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循声,只见那擂台咖一边上,竟是走出一名少年。看他长相,约莫十岁模样,身材却甚是高大,身着黑色轻甲,手持一杆银色长枪,枪长近丈,若是近前而观,定是会发现,那枪身之上雕满龙纹图形,极为华贵。纵是寻常人也知定不是凡品。待见他那脸面时,枫惊云却是一怔,转而面上露出喜色,喃喃道:“竟而是他?没想到此间却复遇见。”
看那少年脸面,似刀削一般,黑发及颈,英气勃发,望之虽不似英俊,却有一种阳刚之美,望之若高山沧海,如旭日长虹。这般一人与那龙公子同时现出,似天地间的差别一般,但觉一人病怏怏,似要入土;另一人朝气迸发,正当壮年,看着着实怪异。
那龙公子先自一怔,复而大笑,似是见了这天下最为好笑的事物,道:“就你一人么?好好好,你便上前来领罢。”
这少年不是那叶归林谁人?这三年不见,相貌却与初时无异,只是身材变得愈为高大,那般阳刚之气也甚是浓烈。只见叶归林微而一笑,往前走了几步,他这般缓缓前行,那一众人等竟是觉得如大山压来一般,心中惊疑不定。
龙公子倏觉怪异,但怪在何处却又言不出来,不禁后退一步,双手一挥,那一众侍从俱上前,齐刷刷地十来杆钢枪闪着寒芒,如黑蛇吐信,直指着叶归林。
台下诸人俱不知这青年是何来头,心下都自捏了把汗。叶归林在那台上,将那龙枪一顿,忽而左脚前,似是吼啸了一声,但奇怪之事便是在此,这少年所喊何物,台下如此多双耳朵竟无一人能听得见。如那龙公子立在叶归林身前,也未听得丝毫声音。良久,只见那十多名侍从双耳中竟是流出了血来,微微一顿,先后倒在了台上,失去了神识。
这一幕奇异场景,如何不让人大骇?又复惊惧,只道这少年晓得什么妖法道术。常人不识,寒无名如何不识?喜道:“这位大个子定然是那钟离门下的师弟了!”
枫惊云心下好笑,又生欢喜,看叶归林这般成就,不知他有如何际遇,必是入了那钟离门。一时之间,幼时之事点滴浮起,目眶渐红。
看龙公子时,却见他先自惊愕,转而惊惧,一时呆滞,此时只若身在恶梦中一般,不晓得如何是好。他本是一介花花公子,手无缚鸡之力,这般离了这些如狼似虎的侍从,即便是个寻常汉子也能拿得下下。当下急急趋到那从侍卫身前,一边用脚推搡,一边唤道:“快都起来!快都起来!”但是任他百般叫唤,那一众侍从俱若睡死一般,如何醒转?当真是急急惶惶,束手无策。转而又瞧向叶归林,脸面乌青,颤声道:“你方才使了如何手段?”他说这话时,吞吞吐吐,惊惧之下,已而字不成句。
叶归林怒道:“是妖法又如何?凭妖法赢得你,也总好过众人齐上得好。现下好了,你便可以与他单打独斗了。”
一听得“单打独斗”,台下众人一阵哄笑,其中以寒无名笑得甚欢,娇躯颤颤,声若银铃,道:“这般柔弱男子,如何能单打独斗?”
那后生早已自空中跌下,却无甚事。他今日初见御剑行空的仙人,复又见到这名怪异少年,但觉当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当下先自朝叶归林浅作一揖,复而向那龙公子道:“现下你我便来单打独斗罢!”眼中尽是轻蔑之色,长矛一紧,便要向他挺去。
那龙公子面色铁青,背上已而冷汗直流,待看那长矛刺来,只觉三魂七魄尽皆离散而去,想要躲避之时,脚下似是生根,双目一瞑,心思:“我现下便是要死了么?”一时之间,脑中尽是醇酒美妾的模样,生出恋世之感。这般过了良久,在他脑中,如同万年。忽听得那后生喝道:“今日便留你性命,你快滚罢!”其时他父亲身为一城之主,常人如何敢取他性命?那后生也非无脑之人,自是不会真下杀手。
龙公子大难不死,心中欢喜,他自生死关前徘徊而回,大难不死,一时竟觉这后生这般待自己,乃是以德报怨,心中俱无恨意,反是将那滔天的忿恨全都迁至叶归林身上。心思:“今日若不是这名怪异少年,我如何会这般出丑?”当下也不讲话,径往台下而去,心中百般滋味,自不必言。台下诸人平素受这霸王欺凌,现下见他吃亏,如何不喜,俱都哄笑。
这比武招亲,至此便也完事。那后生去携了庄家小姐素手,搀得她入得喜轿。有仆人牵马过来,供那后生乘坐。上马之前,本想向那怪异少年言一声谢,却不见得人,心中甚疑,不知此人如何来去无踪。莫非他是那仙山上的仙人?他此念一起,转而摇头苦笑,心中想道:“仙人若是这般容易见着,那就不是仙人了。”
迎亲嫁娶的队伍轰轰闹闹地往城北而去,那一大干人等俱都跟上,一路上炮仗烟火,当真热闹。今日亲见这比武招亲的人,一路上逢人便道:“你可知么?这番姻缘那御剑行空的仙人促得成的。”待见对方一脸惊疑,便又欢喜地讲起了那翻过程,往往眉飞色舞,言中颇有傲色。将那鹤老儿如何上台,又如何被仙人一式败北,仙人又如何御剑凌空,飞天而去……这事便在龙城中传得开来,不待几日,那茶楼酒肆中,说书之人俱都开讲,云“吕门人惩恶棍,酒剑仙促良缘”,这却是后话了。
但说那叶归林避开众人,正自行着,忽而脚下一顿,但见面前突兀现出一对男女。看那男子,黑发及肩,双目深邃,似是幽光流转,长相甚是俊秀。那女子,面若桃花逢雨,芙蓉露池,身子高挑,着一身红衣。这女子他自是识得,但见那枫惊云,只疑在何处见过,瞪视良久,忽而道:“枫兄弟?可是你么?”说这话时,言中颇有暖意。
枫惊云点了点头。那叶归林打量数次,道:“没想到,我们三年后又能见得上面。我少时看你时,只见你竟是往那北方飞去,只道你是被那妖怪给捉走了,如今你还安康,甚好甚好!”
枫惊云心下感激,道:“那日在芳草林中,我只觉似是昏了过去,就什么都不知晓了。倒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是了,叶大哥,之后你却去了哪里?是入了那钟离门么?”
叶归林道:“是时我也失去了知觉,醒转的时候,只剩我孤身一人。待得后来遇见了师父,师父怜我孤苦,便带我回仙山上,授我功法,入那钟离门下。”
“这般却是甚好,叶大哥你竟是入了龙城五派。”枫惊云面上喜道。
叶归林笑道:“枫兄弟,那你又是如何会与寒师妹行在一处?”
枫惊云道:“我却是陪寒儿下山来游玩一番。”叶归林听得他唤寒无名作寒儿,又见他二人这般亲昵模样,他却不是傻子,如何不晓得二人干系?当下面上似笑非笑,只看得寒无名面上飘红,直低下头云,心中火烧一般,自嗔道:“淫贼,你如何这般羞人,当着他人的面竟也唤我寒儿。”但她心中虽是这样想,隐隐却是欢喜,只盼枫惊云能多叫得几句。
她既羞且喜,只想能掩了心中所想,当下道:“既是相遇,叶大个,今日我们便一起游玩一番,岂不甚妙?”她但说到游玩,自不免面上带了喜色,模样美极。
叶归林看了看枫惊云一眼,微一沉呤,道:“今日初与枫兄弟相遇,却是出了意料。只是……这些时日却有事在身,现在正是要回山去见家师,耽误不得。待他日空闲之余,定然亲上吕仙门拜谒二位,如何?”
枫惊云笑道:“这样甚好,叶大哥既是有事在身,我们便就此别过罢。”叶归林长枪一紧,那枪身雕着十八条龙纹,枪身雪白,似银器一般,又若汉白玉砌,当真美极。枪名,玄纹龙影。复笑道:“那我便是先行,枫兄弟,改日再见。”他这话说完,脚上走步,行得甚快,不多时便消失在西面。
眼见日头渐西,问道:“寒儿,我们便先云吃饭如何?”
寒无名心下道:“自是随你。”嘴上问道:“哪家酒楼为妙?”枫惊云看那四下,道:“此处离那剑仙楼甚近,我们便去那罢。”
入那剑仙楼时,那掌柜自当二人为熟客,招待殷勤,自不必言。寻了店中一处干净地方,与他们坐了,见这坐处在二楼倚窗而设,远可眺龙城城景,确是美极。自点一些饭菜,便这般坐下。寒无名双手托腮,忽而竟叹息,枫惊云知她心中所苦,也不多言。她双目远视,似要射穿天际,蓦而道:“我便是想一辈子不回山。”
枫惊云心中一动,道:“那你便不想你爹爹么?”寒无名双目凝定,道:“自是不舍得爹爹。唔,我却是在想,若是爹爹与你之间,我只得选一人,那我当选谁人才好?”望着枫惊云,竟似要哭出一般,蓦而双目一亮,道:“我们却是可以离山一段时日,待得日后再回山,过了那比武之期,岂不好极?”
枫惊云但觉好笑,经由她这般一说,倏觉有些道理,只是细想一下,又见其中疏露之处,道:“我们便是迟了一个月回山,寒师叔但也迟一个月招那比武招亲大会,却当如何?”
寒无名想了想,道:“那我们便离去一年?”
枫惊云摇头道:“一月也好,一年也罢,只是多延了一些时日罢了。”
“那么五年可好?”
枫惊云道:“却是终究要回山来。”寒无名略略怒道:“回来却又怕甚?五年之后我便早嫁与你了。”这话语说到后面,只若蚊蚋嗡鸣般大小,但枫惊云如何听不见?心中一惊,瞧寒无名时,却见她面若桃花,羞赫至极,只是想不出方才她竟会说出如此言语来。心中凭生感动,只想眼前这女子一心一意这般待得自己,若是负她,天理也是难容。
二人这般正自谈话,忽听得楼下一阵喧闹,听得有粗鲁汉子大骂道:“那个兔崽子人在何处?”又有人道:“你若是敢欺我家公子,必叫你活不过今天。”又有人道:“你说还是不说?”又听得一个声音巍巍颤颤,抖涩道:“在下,在下只是瞧见一男一女上得楼去……”他这话一说完,一众人等争相往楼上去。枫惊云见时,那楼梯口处倏而现出许多侍从,约莫有二十来个,俱手持钢枪,虎背熊腰,凶神恶煞状,俱与当日那比武招亲之时那龙公子手下侍从一般无二。不消一会,那一众人等复又让开一条道来,自那楼下又有二人行了上前,行于前头的乃是一名光头老者,望之有六旬年纪,胡须花白,颧骨高起,身体精瘦,双目炯然。行于那老者后头的手摇折扇,身着华服,一副纨绔模样,却不正是那龙公子?
龙公子至那老者身边道:“便是此人了。”原来那龙公子从那擂上败走回时,心中极怒,于是寻了这般多侍从,加上私家护卫长一道前来,便是这位老者,名唤西行子,甚有本事,据言已修出罡气,纵横神州,无所惧者。龙公子将他带来,自是欲寻那黑衫少年的仇怨,至那龙城广场时,却见人已而散云,问了几个观擂之人,才打听到那少年与一对年轻男女行在一起,一道离去。那一男一女,但有人见他们入了这剑仙楼,是而便带了这般多人寻来。
那西行子生来便有傲意,平素看人不起,上前呼喝道:“你二人,可识得那打擂的少年?”
寒无名见他这般呼喝,心下一怒,道:“你却是谁人?”
这声娇喝,众人初闻之时,只觉得当真好听。复又望时,竟觉那容貌生生将自己魂儿也勾了去,倾国倾城,兼之那般恚怒模样,望之便生怜意。那龙公子亦是方才才注意到这名女子,他平生阅女无数,却无这这般丽质佳人,只觉得自己这一生,至此方才不枉活,真望得双目笔挺,脑中混沌,早将那复仇抱怨之事抛到九天之外,良久才得醒转,朝那西行子道:“西行子师傅,那仇怨不报也罢,这女子我却是仰慕得很。”
那西行子往那寒无名看了两眼,果真是国色天香,如此佳人,自已见时都不免心动,更何况这的龙公子?当下会意,面色一沉,往前走了三步。这三步之中,气劲灌腿,生生在那地板上踏出三个脚印来。这份功力,放在常人眼中,却着骇人,直唬得身后那一群人,心中叹服,面上愈为恭敬。西行子冷声道:“老夫便是龙城龙城主麾下侍卫长,西行子是也。”
寒无名怒道:“我不论你西行也好,东走也罢,我自不认得那打擂少年,你们便可走罢。”
忽而那龙公子身后一大汉喝道:“小娘皮怎么胡说?明明有人亲见你与那打擂少年同行,现下怎么嘴硬?”
寒无名心中有气,待要喝骂,那龙公子已而大怒,回转身来,反手给那大汉一计巴掌,道:“却又哪轮得到你来说话?竟是敢冒犯这位姑娘?”
那大汉无故受这一巴掌,不再吭声,低下头来,径而后退。
枫惊云但晓得这番人乃是来寻叶归林不是,不想与之周旋,扯了寒无名坐下,道:“寒儿,我们便走罢。”
寒无名粉嘴一撅,道:“便这般饶了那人么?”二人言谈声音甚小,那一众人皆是听不清明,但望见寒无名这般娇俏模样,谁人能不心动?那龙公子一想及今日便可抱得美人归,只觉心中一团火热,竟是压抑不下。
枫惊云道:“这龙公子虽为恶,但他却是那城主独子,我们自也不好对他施什么手段。再者,动起手来,这一干人,若是不慎有些死伤,却不甚好。”
寒无名微一思索,也觉有理,便点头应允。枫惊去执了寒无名素手,便要往那楼下走去。那龙公子心下如何不急?忙打了个手势,一众侍从持枪上前,挡了二人前行路途。枫惊云眉头一皱,沉声道:“你们便是要做什么?怎不让我们离去?”
龙公子见此人虽生得俊秀,却一身寻常衣物,又无飘逸出尘之感,心思他既非富家子弟,也不似身怀绝技之人,心中一安,笑道:“你自可以离去,但这位姑娘却须罡,我得细细盘问她与那少年有何干系才是。”
他那淫琐目光,明眼人谁瞧不懂?只那模样,就差在那额上写上“下流”二字。此语一出,枫惊云心中大怒,道:“这般光天化日之下,竟是要强抢女子么?你视那王法何在?”龙公子邪邪一笑,道:“这龙城之中,我便是法,你不知么?”枫惊云哼声道:“若是我执意要走呢?”
一边的西行子脸色一阴,道:“那便先过了老夫这一关。”他见枫惊云年岁甚小,怎会是自己对手?
寒无名怒不可遏,待要唤出太极法杖,却被枫惊云止住,轻言道:“我便也想杀了这一众人,但此番偷行下山,若是有这般大的动作,师父必定是知晓。”寒无名闻他家般一说,又觉有理,道:“那现下打又打不得,逃又逃不掉,如何是好?”
枫惊云笑道:“如何说是逃不得?我们且吓他一吓。”言毕,又牵了寒无名往那窗边云了。龙公子见此人这般淡定,心下大疑,不禁问道:“他们却在做何事?”那西行子冷冷道:“公子便不必忧心,他们却是能飞了不成?”
这话才说完,众人便再也发不出分毫声音。只觉得双腿颤软,背上冷汗直流,只疑道是不是身在梦中未醒。那龙公子面上苍白,似欲昏去,纵是那西行子,也身躯颤动。众人所见那寒无名环住枫惊云腰身,二人脚跳一柄细剑,剑长四尺,宽有两指,竟是这般凌空飞起,御剑而行,往那窗外破空而云。
但凡在场之人,人人脑中如填装了浆糊,一时思索不得。有人思道:“前生定然是做了孽,今日竟是来寻仙人的麻烦。”复又有人思道:“难怪这男子这般俊秀,这女子这般貌美,竟是仙山上下来的仙人?”忽而听利诱地多声“扑通”,竟是有许多人禁不住双腿发软,惧得跪了下来。那西行子只想着方才那句“那便先过老夫这关”,当蠢笨至极,只民用工业自己怎会生了这样一张嘴巴。御剑行空,御剑行空!常人只道这剑仙厉害,但如何厉害却是不识。西行子修习罡气,自是晓得,他花了四十年光阴,才自那剑气中修出罡气,要想控气御物,自须有浩然罡气,契合天地,至三阶罡气出体,指人而伤,待得自身罡气与世间如水乳相交,境界高绝,才能控气驭物,踏空而行。这其间相差,当真是天壤之别。但想自己与那仙人比起,只若蝼蚁一般,若是方才仙人不悦,这一众人当是不得生着离开这剑仙楼。
龙公子尢自怔怔,心中惊惧,又兼悔恨。只盼仙人胸襟宽广,莫要惦着此事不放。方才之事,当真是做梦也未想到,那少年一般的男子,竟是能御剑行空的仙山前辈?他若是要杀自己,便是城主之子又待如何?这一惊之下,非同小可,只觉得裤子便都湿了。
忽觉一股大气压来,那气息只若翻天覆地一般,霸道横绝,看那窗外,但见那二人竟又御剑而回!那一众人等,连那西行子在内,俱都惊得叩首,只怪自己方才有眼无珠。那二人御剑而来,立于窗外,却听得那寒无名“咯咯”一笑,娇声道:“龙公子!我今日便是记下你了。”言毕,那剑身一旋,又回转而云。剑行极快,只一瞬间便无了踪影。
众人再见那龙公子时,早已昏绝过去,不省人事。
却说那二人御剑行空,待得飞高,只觉云中雾里,甚是美丽。这御剑行空早是寻常的事了,是而此番不觉得有甚奇异新鲜之处,路上并无流连,往那吕仙门云。寒无名只觉这般下山一次甚为不易,强令枫惊云得得慢些。她在枫惊云身后,笑得尤自欢喜,“咯咯”之声不绝于耳,道:“你便未见那龙公子,竟是给我这般吓得昏了过云,当真是有趣,有趣极了。”枫惊云道:“我便不知他为何竟是吓得昏了过云,却也太过夸大。日后若是人多之时,切不可这般御剑行空了。”寒无名道:“我却是觉得甚为有趣。”枫惊云道:“有趣自是有趣,但千万莫让师父知晓,不然甚是难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