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二人言谈甚欢,寒无名但也问起那叶归林之事,听他们诉起儿时经历。飞了半个时辰,已能隐隐见那仙山上一派房舍,赫然便是那东边厢房。细剑前翘后倾,往前上而云。这番着实刺激。寒无名只觉自己似是要向后掉一般,白日低悬,望之甚是宏伟,当下那长剑平稳地落在崖边,离那最东一排东边厢房,只有数丈之远。
寒无名双目环了四周,道:“便是无人瞧见罢?”
枫惊云微微一笑,正待回话,却听得苍老声音道:“怎会无人发现?”此言一出,只吓得二人俱都一怔,面面相觑,心中暗惊,这声音叫他们如何不识?不是那许栖岩是谁但望那四周,只见林木稀疏,雾气甚是浓,却无一个人影。寒无名大着胆子唤道:“许伯伯,许伯伯?”却无人答应。心中惊疑,道:“淫贼,方才那声音,莫不是听错了?”
忽而那许栖岩的声音又复传来,“你们便是在寻我,可是?不要再寻了,我在大殿等你们。”
这等传音之法,倒甚是奇妙。但当下境况,枫惊云面上若笑,道:“我俩这番偷行下册,倒也真被师父发觉了。”
寒无名小嘴一撅,道:“知晓了又如何?唔,自小到大,我都不晓得几回偷行下山,待被圣贤,至多也止是受他一通责骂罢了。我便随你云那大殿看看许伯伯他要怎般。”
枫惊云道:“你便莫要任性,一会师父便是骂我,打我,你当静待一边,不要胡闹。”寒无名怒道:“你心中便是觉我任性不是?便当我胡闹可是?”枫惊云方才惊觉失言,急急歉声,好容易止了了寒无名怒火,但见她面寡欢,和她最讳人这般说她。
至那大殿时,仅是有那许栖岩与那灰袍长老二人,这大殿本是空旷,现下更为清产。寒无名只是怒枫惊云方才那句言语,心头所思,只道:“我便真是任性么?我自己却不晓得,但若非如此,又如何有这般人说起?常人说还好,便连惊云他也一般?”她既有心事,只对那许栖岩浅浅一揖,面无喜色,道了一声“许伯伯。”枫惊云却甚是恭谨,双膝曲下,行了师徒之礼。
许栖岩面色一沉,道:“你二人也太是大胆,如有够随便下山?现下被人寻到,该当何罪?”
寒无名道:“该当死罪!许伯伯,你针你这不肖徒儿放袋中滚下山去。”许栖岩一怔,一时和那灰袍长老大笑而起,道:“丫头,便是我这不肖徒儿欺负你了?”这话似是遇着火星一般,直说入寒无名此时心坎,当下竟是要哭出来,道:“他便哪日不欺负我?他欺负我也罢,我便任他欺负,他便是又说我的不是。”许栖岩心中好笑,道:“他便是说你任性、说你刁蛮胡闹了?”
寒无名“咦”了一声,道:“许伯伯,你便怎知?”许栖岩心下道:“这女子果真是听不得半句真话。”当下佯怒道:“惊云是我徒儿,丫头,我便依了你,今日便处死这不肖之人。”右手一挥,那吕仙桌案上一柄长剑竟飞起。寒无名虽心觉许栖岩在开她玩笑,却又不禁问了一句“真是要杀他么?”,许栖岩笑道:“你便是舍不得这夫婿?”寒无名面上一红,道:“许伯伯,你便又胡乱说话。”
许栖岩道:“那你说杀是不杀?”寒无名面上一红,道:“淫贼自是可恶,但自是不至要死。”复又蹲下身来,于那枫惊云身前,道:“淫贼,你便还道我任性么?”秋水盈盈,眉目小蹙,一副哀怨模样。
“你自是任性。”枫惊云轻声言道。待见那寒无名泪珠滴落,朱唇紧咬,极是凄楚,待要起身,便将破门而去,那衣袖却是被人牵住,复又顺势蹲下,却觉耳边一热,似有人在这呵了口热气,便听得一男子声音道:”但我便是欢喜你任性模样。”
寒无名一怔,泪水却流得更。那眉目间愁意已而不见了踪影,嘴上轻嗔道:“怎这般油嘴滑舌?”复又想到,现下是在这大殿之上,如何能这般说话?面上滚烫,不复再言。
许栖岩心下感慨,又道:“你二人全日制轻昵完了没有?这吕仙像前,倒是须要庄重一番。”二人面上一赤,俱是默然。寒无名心下却甚甜美,但觉方才所受的苦痛俱都消散无影。又听得许栖岩道:“方才被你们二人搅乱一番,倒是忘了正事。”面色复而一沉,似是极为恼怒。
那寒无名本不怕他,现下心中甜美,见他装出这番模样,甚觉有趣,竟是“咯咯”笑出了声来,道:“许伯伯,你眉目当须得更深此,这才显得凶狠。”
许栖岩心下苦笑,道:“罢罢罢,我许某这一生斩妖除魔不计其数,却独独斗你这魔女不过。你便自己道来,这般偷行下山,当如何惩处?”
寒无名道:“唔,我自十二岁前偷行下山,爹爹便是打我,十七年纪后若是偷行下山,爹爹便只是喝骂一句。”
许栖岩哼了一声,道:“你便哪里似十七岁的大姑娘?我今日便是也打你一番。”
寒无名“哎呀”一声,面上绯红,支吾道:“我爹爹便是打我,我,我那处地方,现下却怎能行?”
许栖岩心下大笑,面上道:“混丫头,真不知矜持,你便作罢,回去自叫寒师弟亲自动手。”他这般说着,终于住,笑出声来。待见寒无名那般含泪模样,又急急止住,道:“但惊云,你身为吕仙门子弟,这般随意下册,却是有违了祖训。”
枫惊云自不似寒无名那般,当下肃然道:“自当受罚。”其实这五派门中并无子弟不许下山这一说法,但是万年以来,渐有这般不成文的规矩,除非师长吩咐,或是有事托付,基本无子弟跑下山去。这无故下山,自是要去享乐,红尘缭乱,这吕仙门中子弟随便一个便能纵横神州,无人能敌,倘使人人都动了凡心,那世道岂不大乱?是而但有弟子下山去游嬉取乐,但被知晓,必要责骂一番。这责骂一物,虽说听着不甚严重,却无几个子弟敢犯。试想若受师长嫌恶,如何能习得上乘功夫?这吕仙门中子弟五千,自己必当受了冷落。
许栖岩但见枫惊云这般恭谨模样,心中本无忿气,他素知枫惊云定是教那寒无名用眼泪赚下山去,却非为了吃喝玩乐等俗民乐事,是而并无怪罪之意,又一来心中对他甚怜,二来因为他父亲缘故,是而待他更为亲切,当下道:“幸然今日你们归来时,只有林师弟看见,念你初犯,便先饶过罢。”这“师弟”,自是指旁边那位林长老。
只是许栖岩这般恕得轻易,枫惊云心中却甚是难受,忽而悔恨生出,只觉许栖岩是骂自己也罢,打自己也罢,自已便是能好受得些,他便又怎知,这偷行下山一事,确是可大可小?许栖岩复又道:“惊云,你便是切记,下次当不得再犯,若是思家想家,再过一个月便是那中秋节日,到时一众子弟俱有三日时间可无拘束。”
枫惊云面上谢过,心中却是莫名凄凉,思道:“这天下之大,我便是一孤儿罢了,又哪来的家?我父母下落不明,连那胖女人也失了踪影,病叟爷爷但已归天而去,这般于世间,却当真是孓然一身,生死倒也无所牵挂,岂不甚好?”这虽言“甚好”,心中那般悲苦,常人如何领会得来?忽而瞧见身边的寒无名,又复生出那种溺水之人遇着一根细苇的感觉,只道若是无了寒儿,当真是生无可生。
寒无名脸面不满,道:“这般一年下山三日,岂不是人人闷出个病来?无怪这一众子弟,俱都似木头一般。”
许栖岩道:“众人以舞剑习武为乐,自不比凡人欢天酒地来得差,哪来的闷烦?修真之人当得耐得住寂寞,才能飞仙成仙。”
寒无名道:“莫要言成仙,这成仙上二字,缥缈得很。”许栖岩笑道:“此言倒是不假。是了,这门中子弟,若是真有本事,倒是可以自行下山,连掌门也阻不得。”
寒无名道:“我自不管。唔,是了,许伯伯,我曾听得爹爹说有历练这一东西,我和惊云却是可以下山去历练一番么?”
许栖岩眉目一欣,目中颇有讶色,道:“你便是如何想到要去历练?”
寒无名喜道:“那你便是允是不允?”
许栖岩道:“原本放你们下山却也不难,这神州岛上一些小妖小魔也是甚多,多经些杀妖斩魔的事,对修真倒是有些好处,只是近日来不知何事,据得那钟离门叶归林叶师侄游历归来所述,近日来不知缘何,岛上竟是有许多厉害妖孽出现,你们这番若是下山历练,岂不甚险?当是不该去得。”
许栖岩这般婉拒,寒无名鼻头一酸,道:“我便是偏要去!”
许栖岩道:“你二人俱自不能出事,若事出万一,受了些损伤,该当如何?便在这吕仙门中,安然修炼,岂不甚好?你可见有谁四下历练么?”
寒无名道:“怎会没人?你方才不是说那钟离门叶归林游历归来么?”
许栖岩一怔,叹了口气,笑道:“丫头,你便是不知……”他当下便将这事与寒无名述了,原来这五派初立之时,下界妖气上渗甚多,便是八仙布下结界,但那世间戾气已而极盛,待八仙归天飞升后,神州岛上妖魔遍布,仍有许多数目。八仙升天之前,曾立另一处幻境,唤作太虚幻境,若八仙子弟有人能过得这太虚幻境,便可不受掌门约束,自由离去,斩妖除魔,横绝神州。八仙此举,其意不言而哈。却说那太虚幻境,若非五阶半仙人物,常人进去必死无疑,故而五派百年来,也就仅寥寥数人能过得那太虚幻境。
寒无名方知这其中情缘,才晓得方才许栖岩所说:“你若有本事,倒也可以自由下山。”是何意思。五阶之下,进去必死无疑?这当真是骇人听闻,也不知那太虚幻境中是何事物。寒无名忽而道:“骈,那叶归林他却是?”
许栖岩面上苦笑,道:“这我便是不晓得是何缘故,三年之前,那叶归林方才入这钟离门,三月之前,才上三创,虽在同辈中已算翘楚,但这般本事便去那太虚幻境必是尸骨无存,怎知他竟是平安归来,取了那境中神兽暗火麒麟颈上金鳞,自引便可依得祖训,不受掌门限制,自行离去。这事我等却是怎么也想他不明白。”
这般一说,寒无名道:“待我和惊云五阶之时,早便都七老八十岁了,那时下山,吃不动美食,戴不上首饰,说不准连山路也行不动,下山去做什么?我自不管,我不要去那太虚幻境,我自也要下山。”
许栖岩道:“这却是使不得。”
寒无名怒道:“那公子容他必然也未去那太虚幻境罢?怎可随意下山?”
许栖岩道:“容儿他心志已失,当不在此之列。”
寒无名道:“那你平日里唤我作疯丫头,我自也是心志已失,你如何不让我下山?”
许栖岩一听,当真是哭笑不得,道:“你偷跑下山,谁又阻过?你便自去疯去,莫要带坏了我家惊云。”
寒无名见他如何都不答应,心头甚急,竟是欲哭出。许栖岩见她双目泛红,尤为不忍,道:“不论为公为私,我俱都不允惊云离去。”他这话说时声音不大,却甚是坚定。寒无名听时,心下愈苦。枫惊云听时,心下奇怪,若说自己离去,如何扯到“为公为私”四字?复又想道:“为私便是师父受我至深,恐我有何测;为公?是了,若是我这般随意下山,门中弟子人人仿效,岂不乱极?”他自以为所想甚对,心中一暖,不复言语。
那许栖岩见寒无名要哭,道:“你莫以为我看不出你这丫头心思,你便是何时想过要苦修术法?便是想与惊云去做对野鸳鸯罢?待到生米成了熟饭,却再回来,我说的可对?”
这话一说,寒无名面容一红,差些便叫史了出来,心中先是想,这许伯伯,怎这般厉害?竟是将我心思都看得破了?复又听他说什么“野鸳鸯”、“生米成了熟饭”、之类的话语,面上愈红,心中嗔道:“这许伯伯,便是为老不尊了。”但她心中确是如此所想,如何辩驳得了?许栖岩见她如此,笑道:“你便是信枫儿不过,阶巅峰于这一众子弟中也算俊秀,依他家般根骨天资,突破却也不难,你便真要寻旁门左道的法子么?待他光明正大将你娶回,岂不甚好?”
寒无名心中道:“我如何信惊云不过?只是若是能下山历练的话,那便是十全十美的方法,必是让爹爹苦寻不到。罢罢罢,我便和惊云走罢。”她想及此处,便拉了枫惊云,作势要走。枫惊云听得许栖岩那般一说,心中也暗下决心,只道从今日起定是要勤修苦炬,当下复又叩了几首,道:“徒儿但先言矢。”
许栖岩颔首道:“奸险我二人便是离去罢。”那二人正要走时,许栖岩忽而道:“寒丫头……”寒无名一怔,回首道:“许伯伯,但有何事吩咐?”许栖岩道:“老夫久居深山,于情之一字,不求其解。但是问你一言。若有才俊之人与你一生一世,又有所钟情者,却只有十年的阳寿,你却随谁?”寒无名心下一怔,不知他问这般问题是何意思。略而一想,笃定道:“自是随后者。”许栖岩听罢,默而不语,挥手道:“你们便自离去罢。”
这时日又似流水,转眼间便是日过去,枫惊云心下愈为痛苦焦急,这天罡三十五式剑7决都已而精通,甚至于滚瓜烂熟,那三十五式中的“势”,却觉得已而领会了其精华,融汇贯通,但便无论他如何苦练,那罡将出未出之际,便有莫名一股禁制,生生将之压制而回。这般境况之下,经脉自是锤炼得异常宽广,但剑术仙法却无丝毫进步,须知,若是凭剑势引出罡气离体,便离那三阶神通不甚太远。这般之下,叫他如何不急?待询许栖岩时,许栖岩也只是微微思虑,却只道他许是未会明那剑意,但这剑意一说,乃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事物,许栖岩自是不能以自身领悟告诉于他,枫惊云也无法将他自己所领悟的说出,供许栖岩品评。复又想到,这罡气出体,指人而境界,必蜞难到达,否则的话,那门中弟子缘何多数顿在二阶不前?他既能这般通达地想,渐而静下心来,只日夜苦练这天罡剑决。
夜里日落时,那神秘男子却是未来。枫惊云记得当日那男子说得,待得那七十二穴俱都打通时,便会来传授天罡剑决第三十六式。枫惊云听得许栖岩道过那天罡剑决第三十六式威力,当真大得骇人,当下疑心愈盛,心中摇摆不定。自然,他自不能将一切俱都压在这未知事物身上,是而习剑不误。但想那七十二穴似乎并无妨害,便估且听那男子话,一日冲开一穴,这般算来,过两个月后,他是骗自己还是确有其事,这一切尽皆揭晓。
至于那寒无名,以她这般性子,却怎奈得住这山上寂寞?便抱了那火鸟,四下里闲荡。但有一日,那火鸟口吐神火,若非众老长断了火势,这吕仙山便是成了一座空山。许栖岩初闻火鸟时甚是吃惊,待得听寒无名绘声绘色描述枫惊云如何以一柄细剑一剑劈开火鸟蛋,也只是略略点头,仿佛该当如此一般,好在这几日自采购惊云伴她,闲时谈天说地,又是一番特殊情调。待得枫惊云练剑之时,便去缠那些大厨学些厨艺。那大厨怎敢不允得她?只把那厨房搞得日日乌烟瘴气,处处皆显著枯燥。那寒无名却也是个机灵丫头,虽说顽皮一些,却是当真说得上心灵手巧,聪慧得很,不多几日功夫,这菜肴便似将那厨子也给比了下去,只是这她所做的饭菜,全门下下只有枫惊云一人得以品尝,常人却没有这般口福。
这吕仙门中一应人等有谁不知枫寒二人关系?只有那洛河一人日日苦闷,相思愈苦,却又无计可施,只盼日间能多见寒无名几面,心中煎熬,便是功力也就此荒疏了,只觉若能这般日日相见,过上十年,二十年,也是极美的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