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说话之人不是许栖岩却又当是谁?那二师兄脸色恭敬,望那老者行了一礼,言道:“师父。”许栖岩瞧了这白衣剑客一眼,微微颔首,笑道:“洛河,这些时日来,倒也辛劳你了。”
枫惊云二人方才知那二师兄姓名。那洛河脸现喜色,匆忙言道:“为师门效力,又岂敢言语?”
许栖岩复又一笑,转而望向寒无名,双眉一掀,脸色极喜,神情竟似顽童一般,又哪有半分掌门模样、仙人风范?言道:“寒丫头,便是什么风将你吹来了?”
寒无名早已认得他出来,趋于许栖岩身前,深作一揖,道:“许伯伯安好。”复又朝那蓝衫,灰袍两男子行礼道:“刘叔叔安好,林爷爷也俱都安好。”
那蓝衫男子面色冷峻,却不答话,倒是那灰袍老者笑言道:“寒丫头,你这些年来不但出落得漂亮,那性子倒也改得不少,哈哈哈哈……”言及此处,援须而笑。许栖岩接口道:“她若是不改性子,便是怕日后嫁不得人。”
寒无名粉拳正举,怒道:“许伯伯休得胡说!”想来这天下间也便只有她敢这般与许栖岩说话,许栖岩与那林长老见她此时娇俏模样,俱是心中好笑。止那洛河一人尤自想着,这便是苍天花了几多心思才创出的人儿?许栖岩复又道:“今日初见这般有礼,你可是有事要求我?”
寒无名双目一翻,“我便是一心敬许伯伯你,哪有其他心思?”
那许栖岩“嘿”的一笑,拂尘轻指,言道:“既是这样,那我便先见见众徒儿,今晚再行设宴,请寒师弟前来一醉方休……”寒无名听他说要见见众徒儿,设宴庆贺,倒也未觉不妥,待听得要叫她爹爹前来赴宴,又怎能禁受得住,当下便道:“许伯伯!我却是有三件事要求你答允。”
那许栖岩自知寒无名若来吕仙门,便是在果老门中闯下大祸,前来寻求庇护,待她爹爹火气渐消,方才敢回去。见她说出心中所想,当下竟是生出一股孩子气般的得意之感,见她说有求于己,当下精神一振,笑道:“哦?却是何事?且说来听听。”
寒无名道:“你便先答允我,我再跟你说这三件事。”
许栖岩心下好笑,思忖道:“这般多年不见,这丫头仍是一般的性子。”他本想立允,但想要逗她一逗,便道:“这世上哪有这般道理?你便先说出来,我再一一思虑,说不准便答允了。”说完竟似得胜一般,与身右那灰袍老者相视一眼,俱都笑出声来。
寒无名脸色涨红,双眉下塌,朱唇轻扣,竟似在忍住哭泣一般,这番模样,便是铁石心肠之人也当起怜意。许栖岩见她如此,心头慌乱,想道:“今日却是缘何哭得这般早?”正待出声安慰,那寒无名早便嘤嘤抽泣起来,泪珠簌簌而落,这般梨花带雨,看在不同人眼中,竟是不一样的景像。那在场的年青弟子皆都看得痴了。许栖岩便觉头大,但想自己自入吕仙门这般岁月,惧过何人?难于何事?此时竟被少女的泪水搞得手足无措,言道:“丫头,快别哭了。”
寒无名又怎依他,呜呜咽咽地问道:“那你便是答允不答允?”
许栖岩道:“自是答允。”寒无名听他这般一说,知他是掌门之尊,当着这般多人,必是不会反悔,当下立时破涕而笑,脸上尤带泪痕,宛似香兰泣露,当真美极。
这泪水却是眨眼即来,转瞬而逝,许栖岩看时真是又好笑又好气,只道复被这丫头算计了。但他心下甚怜这寒无名,自小便待她极为迁就,自不与她如何计较,言道:“你那三个条件却是什么,说来听听。”
寒无名伸出左手三指,先行压下小指,道:“这第一件事呢,便是要许伯伯你答允,这吕仙门自你而下,不许向果老门人提起我在这里,你应不应允?”
许栖岩哈哈一笑,道:“你哪次来吕仙门不提这番条件?罢罢罢,我便勉强答应你罢。”复又向洛河道:“你便诉于众子弟吕仙门自我而下,不得向旁人透露无名丫头所在。”那洛河躬身答应,道了声“是”。
寒无名想这许栖岩在吕仙门中威望极高,这般下令定是无人违拗,心下大定,复又压下无名指,道:“这第二件事呢,便是我要入吕仙门。”
众人心下吃惊,心思这丫头鬼灵情怪的却是要做什么?许栖岩眼中现出讶色,暗忖道,这丫头若是常人倒也好说,但她既是果老门寒山子之女,这便不好答允。心下踌躇,苦笑道:“这事却当真为难。”
但以为寒无名必定胡搅蛮缠一番,怎知这丫头似是忽而变了性子,偏着头道:“唔,既是为难,那便换一件事吧。”她此言一出,但识得她的人心中皆疑,只道:“这丫头莫不是吃坏了药罢?”
许栖岩心下也自惊疑,当下后悔方才答应得那般草率,却不晓得她又要换作什么条件?强自淡然,道:“你便欲换成何事?”
寒无名指着枫惊云道:“我便要许伯伯你收他做弟子。”
她话说完,在场之人除那许栖岩之外,心下都感到吃惊,但想这丫头这般事说得如吃饭穿衣一般寻常。寒无名殊不晓得,这拜许栖岩为师,却是多少人毕生心愿?这五派掌门何等身份,在这神州岛上便是仙神般的人物,如何轻易收徒?那许栖岩至今也只有七名亲传弟子,其中第七名弟子不慎早逝,心中悲怮,故而从此再不收徒。寒无名竟是提了这般要求,叫人如何不骇?
此时许栖岩方才注意到眼前这名后生,方一见到,竟自一怔,久久不能言语见他长得这般俊秀,黑发及肩,剑眉横斜,英气毕露,望着望着,便与脑中某副面孔合而为一,但觉一惊之下非同小可。
又看他肩上所负那柄细剑,双目一亮,信了几分;待往他胸口望去,却见一粒绿色的晶莹在日光下闪着柔弱的光影,发下复又颔首,眼光中满是慈祥,似是父亲直视孩儿一般,道:“你却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
枫惊云恭谨道:“晚辈姓枫名惊云,今年十七。”
许栖岩双目一闭,微微颔首,竟现出悲伤之色,道:“是了,是了。”众人听他说得悲怆,心下起疑,却又不敢相问。许栖岩转过头去,瞧了那灰袍老者,道:“林师弟,这便是天意了。”那老者方才也是出神,此时才惊觉过来,双目一黯,也点了点头。
寒无名不晓得这许栖岩在做什么,见他既不应允,也不婉拒,心下惴惴,复又问道:“许伯伯,你是答不答允?”
怎知那许栖岩竟是笑道:“我早已答允过你,你又这般询问,岂不是信不得我?”场上诸人听他这般一说,自是明白许栖岩已而答应,虽有不甘,心下疑惑,却不说话,望向枫惊云,目中带尽艳羡,又夹带三分鄙夷。
寒无名听他这般说,心中欢喜,将那最后一个手指压下,道:“这第三件事呢,便是要许伯伯你悉心教他,传他吕仙门中最厉害的功夫。”
许栖岩哈哈一笑,道:“寒丫头,这惊云便是你的情郎不是?这三件事倒有两件是为他所求?”寒无名听罢,脸面羞红。那洛河却甚不是滋味,心中横生一股醋意。寒无名倦怒道:“莫要这般,许伯伯你是允是不允?”许栖岩道:“这第二件事我已而答允,自此以后惊云便是我许某人的关门弟子,他既是我弟子,我便自当悉心教他,传于他毕生功夫,又说什么答不答允?”
寒无名听罢,自是欢喜,笑靥如花,言道:“这般却是好极。”许栖岩复又瞧向枫惊云,但觉这后生越瞧越是欢喜,复又言道:“再说他资质上乘,根骨极佳,在我这般多子弟中,当是不在你大师兄之下。”此言洛河不听也罢,听完之后但觉得胸中上妒意翻涌,几欲爆裂,想那师父竟是未尝这般赞过自己。但他却又如何当着许栖岩之面发作?只好咽下怒气,好容易定下心来,忽又疑道:“这枫惊云未入吕仙门便有一身浩然罡气,却又是为何?便是我都能轻易发觉,师父他老人家又如何不晓?”其实偷师学艺乃是神州大忌,若被发现,必然重惩。这枫惊云未入吕仙门便晓得师门神通,身怀罡气,自也在其列。
枫惊云听得许栖岩提及那大师兄,心下甚疑,问道:“前辈,那大师兄却是谁人?”
许栖岩听罢,却是一怔,复又佯怒道:“惊云,你方才叫我做什么?”
枫惊云一时不觉,那寒无名便在他腰上一扭,复一跺脚,急道:“淫贼,你便是一个笨贼么?”枫惊云方才惊觉,面露喜色,匆忙跪下,叩了九首,道:“师父。”
许栖岩微微一笑,亲自扶他起来,道:“明日便于那大殿行师徒大礼,那以后你便是我吕仙门弟子了。现下便为你介绍几位师兄。这便是你二师兄,唤作洛河。”枫惊云见那手指之处,便是那洛河,身着长袍,负着长剑,背手而立,心思此人多番要取自己性命,今日却是成了同门师兄弟,当真是天意弄人。罢罢罢,自此我便不恨他是了,那几多仇怨,便随风而去罢。想及此处,心中一宽,躬身问道:“洛师兄。”
那洛河见他行礼,在这般多人面前倒也不能失了礼数,强作欢笑,颔首答道:“枫师弟。”许栖岩复又言道:“清风,明月!”便见那两位长老身后的两个青年向前一步,齐声应道:“是。”
那瘦高个的便是清风,另一个貌似敦厚的却是唤作明月。许栖岩道:“枫惊云,这便是你三师兄,四师兄,他们俱是当年我云游时所拾弃婴,以这清风年岁为长,方才排在明月之上。日后你们便是师兄弟了。”枫惊云既是这二人用是孤儿,但想起自己身世,倏觉亲热,躬身言道:“惊云见过两位师兄。”那清风明月亦也躬身还了礼。
许栖岩道:“你这五师姐,则是我那顽劣孙女……”怎知寒无名听得这话,竟是插言道:“那许晴妹妹当是十分温柔,却又如何顽劣?”若是常人这般插嘴,已而大受责骂,许栖岩却无丝毫怒意,只是捋须笑道:“她本是顽劣至极,但与你放于一处,却是个极为乖巧温顺的女子。”言下之意,自言寒无名蛮横。众人谁听得不懂,俱都取笑起来。
寒无名见那许栖岩与那灰衣长老笑得最欢,心中又复气恼,怎奈对方辈分这般高,骂又骂不得,打又打不过,只得朝枫惊云望去,却见他只视着那许栖岩,当下心中酸楚,复要流下泪来,当真是受不得半点委屈。那许栖岩没少见她这般神情,知她定是要哭泣,忙止了笑,道:“寒丫头,却是莫哭,莫哭,便是我说错话了。那许晴丫头自是比你蛮横上倍万倍。”
寒无名听时,立时便止住了泣,心下方才好受了一些,却听得右面那林中深处传来一阵童音,道:“爷爷便又胡说!”
众人看时,却见一白衣男子携了一黄衫女童前来。那女童一手被男子牵着,双脚竟是凌空一般。那件黄衫自是随风而动,待见她长得一张鹅蛋脸,明眸皓齿,约莫十三四岁的模样,自是那许晴无疑。那白衣剑客身形适中,长发披散,状若癫狂,长发似是黑瀑一般,把脸面都给掩了。但见他身子浮空,一步之下,便似行了数丈之远,不多时,便行至众人面前。枫寒二人初见他时,便已认出八分,待见他这般缩地成寸的功力,当下齐齐道:“公子容?”这一叫唤那许栖岩却是听得甚明,眼中一闪讶色,道:“你们早便相识?”
寒无名道:“又怎岂止是相识?在剑仙楼里,他还欲出手伤我。”
许栖岩听罢,默而不语,心下叹了口气。这般几息之间,那二人已至众人面前,却见那公子容放下许晴,便似醉人一般,又朝来时之路而去,身子斜得厉害,踉踉呛呛,却总也倒不下去。复又抬足,一步之间便小了身影。这份功力,在场之人除却许栖岩,竟是再无一人可以做到。
那许晴一急,大声叫道:“大师兄!”公子容微微一怔,复又放声大笑,脚下毫不停留。许晴待要去追,却是被许栖岩一手牵住,道:“便随他去罢。”这话一说完,那公子容便失了踪影。看那公子容,年岁才是二七,便至四阶高绝的境界,若他不曾这般失心,那么吕仙门这万年来,除却那第十二任掌门凌寒羽,怕是无人能及得上他。
许栖岩口中又复叹气,言道:“惊云,你方才不是问你大师兄么?这容儿便是了。只是他心志已失,难以复原,便于这神州岛上四下游荡,至于这晴儿,便是你五师姐。”
枫惊云看见大师兄这般,方才知晓当时他为何要无故出手伤人,想起那事,复又后怕,但想自己竟是躲得性命,当真是运气极好。复又心生怜意,暗恨天道不公,这般惊才绝艳之人,竟是得了这么一个下场。
那许晴本是孩童心性,见这大师兄这一走之下,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心下难过,待见得爷爷又收了个年纪比自己大的师弟,一时又开始欢喜,细看之时,竟是那日寒无名与胡大刀前来的俊秀少年,当下喜道:“竟而是你?你便是无名姐姐的那心上人么?”
此语一出,竟似晴空落了一个霹雳,那枫惊云听时,只觉得心下甚是甜美,他虽是男子,却也不禁羞赧,那洛河听时,却是身子一怔,耳边只是那句“你便是无名姐姐的心上人么?”只觉得自己心却是碎了一般,胸中空空如也。接下来的事,他却未去理睬。其余人等,俱都笑起,便是那清风明月,也是忍耐不住。寒无名这般叫人将闺中密语讲出,如何不羞?那张白玉般的脸竟是灿若红日一般,右脚一跺,朝许晴道:“小丫头,你在胡说什么?”
怎奈那许晴复又言道:“怎是胡说?这便是那时我俩同住一屋,你自己讲与我听的。”
此语一出,众人笑得更欢。寒无名羞怒交加,竟是流下泪来,转身往那广场跑去,只是那洛河一人,觉得似是五官六感全都散去一般,他对寒无名怀有受慕之情,这时听得许晴转述,竟似寒无名亲口吐露,当下只是怔住不动。忽听得许栖岩道:“惊云,你便去寻那丫头回来,莫要让她出什么不幸。”
枫惊云心下本自担心,听得许栖言这般一说,应了一声,朝寒无名所行的方向追去。穿过一众花圃,便是那条溪流,却不见寒无名踪迹,待行进了那林子,再找不到了。当下心中着急,当真怕她出什么事,一时只得大叫道:“寒儿,你人却在哪?”一连叫了好几声,俱是无人答应,心下愈急,四下寻了一会,竟是迷了路途。这林子虽小,却是依阴阳五行所布,若不通晓这些事物,常人如何能走得出去。当时去见那许栖岩时,却也是寒无名带他过去。
这一路走来,倒也是声嘶力竭,却是连个人影也未瞧见。有些倦了,便寻了处干净草皮坐下,此时看那日光从林间照下,依约可辨得是近午时分,正自休憩,忽见那树后闪出一个红色人影,不是寒无名却是谁?看她时,粉嘴上撅,眉目含泪,怀中抱着一团红色事物,却是那火鸟无疑。二人去时,已而将那火鸟安置在林边一处洞穴中,寒无名此时却已将它取出。忽听她泣道:“淫贼,你便又来做什么,你是来看我笑话么?”
枫惊云见她模样,心头忽紧道:“怎是来看你笑话?我见你跑得匆忙,怕你出事,便是寻来了。”
寒无名听他声音嘶哑至极,心下感动。方才自己一直跟在远处,自是知他如何。当下走近他身边,低声道:“那你便取笑我么?”
枫惊云脸上一笑,道:“怎会取笑你?我便笑,也是因为心中欢喜,这世上便有一人真心待我。”那双手抚过寒无名面颊,为她指去泪痕。见这般娇俏的人儿,心头一荡,满是甜蜜,竟是往那花瓣般的香唇上吻去。寒无名先听他说那般话,已自沉醉,复觉那一只大手抚过面颊,心下惴惴,面红的若是一颗硕大的苹果,待那香唇上一温,便觉天崩地裂一般,只道心脏立时便是停住不动了。待得回过神来,“嘤咛”一声,竟是又向那广场方向跑去。枫惊云已而疲累,这下却是不上,扯着嗓子喊道:“寒儿!”却又如何唤得她回来?那寒无名心如鹿撞,每行几丈便是绊了一脚,复而想起方才之事,当真是想起便觉得羞赫,只道一生从示这般,心下也不晓得是何滋味,只觉得只有这般奔跑才不至堪,不消一会,便没了踪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