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晚霞如绸,夕阳欲堕,枫惊云径自手挂细剑,至那广场上。此时那吕仙门中已有许多勤勉弟子俱来此练习剑术,至于那些修习罡气,呼吸吐纳的坐于房中便可。众人见枫惊云时,俱是恭声叫道:“七师兄。”但人人眼中神色不尽相同,有鄙夷,有轻蔑,有艳羡,枫惊云心知他们心中所想,尤自不理,寻了个人少的角落,径自挥剑而起。这套天罡剑决,若单论其剑法,当真也算得上这世上九一数二,一旁少许人等望他合得这般灵动娴熟,尽皆在佩服之色。他们平日也见过洛河等人试剑决,却有生涩,连贯之中略带停滞。当下又复生疑,心思这七师兄的细剑之上怎么无罡气发出?
他们却不知枫惊云此时心中所想,他凭那天罡剑决所书,运起罡气,移穴过脉,但偏偏要出手之时竟是复又遇见一股莫名禁制,生生将之压抑回来,倒灌入穴。好在他经过三年前的昏睡,又由那日剑府中无数罡气开垦,经络之宽厚远非常人能比,倒也不致疼痛。试完三十五式剑决,复又试了一,但见每式均会受名禁制抑压,心下生惭,思道:“这天罡剑决要领皆在于以剑势引动罡气,我便是着实做到了,为何罡气竟是无法引出?难道我的领悟有错?”心思,我若只会这般剑式,又如何能娶得寒儿回来?但这罡气要引出体,便是窥得三阶门径,又岂能是那般简单?心下又复释然,只道这阶间瓶颈,却非这般轻易能解。
忽而听得一童声传来,唤道:“枫惊云!枫惊云!”众人瞧去,却见一个黄衫女童自那西厢房跑来,一双大眼,面若鹅卵,不是许晴是谁?瞧她面上带有急色,似有重要之事。但见她真朝枫惊云奔来,行得近了,却也未与他打一声招呼,也不斜睨一眼,竟是从他身边而过,众人初时见她口中喊着枫惊云的名姓,只道她是有事要寻枫惊云,待见她这般从枫惊云身边穿过,口中尤自喊着“枫惊云,你却哪?”心下均是奇怪,思不出个所以然。
但见那广场一边突兀现出一件红色事物,众人看时,似是野鸡大鸟一般,那许晴脸上露出喜色,一拍手,叫道:“枫惊云!你便给我站住!”言毕,向那只鸟一般的火红事物奔去。枫惊云心下好笑,那不便是火鸟么?那只火鸟见许晴这般大呼大喝,已而吃惊不小,待要扑腾羽翅飞空而起,又怎奈那羽翼过于短小,那身躯又那般浑圆,似是肉球一般,只得奔行起来。但这许晴怎么说也是二阶境界,罡气下沉,脚底起风,奔行甚快,不消多时便已而抓住火鸟。她自枫惊云身边走过时,也不晓得是有意还是无意,又忿声道:“我教你四下乱跑枫惊云,你便是这般蠢笨的禽兽。”枫惊云见她这般一说,心下恼怒。众人皆都想笑,但这枫惊云入门虽晚,却是许栖岩嫡传弟子,他们又如何敢造次?故而俱自忍耐,颈上有青筋爆起,可着实辛苦。那许晴忽而仰头,她身子尚小,差了枫惊云一个头高,那双忽闪的大眼睛对着他一笑,道:“我自教训这只火鸟,却不是在说你。”这般一句话,便是抱了那火鸟,又往西厢房而去。
枫惊云只觉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但见她既与许栖岩有亲,又年事甚小,也不好意当这般多人面前斥她。复又练了几式剑决,心下沮丧,便在回房之路上也在思量这剑决不对之处却在何处。
未推门时,便见厢房中有个人影,似是标杆一般,立得挺直。一看之下,便知不是无名,但却是谁人?思量再三,持了肩上长剑,忽地将门踢开,轻喝道:“莫动!”眼前那黑影偏过头来,星光之下,但见那张刀削般的面容与那满头班驳的黑白头发,蓦得大惊道:“便又是你?”
那男子点了点头,道:“我本想待你七十二穴尽数打通时再来寻你,只是……”一抹疑惑自那男子眼中闪过,“你竟能不死?”
枫惊云心下一动,道:“你如何知得?”
那男子低下头,沉吟片刻,复又打量了枫惊云一眼,道:“大难不死,反而有这般福分,难也难得。”那男子似是并无多少言语,讲完这句,屋中立时便沉寂下来,良久,那男子才道:“你若无事,我便先行罢。”这字音未落,枫惊云脑中灵光一闪,便道:“前辈,且慢!”他素知此人功力盖世,自是说行便行,帮而急急挽留。那男子身子一顿,便又立定,却不说话,似是在听枫惊云。枫惊云微一思量,道:“前辈,你可否能指点晚辈一番天罡剑决?”
男子冷哼一声,淡淡道:“待你通了那七十二穴,我自会教你。我便直截与你说罢,若非有我指点,这三十五式天罡剑决,你怕是怎也用不出来。”
枫惊云听得此话,心中傲气陡生,思道:“你便是看我不起?我偏不用你指教,便可习会这三十五式天罡剑决。”复又看时,哪有那男子踪影,当真是来去如风,不可捉摸。当下小孩性子一般地说道:“去便去,早便盼你离你。”方才躺至床上,和衣而睡。
不知已过多久,忽而听得一阵急促敲门声,看这时分,便止是清晨,却不知是谁。待起身开门时,见门外站着一名窈窕女子,身着鲜红长衫,面若芙蓉出水,身似弱柳扶风。一见枫惊云,便是笑得甜美,嗔道:“怎这般早起?便不多睡会?”
枫惊云一怔,也不知那面上是何表情,心下道:“若非你大清早便来寻我,我仍可以再睡个时辰。”寒无名行至屋内,却不见他,忽而一笑,道:“惊云,你便是猜猜,我今日为你带什么来了?”面上颇为神秘。枫惊云讪讪一笑,道:“便是早饭可对?”寒无名竟是“啊”的一声,一脸错愕,道:“你你你便怎知?”枫惊云往她那俏脸上一捏,但觉手感极佳,复又掐了一下,道:“这便作,心有灵犀,我说的可对?”心下暗笑,这丫头可真是傻得怜人,这般清早拎了个饭篮来,不是早饭又是什么?寒无名一挣,倦怒道:“莫要这般,脸面都被你拉得老长。”枫惊云伸了个懒腰,复又往床上躺去,道:“这般早来找我,便只是来送我早饭么?”
寒无名道:“只是我心中无聊,与那许晴妹妹在一起倒无事可做。”枫惊云道:“你们俱是女子,怎么会无趣?”寒无名一撇嘴道:“她只是女孩,方才十三四岁罢了。唔,她便是缠我讲那许多故事,还要那枫惊云玩儿……”
枫惊云一听,当下道:“你便不能将那只鸡一般的事物改个名字?”
寒无名“咯咯”娇笑,“唤它作枫惊云又干你甚事?我便只是私下里叫叫……”枫惊云道:“怎么是私下里叫叫?”复而将那日傍晚时分发生的糗事与她说了,直听得寒无名大笑不止,好容易才回了气,笑道:“那枫惊云日日受得许晴妹妹欺侮,自是要跑。唔,你可没发现,那枫惊云身上的毛却是少了许多……”
枫惊云心下苦笑,忽而听得寒无名道:“惊云,我们便不说那只火鸟了,今日你便陪我下山,游乐可好?”枫惊云一惊,道:“你是要偷偷下山么?”寒无名点头道:“在这吕仙门中确是闷得慌,一日里也只能见你半日,我们便一起偷行下山,岂不甚是有趣?”
枫惊云稍而一想,道:“这便不太好吧?门规规定,弟子不得私自下山,似是会有重惩。”寒无名笑道:“我们既是偷偷下山,自是不与人发现,若是被人发现,便又何谈偷偷?”枫惊副产沉吟片刻,道:“那师父若然有事寻我……”寒无名道:“便不会这般巧罢?我们只是去半日时分罢了。”枫惊云但觉不妥,眼见寒无名双目泛红,似是要哭泣一般,当下头痛,只道这女子的泪水便是那天地间至为厉害的法宝,连连应允。那寒无名方才展颜欢笑,心扶了枫惊云的手,往那山下而去。
待过那大广场时,忽而有两名白衣剑客现出,见是二人,当即恭身道:“枫师兄是欲下山么?可有师父或长老令制?”至于寒无名,则是不闻不问。这吕仙门规但只对吕仙门子弟有所约束,便如当初枫惊云未入吕仙门可以自由上下山一般。二人面面相覤,寒无名忙道:“不不不,师兄莫要误会,我二人只是踱步至此,并无他意。”那执事弟子听此,也不为意,当下道:“既是这般,师兄便请回罢。”枫惊云晓得这执事子弟虽是功力微末,职权甚大,倒也不敢不从,行了一礼,便拉了寒无名往来时之路走去。寒无名心中生忿,尤自喃道:“便是通融一番都不可,当真是小气。”
枫惊云道:“我便早说不行,这吕仙门若是人人皆可随意下山,天下岂不甚乱?”
寒无名不睬他,自言道:“若是惊云快些长大,便能负了我俩一块下山去。”
枫惊云道:“你便莫要唤它作惊云了,这般肥胖的大鸟,全日它再长个十年二十年,自己能否飞得起来倒是问题,你倒指望它能负你下山?”寒无名面上一喜,道:“我们绕到东厢房外,从这山上飞下去可好?”枫惊云道:“丫头,你是疯了么?我们却不是鸟,如何说飞便飞?”寒无名嘻笑一声,道:“你不便有那柄怪剑么?”“你想怎的……”“我们便一道御剑下山,淫贼你说可好?”“啊,那险得很,若是摔了可怎么办?”“我说不会摔便不会摔。”“你望这天色不太好,若是半途打雷下雨……”“淫贼!你便是去是不去?”“去,便是了。你莫哭,莫要哭。”
那东厢房原是吕仙门最东所在,行至那最末一排厢房后,已而到了崖边,但往下看,却是云雾缭绕,看不真切。往前而视,红日似火,喷薄而出,这般日出云海的美景,当真是难得。寒无名竟是看得痴了,定在一块大岩上,踮足远眺,风舞衣袖,长鬓半偏,忽而向枫惊云问道:“淫贼,这般日出美景,你可见过?”
枫惊云疑道:“你便没见过么?”寒无名摇了摇头,道:“我原不知世上竟有这般美好事物,诶,也不知有多少事物我瞧也未瞧见。”
枫惊云心下好笑,思道:“你百日之中有九十余日睡到日上三竿方才醒转,能见到这日出奇景,却是怪了。”口上道:“你若欢喜,我便日后陪你看那天下间所有奇景,你可愿意?”
寒无名问道:“这世上便有比这还美的事物么?”
“嗯,瀑布你便见过没?”“唔,似是听闻过,便是大河从那天上掉下来?”“那沧海你可曾见过?”“唔,这是下界才有的事物。”“那你可想去华山?”“恩,去去去!全都要去!淫贼,我们现下便一起去罢。”
枫惊云笑道:“这沧海,华山我也只是听得病叟爷爷说过,也未亲见,日后我们便一道去游览个遍,岂不甚好?”
“唔,甚好甚好!”寒无名面上愈喜,忽道:“那麽,淫贼,我现下便是要与你去摘那朝阳!”
枫惊云一时心下豪气陡生,言道:“好,我们便往那朝阳去。”忽而二人脚下一动,身子一轻,竟而腾空而起,那柄细剑飞得甚是平稳,清风吹面,四下云海翻腾,眼前红日平悬,寒无名心下甜美,身在云中,四下观望,尤为好奇。枫惊云心下苦笑,道:“寒儿,莫要乱动,摔下去岂不是甚惨?”塞交名道:“我便是要乱动,便要乱动。”忽而往那红日处喊道:“枫惊云!你可便欢喜我么?”声音潦细,似银铃悦耳。枫惊云偏过头去,但见那张俏脸红若骄阳,忍不住回头吻了她那额头,道:“欢喜得很。”
“喏,我便要你如我一般大声。”
“欢喜!”那一声,灌注罡气,脱口而出,但听得一声声“欢喜”在那云间传来荡去,不绝于耳。寒无名心下满足,但见那红日怎般飞都是那么远,只若永恒一般,一时闭上双目,睫毛曲卷,再也不愿张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