锥落下，避无可避。他心中挂念寒无名，求生之念越强，当下急急运起罡气，以图抵抗。他体内罡气何其磅礴？便是许栖岩这般半仙人物也不及他十一，但因他只才二阶，对罡气的运作之道不若许栖岩、公子容等人，就好若空有一身财宝而不晓得如何花销一般，加之当下情急，运不得多少，双手上迎，内劲一发，但愿能阻上那冰锥一阻。这一发力，但觉体内罡气似是受了一股莫名吸力，齐齐涌到掌上，然后消散无踪，不知去了何处。

他心中一慌，那冰锥早已迫近，一股寒气透骨而来，迫得枫惊云头皮发麻，但觉得左肩一痛，转头看时，整条左臂已而被那冰锥生生削去，伤口之处初时血如泉涌，但因这天气实在是极冷，立时便结了层厚实的霜冰，但这其中痛楚，自是难以言明。即便他性甚艰忍，也是面色苍白，汗珠滚滚。

恰在此间，体内深处那片虚无之中，一又复生出那股奇妙清泉。伤口之处冰冻立解，竟是有新骨骼缓缓生出，一片绿光环绕，隐隐有盎然生机透出。枫惊云初时大痛，现下反而生喜，心下想道：“我本以为此地当是我葬身之所，不知这清泉是何来头，断臂居然可以重生，如此说来，我岂不是怀有不死之身？”

他这时一出神，却着实危险，竟是又有一块大冰锥自右肩削下，待他发觉之时，如何能避得过去？只是一息之后，眼见那冰锥自右肩削下，竟是如同透明一般，穿体而过，毫无毁损。枫惊云惊疑之下，似乎明晓了什么道理。却见飞沙走石，场景又复一变，冰雪消融，无影无踪，现下自己身处之所，乃是一处旷野，耳边满是轰鸣之声，抬头望天之时，但见阴云裹天，似慈母爱儿。天上光弧遍布，雷声绵绝，倏忽之间，自那阴沉的天中，竟是忽而劈下一道水缸粗的电蛇！这在神州岛上，如何能看得到？那电蛇以万均难当之势，俯总目而下，挟滔天之势，气震寰宇。枫惊云一时大骇，正欲躲避，却发现自身气机早便被牢牢锁死，却是避无可避，无论他行到哪里，那电蛇俱是会跟从到底，人行再快，如何能比得上那浩然天雷？惊骇之余，又生出一个奇怪念头，自思道：“我便不躲不避，看它如何。”他既这般想，自立住不动。那电蛇自天劈下，眼见得要正中枫惊云身体，但见一片电光之中，枫惊云周身无恙，脸上已而带了许多喜色，似是明晓了此处幻境玄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