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这般一番闲谈,时日已而不早。那梅姑径自离去,枫惊云但只觉得此人似与自己有什么干系,似是要与自己说些什么,又是欲言复止。寒无名嘱了枫惊云两句,也自行走,此处便也只余了许栖岩与枫惊云二人。沿那花圃小径,往剑阁之后行去,这一路上,许栖岩但想对枫惊云言些什么,但每说之时却又复叹口气,生生止住。枫惊云心中起疑,但不晓得许栖岩这般为何,许久,那许栖岩才道:“惊云,为师想要问你几件事物。”
枫惊云道:“师父但请吩咐。”
许栖岩声语中带了一抹苍凉,问道:“你瞧寒儿怎样?”
枫惊云不晓得许栖岩缘何问这般问题,但其时师父与父亲无异,莫说少年心事,再为私密的心思也不得不透露,当下略为羞赫道:“寒儿,她自是一个极好的姑娘。”
许栖岩又道:“那你可欢喜她?”
枫惊云仍是实话说道:“自是欢喜。”
许栖岩叹息一声,道:“欢喜得可深?”
枫惊云毫无犹疑,道:“自是极深。”
许栖岩双目悲光愈盛,道:“若是于你与她之间取舍一者,你将选谁?”
枫惊云道:“便是不要我性命,也教寒儿能够安康……”心下却又一酸,自思道:“那时她孤身一人,却也是当真凄苦。”
许栖岩道:“那,若是于天下人与她之间取舍一者,你将选谁?”
枫惊云一怔,不知如何做答。这天下芸芸众生,性命须是宝贵,但寒儿于自己,却是这天地之间至为珍贵的事物,如何能够割舍?心下只是踌躇,又生出困惑,不知许栖岩问这般一个问题却是为何。但又不好作答,只得默而不语。许栖岩见他这般模样,只是一笑,道:“孩子,这却当真是为难你了。”
自剑阁向后行了五里左右,则是一处崖壁,自此之后,便再无任何路径可走。但见那岩壁高达十丈,崖面极宽,似是一面巨大屏障,护在整个吕仙门后。那崖壁本无什么奇异的地方,但见许栖岩至那壁前,在各地方轻叩几声,这叩声之中似有谐韵,那崖壁竟是陷了一块进去,从中传出哗哗水声,向洞中而去,但见脚下尽是卵石,一幕水帘高挂眼前,也不知它冲涮了几多年。
越是向前,地势愈低,周围黑漆一片,什么也望不见。二人顺水流行了好一会儿,约莫有二里左右脚程,那水流便不再行,而是旋作一处洼地,成池成潴。复行几步,又是一面崖壁横于二人面前。许栖岩又复于那壁上敲打,不多时,那壁上,一面石门却是自行升起,但见一束黯光照来,眼前竟是一片洞府。抬头看那洞府之上,题名“天罡剑府”四字,入得该洞府,当真是内有天地,乾坤深藏。
那剑府之中,潮湿至极。四下都是水帘垂下,地上多有水洼,也有沙汀石岛。剑府穹顶处,有三十六颗拳头大的夜明珠,以天罡三十六星而列,发出光来的却是这些事物。那光芒经那地上无数水洼的反射,剑府四下壁上,均是水波盈盈,置身其中,如堕幻境,当真美极。再望那剑府四壁,竟是刻满了图文,想来那便是吕仙门的镇派绝技,天罡剑决三十六式。
许栖岩道:“惊云,现下你便在这处地方修习剑决,待你记会这剑决,便可自行离去。”当下教与他洞门开关的法门,便只留了枫惊云一人,自行离去了。
枫惊云心下欢喜,又生紧张之情,寻思着自己能来习这天下间至为厉害的剑决,便须当将它习好,否则怎当对得起寒儿?这般想着,便急向那岩壁近去,寻至那天罡剑决的总纲之处,第一篇便是教人呼吸吐纳,蓄积罡气的法门。这罡气乃是天地间至刚至阳的气息,这呼吸吐纳之法便是静心而坐,用心感受那浩然正气,引入体内,遍行周天,提萃精华。
枫惊云初见之时,不觉吃惊,待按之上所言进行修炼,忽而觉得甚为熟识,细一思索,当下恍然,这不便是病叟所传的蓄气之法?自己这些年来日日勤修苦修,如何不识?
循那岩壁而下,便是“天罡剑决第一式”,“天罡剑决第二式”,看那岩上画像,画中男子或举剑欲刺,或挥剑斜挑,有姿势飘逸,超凡脱俗,有沉重稳健,一丝不苟,当真与自己家传那三十五式剑法一般无异。复又看那图下文字,竟是越看越为着迷。
原来枫惊云自小所习乃是这天下间至为厉害的天罡剑决,那呼吸吐纳,积蓄罡气的法门岂是常人得以窥到?这般多年,自是蓄了一身浑厚的罡气,但那天罡剑决,玄奥极深,其要诣在于,以剑势带动体内罡气流转,气剑相辅相生,威力着实无穷。剑术越精,罡气越是醇厚,这天罡剑决使起来便是愈强。
这剑术,枫惊云苦修了这般多年,自是精湛;这般多年的呼吸吐纳,使得他身负一身浩然罡气,臻至二阶境地。
这修出罡气却非人人都有的福分,须知感应天地罡气,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到。若做不到,又谈何蓄气吐纳?枫惊云但看那文字中所述运气法门,他天资甚好,微一思索,便晓得如何以剑势带动罡气,又以罡气运转带动剑势,气剑合一,一人使剑却是有两人的威力,当真高绝。心下又不由叹息,但想为何初时病叟却是分授剑术与内修法门,而不教会自己二者如何结合一致,却是因为这剑决威力甚大,要练之时,当有充沛罡气为根基,否则必当体内枯竭,气尽而死。
他此时便似有一笔小财的穷丐,不晓得如何花销。这般忽有人教他怎般花钱,叫他如何不喜?这般欢欣之下,不觉便朝那岩壁迫近了一分,望那要决法门,心中极是快慰,只觉自己轻易便能学会这三十五式剑法。
行得近时,忽而那壁上白光一闪,竟出现一阵白幕,硬生生将之反弹开去。枫惊云一怔之下,当即释然,想来这便是当年吕仙人传下剑决时所布下的禁制,为防有不轨之心的人将这岩壁毁去,心中生出惭意,暗自祷道:“吕仙师祖在上,最弟子贪婪了。”当下恭恭敬敬地退后一丈有余,复又观望那岩壁之上的文字,待看完那“天罡剑决第一式”时,便照着壁上所载法门,运起肩上细剑,舞起剑来。
剑势忽左忽右,丹田处的罡气便顺势溯那天罡三十六穴而上,至那手上大穴,剑若奔雷,快似游电。枫惊云似觉自己与手上这柄细剑如若心有契合,仿若一体,这般境界,只觉是平生所未有。忽而一声大喝,那些罡气,便似潮水一般,直往体处渲泻而去。
这天罡剑决不似寻常三阶剑客那般,迫得罡气出体。而是用剑势引动罡气,顺势而出得体外。前者虽不若后者那般困难,但收效一般。是而二阶之人若会通这天罡剑决,无异于一脚已而跨入三阶门槛。这罡气乃是天地初生之时,至刚至阳的气劲,非寻常剑气可比,当真威力无穷。
只是现下枫惊云倏觉不妙,那如潮水般的罡气向前急涌,却似是遇见了什么厉害阻碍一般,宛若黄河之水陡现岱山,但觉胸上一窒,那些罡气竟又从手上倒灌而回。枫惊云心下大骇,这倒灌之势当真极为急迫,便是他经络比之常人宽厚十倍有余,也现出丝丝裂缝,直痛得钢牙紧咬,好在,不用一会,体内那虚无之处,又生出了那股神秘的清泉,身上绿光萦绕,清泉所过,俱都完好无伤。
枫惊云心中微恼,却不知道罡气缘何会倒灌而回,但觉自己欲泻出罡气之时,竟是现出一股无比强横的禁制,生生将罡气压制回来。但这股禁制却又是何事物?莫不是自己哪里习得有误,把这剑决练得偏了道?
当下复又持剑而起,照那天罡剑决第一式练起,体内罡气若奔雷逐电,又似山洪海啸,时下已而娴熟了许多分,那天罡剑决第一式的威力已非初时那般,这般雄浑罡气,奔逐而出,经天罡三十六穴,行了一个小周天,这起手一式,唤为“破军”,以之为名,自言极具气势,一剑若出,千军震骇,实在是刚猛至极。
便在此时,那股禁制却又生生现出,无论那罡气多么汹涌无匹,都似蚁撼巨树一般,被生生压制而回。这般苦痛的便又是枫惊云,此次的罡气回灌,直冲得他手上三脉俱皆破裂,其中一条更是粉碎,其中痛苦,自不多言。好在这般伤势,却有那清泉滋润,是而眨眼之际便已复然。
枫惊云心下恍恍,不知缘何会有这般情况发生,但想自己所练与那壁上所书一模无异,又如何有这般情状?当下坐于那岩石之上,一思便是两个时辰,却怎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面上苦笑,只得暂时先将这“破军”一式记下,复又瞧了那第二式,“斩将”,亦是阳刚至极的剑式。当下也这般照练,只是当罡气欲出之际,便莫名总有一道巨大的禁制生生止住那罡气,倒灌而回。直至第三十五式,仍是一般情况。心中愁苦,思道:“我若不习会这些剑法,又当如何能在那比武招亲之上技压群雄?若不能技压群雄,那寒儿便当如何伤心?”这般所想,心中愈急。
寻思不得,便想要出得洞府去问许栖岩,复又想道:“我自是驽钝,这般便不用麻烦师父他老人家,我便再苦练日余,实在不行再去求教不迟。”主意拿定,当下将那三十五式剑决记得极牢,只待出得天罡剑府之后自己日夜苦修,总可破了那莫名禁制。
正待要走,忽而心下好奇,自语道:“我且看下这天罡剑决第三十六式,罡气剑,却是长什么样子。”这般想着,便向那第三十六式剑决看去,这第三十六式剑决,却并无附着图像,只是一堆文字,看那剑决,枫惊云心下一颤,不由得叹息一声,只道这天罡剑决当真是世上至高无上的剑决。这天罡剑决第三十六式,以罡气为名,此剑一出,所及之物尽为粉末,威力之人,非人能想。忽而心下紧张,也不知那神秘男子所说是真是假,可是真能教得自己习会这般高绝的剑决?若而学会……苦笑一声,却又摇头,心中道:“枫惊云,你便又在妄想了。”
原来那天罡剑决前三十五式,均是调动体内罡气,依剑势而动,倾体而出。而那天罡剑决第三十六式,则是吸取天地之间的罡气暂至身体内,再循经络而出,以身体为引,以剑为媒。这天地间的罡气和体内一比,当真是天壤之别,若溪流之于沧海,抷土之于高山,威力如何不大?
枫惊云心下忽痒,便不自觉随那壁上文字,运起体内罡气。忽而觉得自己似是融入了天地之间,但觉身子周边,无数熟悉的气息往体内而来,先是极慢,而后竟似发疯一般狂涌而入。枫惊云初时不觉,待到后来方才惊惶,强自镇定,复又按那剑决所述,指引体内罡气依一定线路,经那三十六穴往手外而去,其时他体内的罡气已而达到骇人的地步,这般大的罡气,于那经络之中行走,直欲要撑破经络。若非他经络有异,非同常人,早便爆体而亡。
要以自身罡气为引,以那壁上法门,吸引天地罡气,则是极难。怎耐枫惊云人筋骨有异,天资甚好,故而便即做到。只是他阶位甚低,控制不得那浩然罡气,是而那剑府之内罡气源源而来,及至最后,那仙山之上,龙城之上,无尽的罡气全朝这天罡剑府内疯狂涌入。
枫惊云只觉体内经络破裂许多,但那股清泉滋润下,又都修缮。这般破裂,修复,再破裂,再修复,却是如何的痛苦?饶是他心志甚坚,也隐而有些不支。体内罡气愈是澎湃,似要令他爆体而亡。枫惊云心中只道:“我却是要死了么?我不能死,我若是死了,寒儿却又如何?”这般所想,那股巨大的罡气已而不觉之间行至了上三穴,立时便如洪水开闸,饿虎下山,若飓风海啸一般,疾往前去。这股无匹的罡气甚是磅礴,且后劲不断。
枫惊云但觉得手上经络齐齐碎去,筋骨肌肉似欲爆裂,那罡气奔泻而去,这可是天地间至刚至阳的天罡正气,倘使这般冲体而出,威力如何不大?枫惊云虽是痛楚,心中欢喜,只道是做梦一般,又是想道:“我便成功了么?我便习会了这第三十六式剑决了么?”这一喜之下,当真似欲要手舞足蹈而起,他已而想像得到这一剑的威力,便是五阶高手怕是也不得硬抗罢?心中一酸,道:“寒儿,我便能光明正大地娶你回去了。”
只是,天不遂人愿。这股巨大罡气不知怎么,行将要出,却又似碰见了什么厉害禁制,竟是被生生倒灌而回!枫惊云心下吃惊,暗叫不好,方才那罡气缓缓行去,便令他经络痛楚,破裂许多,这般罡气倒灌,却是怎么了得?那可是这仙山之上,天地之间所藏蕴这般多年的罡气啊!枫惊云心下恼恨,只想道:“这却是什么禁制?老天你便是要我死方才甘心么?”心中这般电光火石之际,闪过许多念头,只道:“我便要死了么?”那眼前所现出的,却是一张笑脸,面若芙蓉,秋水含情,忽而传来一阵终生未遇的痛楚,但觉周身经络已而齐断,便要爆体而亡,便晕了过去。暝眼那时,但觉虚无之中,那股清泉又复蔓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