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柄细剑带着二人在那高空飞行,夜风凄寒,吹得二人衣裳猎猎作响,星辰似水,照至这一对譬人身上,似是笼上了一层清纱。
许是被这寒风吹得清醒了一些,寒无名渐而醒转,环紧了手臂,双目迷蒙,只觉得身在云里雾里,轻声说道:“惊云,我们这便是死了么?唔,原来死时便是这般感觉。”
寒无名吐气若兰,那热气直往枫惊云耳内钻去,枫惊云晓得她在呓语,便不去答她。过了半响,忽听得寒无名道:“惊云,怎不答我?难道便是只剩我一人么?”言语竟是略为惊慌。
枫惊云心下感动,温声道:“我便在这,纵是升天入地,自也会陪你一起。”寒无名听他这般说,方才安静下来,似是入睡一般。
那细剑破风而行,一路无阴,不用多时忆到了那吕仙门下。向下望去,借那漫天星光,隐约可瞧见那面剑门。许是这寒风愈寒,吹得人发冷,寒无名方才真正清醒了过来,看着脚下,“呀”的一声便叫了出来,急道:“惊云,我们怎会在天上?”枫惊云情知寒无名已而无恙,心下欢喜,心意略动,指使那细剑降下,至那剑门之前,道:“我也不知缘何,那细剑似是知我心意,竟是能凌空飞行。那时火势极凶,我便是负了你,御剑而出。”寒无名心下惊疑不定,复又欢喜,不想怎会有这般怪异的事。
此时夜色甚晚,二人自寻了一处干净草地,生起一堆火来。红光映着素脸,看那寒无名时,显得分外漂亮。二人于这剑门之前,想起当时那缘溪走廊相遇之时的那般场景,看那天上星光似水,地上篝火分明,记起之时恍恍然似是昨日一般,不想那天意遂人,这几日光景,二人便是相识相知。
此夜也是无话,次日天明,二人便即上山。这路上俱都心下惴惴,只怕那寒山子会追来。怎知那了那石林处,仍是未见寒山子出现,俱都心下一安。那只火鸟昨日被寒无名好生训了一顿,今日呆在寒无名肩上之时,似是萎蔫了一般。
过得石林,二人便至那大广场之上,此时那广场上似是极为热闹,上千子弟身着各色衣衫,其中以白衣为多,手持长剑,在那广场上举剑起舞,有的飘洒脱逸,有的沉稳凝重,各有各的精妙。这吕仙门中亦是不乏好手,将一柄细剑舞得似龙飞风舞一般,但见那长剑灌了罡气,真气迸发,便闪着淡白光芒,似是白蛇游动一般,当真美极。
二人至那大殿之中,那吕仙像前,便有个弟子正行拜叩。从正殿至偏殿,便是那小广场,那小广场上虽也有人,却是比那大广场少得多。正自行着,忽有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响起,“无名师妹!”二人看时,只见一个白衣剑客肩负长剑,疾步走来,不是那二师兄是谁?那二师兄走至二人身前,立时道:“无名师妹,你方才这两日却是却去哪里了?我倒以为你出事了,正自焦急,好在你却又回来了。”言语中竟是带了极大欢喜。
寒无名心中怎不知他对自己的情意?但见他这般缠人,不由得生出厌烦,道:“你便是盼我出事么?”那白衣剑客慌忙摇手道:“这怎么会?师妹你莫要开玩笑。”复又瞧向枫惊云,道:“你回来做甚?便是要放弃那师门试练么?”这言语甚是是冷傲,与方才竟当真是判若两人。
寒无名见他这般口气已而不悦,“哼”了一声道:“惊云他却是过了这试练了,你莫说十个,便是千个百个我们亦是可以拿来。”
那白衣剑客听她这么一说,先是一怔,复又大笑,道:“师弟你莫要说笑,但他这般乡野村夫,又有何本事?只怕让他劈砍十年八年也未必碎得了一片蛋壳。”
枫惊云方才少年,怎禁得住他左一句“乡野村夫”,右一句“乡野村夫”?当下怒道:“你便是说谁是乡野村夫?”那白衣剑客眼中杀意陡生,喝道:“说的便是你!”枫惊云哪忍得住?抡起拳头便打,却被那白衣剑客一闪,却见他右手抬起,右掌送出,那罡风竟带得空气生生发出裂爆之声。这掌便是下了十足的力,拍出时尤自想着:“上次长乐村时,却是你命大不死,现下我自不能杀你,但却要让你终生再也无用。”
这般想着,那手掌竟是直往枫惊云肩头而去,只想能残他一臂,方才能解心中妒意。眼见枫惊云躲闪不过,怎知那手掌将触未触之际,忽觉得一寒,似是对方体内一股凌厉寒气刺入自己手掌,立时便觉得脑中一阵巨痛,似是千万根针扎一般,心下暗惊,只道不好,不敢再近那手臂一分,竟是速速往小腹拍去,枫惊云只觉得腹中一阵巨痛,似是被万斤巨石撞吉一般,整个人便轻飘飘地飞了出去。
这一掌只是拍在小腹之上,故而枫惊云能活得性命,倏忽之间,体内深处,那股清泉复又流出,所过之处,一切便又如常。只是不知那清泉却是何物,竟是这般神奇。
那白衣剑客定下神来,不多时,那脑中剧痛便已散去,当下心中惊惧,不知那枫惊云会什么妖法。复又见枫惊云时,却见他已而仰面倒地,思量刚才那开山裂石般的掌力,却是三阶之人也不敢硬接,便何况这方才入得二阶的枫惊云,心中暗想,莫不是不活了?
忽觉脸颊一热,顿时火辣辣的一阵痛楚传来,一时错愕。看眼前时,竟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儿。寒无名眼中生泪,手一挥,便似将何事物掷于地上,只听得一阵”哐啷“之声。寒无名怒道:“你便莫要看人不起,这里便是那十块蛋壳,你自看看。”言毕,却是向枫惊云那边走去,半途复又回头,那双泪眼直望向那白衣剑客,言道:“倘若惊云出事,从这往后,我便是恨你一世。”
那剑客原本见她转过头来,心中何等欢喜,只痴想道:“无名师妹却是要干嘛?是了,她见那乡野村夫,定是心生嫌弃,转而便欢喜上我了……”这般呓想,但觉眼前那寒无名竟是娇笑着向他跑来。正自欢喜,怎知那一句“倘若惊云出事,从这往后,我便是恨你一世”竟如落雷一般,将他唤得醒来,只觉得心中一空,竟似周身血液全都被人抽干一般,口中只喃喃道:“我便何处比他不上?我便何处比他不上?”
再往下看时,但见十片各式各样的蛋壳落于地上,当下未及细想,便下意识地拾起,先自双指灌满罡气,向那蛋壳一刺,罡气竟是未能刺得破它,心下便知这蛋壳必是火鸟蛋无疑。这两日之内砍碎一粒火鸟蛋,已而是十分不易,待他比对一番手上十片蛋壳络纹时,当真是惊愕万分,竟是直愣原地,久久不能言语。
却说寒无名至枫惊云身畔时,枫惊云已无大碍,但见眼前佳人若梨花带雨,忙为她抚去泪水,柔声道:“哭什么?你见我不是好好的没事?”寒无名见枫惊云无事,心中欢喜,那眼泪却仍是簌簌向下掉,道:“我便不知,若你有三长两短,我孤身一人,却又当如何?”枫惊云忽而一笑,手指她肩头那火鸟道:“你便随他一起,倒是和跟我一般。”
寒无名经他这般一说,方才破涕为笑,珠玉般的泪珠却尤自挂那吹弹可破的面庞上,当下嗔道:“这时分,你还有心说那些浑话?什时你竟是变得这般油滑?唔,定然是我照看得不紧了。”
二人这般谈话,那白衣剑客好容易方才醒转,虽心中极乱,却觉那枫惊云竟是真于两日之内破了十个火鸟蛋,心下滋味,却是万分难言,只觉此事蹊跷,但蹊跷于何处,却是不知。复又见二人在那不远处,状若亲昵,当下醋意横生,当真连那双眼便也红了,心下只觉一个忘头,思道,他若是进了吕仙门,寒师妹却又如何肯待得我好?心头万千思绪,似乱麻一般,竟是仰天长啸,只如入魔。
周围众弟子俱都往他瞧来,心下惊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却是见那二师兄已而从肩上取下长剑,身影似电一般,但见他长发飘飞,衣襟随风而动,双目赤红,若是杀神,只眨眼间便至二人跟前,长剑直指拖起一条耀目罡气。三阶之时,罡气便可出体,这着实是一门高深的功夫。其时长剑若电,气贯长虹,那一丈余长的罡气竟是直往枫惊云而去。
这剑若是劈得实了,枫惊云自是非死不可。众弟子都不知二师兄为何要至眼前这陌生少年于死地,但见他那般模样,又有谁敢上前?只是心下惋惜,这般俊秀的少年,便是要于此殒命。
枫惊云只觉得一股磅礴迎面而来,待要闪劈,却是不及,当下心中一痛,便将身边的寒无名一把推开,自怒道:“苍天又怎么会怜我这般的草芥?既是三番二次要我去死,我便在此了结罢了。”复又看那寒无名,却见她面现惊惧,泪珠下落,那对樱唇上下翻动,似是在竟竭力说着什么,尤自一边起身向枫惊云跑来。复又望向那状似癫狂的白衣剑客,心中只道:“我与你无怨无仇,你却为何这般想要我性命?若是我死之后你倒敢欺侮寒儿,我便是做鬼,当也饶不过你。”
怎知那剑气竟是自枫惊云肩边削下,劲风狠厉,将他的右臂刮得生疼。待看时,右边竟是多了一道深沟,深逾三尺,长有两丈,当真是骇人。心下不明所以,不知这一剑如何偏了这般多准头。那广场上的人待看见那地上深沟,俱自惊絯,转而便起了一般的心思,倒想这二师兄既是有这般的功力,倒也不该劈那少年不中。倒是那寒无名,待见那枫惊云并未出事,心头才松。但这方才一忧一喜之下,立觉头中生晕。刚刚她手足无措,只道枫惊云必死无疑,一时心中转过千百个念头,道:“他若是死了我当如何?我便为他报仇,之后随他去那阴间修罗罢了。”这般见枫惊云大难不死,再无心思去思虑其他事物,只一头扑到枫惊云怀中,呜呜咽咽地哭出来,那对粉拳锤向他的宽肩,泣道:“淫贼,你便这般狠心?你便推开我做甚么?你若是不在了,我又如何活得?你便是害我这般心惊肉跳你才喜欢么?”
枫惊云只觉得怀中娇躯抖颤,肩上已而湿了一片,当下再也不顾众人,将她轻轻拥住,言道:“寒儿,你便答应我,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了……”那寒无名忽一抬头,身子一颤,那双泪眼正视着他道:“淫贼,你又在欺负我?你又在欺负我?你是要将我气死么?”枫惊云心中一暖,忽觉鼻头一酸,复又叹了口气,不再言语,只是臂上用力,但觉得这天下最为珍贵的事物便在跟前。
那二师兄眼见这一剑未能命中,不觉一怔,但这一怔之间,双目已而复了清明,心下大骇,悔道:“我怎么竟是下了这有这般重的杀心?”复又四下张望,口中只道:“大师兄,便是你么?”
他这话一出,广场上的人皆都循声望去,众人脸上神情不尽相同,有敬慕,有畏惧,有欢喜,有好奇。枫惊云心中也是起疑,这吕仙门的大师兄自己却是不识,不知长什么模样?他既是大师兄,本事自当不弱。其时不止是他,那吕仙门中的一众子弟,入门晚的也只是曾听得有这么一个大师兄罢了。平日师父若是闭关,事务尽是授于这二师兄,众人虽口上称他二师兄,心中却觉得他便是大师兄一般。今日忽闻那大师兄到来,叫人如何不心生企翘?
突而,那广场尽头的那片林子中,传来了三声笑声。这笑声悠远绵长,却带着三分莫名的苍凉,令人心中一酸,似是有人将无尽的悲伤强自注入自己的脑中,那二师兄向那笑声源处低首而立,似是极为恭敬。他自是晓得,方才自己发狂之下,那般一剑竟是被那密林中传来的一指罡气震得偏了,竟又正好自那枫惊云肩边削下,心中便知大师兄这几年未见又精进了许多,便是十个自己也未必敌得过他。那枫惊云如何晓得那般大威力的一剑竟是叫人于数十丈之外发出一指罡气将之震开?只是听得这几声大笑,隐隐便觉得这声音似是极为熟识,仿佛要想起来是谁,但那一丝念头,却是难以抓住。
怎知那笑声过后,便再无声音发出,那人竟似蒸发一般,消失不见。忽而听到一阵钟鸣之声,声甚磅礴,在山谷之中来回荡漾。那广场之上众子弟俱都立定,面上或惊或喜,听得有人说:“师父怎么早了一日出关了?”或有人说:“师父此次闭关三月而出,不知又有怎般神通。”
广场之上渐行喧哗起来,众人倒是把方才那大师兄暂且给忘了。寒无名听得清了,对枫惊云道:“我们去见许伯伯如何?”枫惊云正待点头,那二师兄忽道:“不可!师父又未召见……”话未说完,寒无名便怒道:“我自去见许伯伯,却又干你何事?”言毕,便携了枫惊云的手,向那林子走去。
那二师兄心下着急,又是放心不下,便也只得远远跟上。
这广场之后的一片林子,寒无名走得自是娴熟,她但来吕仙门,无不赖在许栖岩的住处,撒娇不走。此时见她引了枫惊云,在那林中折行,不须一会便出了那林子,却见一条溪流横斜在前,过溪之后,便是一幢巨楼,楼高三丈,正中挂匾,匾上书着“剑阁”二字。那剑阁周围,则是花圃林木,向四下延伸而去。二人往剑阁后行去,但见四下里有零落的小屋,复又远望,见有一座石壁立在那后方,至此便再无路可行了。寒无名至一间房前,叩了几声,却见无人应答,心下奇怪,道:“许伯伯不是出关了么?”
忽听得右边有一老者道:“兀那小贼,怎敢跑到吕仙门上撒野?”这声音虽为苍老,却是极为有力,但这般说来,竟是无一分严肃,一分恼怒,反倒有七分笑意。
二人看去,却见三丈之外立着个人,正首是一白发老者身着灰黑长袍,面容却是红润,颧骨较为突出,双目凛然,手上持一柄指尘,这般鹤发童颜,竟似得道高人一般。在他身畔,左首立着一蓝袍男子,约莫四十多岁,略为削瘦,但却有股英气逸出。右首则也是一老者,约莫六旬上下,一身浅灰色长袍。三人之后,则又立有两男子,神色却是极为恭廉,左首那人约二十四五左右,身材高瘦,似一根竹竿,面容颇为丑恶。右首那人相貌平平,面容憨厚,身子略胖,一双小眼往二人瞅了几眼,便又恭谨地低下头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