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夜无话,次日一早,二人便要上山。村里人携老带幼,热情送出村去,直至剑门,方才依依而去。
那剑门位于位于山下东面,由大白玉石砌成,宽可容五辆马车并行,着实宏伟。因为过门之后沿阶直上便可直达那吕仙门,故而以剑为名。拾级而上,石阶曲折,山路越行越险,周围的林木却是越来越浓密。不多时,耳边已全是鸣蝉之声,此时正是正午,二人估摸着应该早应至吕仙门,却缘何还在山中?看脚下时,早已没了石阶,只是泥泞的寻常山路罢了。
枫惊云心下不明,问寒无名道:“无名,你曾来过吕仙门,可记得路?”
寒无名听他唤自己作“无名”而非“寒姑娘”,心中甚喜,言道:“之前来吕仙门倒不是从剑门上来,唔,是从果老山上直接从山中东行,路上但公遇到一片石林,穿过那石林,就到吕仙门了。”
枫惊云心中苦笑,情知两人定然是迷了路,又似无头苍蝇一般在这山中直转了两个时辰,心中只求能遇到一名五派弟子,但这深山密林之中又哪有人迹?
寒无名脚背已而被荆刺刺得流血,只是她不原枫惊云晓得,仍自忍耐。枫惊云走在前头,心下甚急。
其实这吕仙门若是人人皆可上山,那岂不是与那寻常门派无异?这山林中每一棵树皆是依阵法所植,三十六树结为天罡小阵,三十六个天罡小阵又结为一个天罡大阵阵阵相环,阵中又藏阵,凡夫俗子如何走得出去。
这着实是一着大手笔,枫惊云但见走来走去俱是初时十里之内,心下才知为何总没有猎户樵夫入这仙山中,虽说是畏惧仙人,不敢冒犯,却也是因为入山之人难以走脱。
正自走着,忽而听到前方隐隐有水声,当下二人俱喜,心知附近却有水源,但是迷路,也不致饥渴。朝那水声而去,行得越近,那水声越大,最后竟如奔雷轰响一般,震人心魄。但见不远处乃是一处悬崖,从那山崖之上有水流流下,成了一面瀑布悬于二人眼前。那瀑布之后有一个山洞,洞中黑黝黝一片,看不真切。那瀑布落地之处形成了一面巨大水潭,入水之处,水花迸溅,水雾升腾,加之声若奔雷,着实大气。那潭水极为清流,如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一般。周围林木合围,当真是仙境一样的地方。
再看时,那潭面上竟是有人。二人复又走近,只见一名男子,约莫四十岁左右,身材均匀,面色冷峻,浓眉斜入发鬓,双目紧闭,面色微白,长发及腰,似是出尘脱俗一般,却又隐隐让人感到一丝邪乎。但见他一头头发,却是黑白驳杂,其中白有七分,黑发止有三分,望之平添沧桑。
这人此时正自盘膝坐于水上,青衫不湿,看他之时,却似与周围融入一起,看不出哪个是岩壁,哪个是眼前的这名青衫客。枫惊云复又揉眼,再看之时,眼前哪有人影?难不成方才所见却是鬼魅?再看之时,那人却又好端端地坐于潭上。枫惊云心下大骇,敬畏之情顿生,但觉眼前之人深不可测,似一山,似一水,似一草,似一木,惋若物我不分,这般境界,只听得那病叟老人谈过,想来自己一生却是难望项背。
枫惊云向那寒无名道:“这位前辈你可认得?”寒无名摇头道:“吕仙门中掌门与各长老我俱识得,却没见得这人。”言毕,便向那男子嚷道:“喂,那个白头发的!去那吕仙门却当如何走?”
枫惊云心下一惊,心思:“你怎么这般无礼?对方若是正在清修,被你这般一唤,岂不是走火入魔?
那男子双眼缓缓睁开,目光从二人身上扫过。枫惊云双目与他一视,竟然周身一颤,但觉自己如同一叶孤舟卷入大海,心中骤生一股无力感。
便在此时,体内那股清泉又复滋生,枫惊云但觉得脑中一轻,那小舟似是入了港湾一般,再也不复颠簸。心下大骇,再不与那男子慑人心魄的目光对视。
寒无名看来,只见枫惊云微微一滞,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男子见枫惊云全然无恙,眼中微现讶色,却也只是一闪而过。目光下移,正见他肩上那一截细剑,脸色一变,眼中精光大盛,竟似瞬移一般,便欺到枫惊云身边。
二人哪能反应得过来?寒无名一声尖叫,慌道:“你却是要做什么?”那男子脸面微侧,看了寒无名一眼,寒无名娇躯一颤,顿觉如置身泥淖一般,再也动不得分毫,正欲呼出,却是连话也说不出来,越思越怕,泪水竟是直流下来。
那男子斜睨了枫惊云一眼,问道:“你可姓枫?”
枫惊云但不知这男子要做什么,但觉他这般人物要杀自己却是如同踩死一只蝼蚁一般,于是心中也不害怕,只道:“是便如何?”
那男子微微一笑,继而长啸一声,他这啸声既未灌入罡气,却已而震得二人头脑发涨。
啸声才毕,那男子却又蹙眉不语,微微沉呤,又在枫惊云面前踱起步来,似是在思索什么极为烦琐的问题。枫惊云自是不敢扰他,心下不知他在思虑何事?却又为何一眼便得知自己乃是姓枫?
那男子踱步良久方才停下,望了枫惊云一眼,道:“你们走罢。”手一挥,寒无名突觉得周身一畅,竟是能动起来。心知此人着实功力高深,至于如何高深,却是瞧不出来。当下也不敢如先前那般无礼,只低声道:“怎去吕仙门?我们却是忘路了。”
那男子也不言语,手在空中一划,却是一柄细剑凌空而现。那男子做得轻巧,枫惊云瞧在眼里却是惊得厉害,只想狠抽自己一个耳光,好教自己从这梦中醒转来。
虚空凝剑,虚空凝剑!那不便是半仙之人方才做得到?看他做的这般轻捷,却又如何不骇?
这神州岛上,一旦入得六阶,便可成仙而去。这般五阶高绝的前辈,竟是为自己所见,心中当真欣喜若狂,不由得添了十分尊崇,复又对那吕仙门生出一番期待,心中只想若有一天,自己也能虚空凝剑,御气而行,那该是如何的本事?
那柄细剑倏忽变大,宽有半米,长过一丈,那男子携三人步上巨剑,道:“今日我却送你们一程。”语气忽而又变肃然,道:“今日之事你们休与人提起,否则听到此事的人当活不过第二日。”
枫惊云心下奇怪,这男子竟是以他人性命来要胁自己,又觉他这般人物当真杀多少人都轻而易兴趣,也便不说什么。寒无名小嘴一撅,心道:“我若是告诉许伯伯,你却又奈何得了他?”她望这凝剑之术,只道是寻常的御剑术罢了,只以为五派掌门便是这天下间最为厉害的人物,自是对此男子不以为然。
忽觉劲风扑面,两人齐齐失声叫起。只见那巨剑向着天空飞去,若电闪,如雷奔,宛似流星,当真神速。
寒无名急扶住枫惊云腰间,大气不敢出得一口。枫惊云但觉得背后贴着一躯柔软至极的身躯,不由得面色绯红。
那男子立在剑端,负手而立,使了个千斤附的功夫,似是钉在剑上一般,衣襟随风济荡,那一头黑白斑杂的长发迎风招展,当真似是仙人一般。
向下望时,一片郁郁的树林,但往前视,五座山峰并行而立,云雾缭绕,似是沉浮不定,飘渺难寻。那山峰此时也只比自己高了一小截,这般瞧去,依稀可见房舍,宛似仙居。、
行了一段,那脚下巨剑似落石一般,竟是直直朝下冲去,当真惊险无比。那男子却站得剑直,如同一支标杆。枫惊云但觉得自己便要向下摔去,整个人近乎与地面平行,却总是有一股柔力轻托自己,令自己能够勉强立定。寒无名双手环住枫惊云腰身,不雅的是,一排银牙也咬上了枫惊云肩头,侧目而视,但见她双目紧闭,呼吸短促,身子微蜷,如一只小猫一般,瑟瑟发抖。
良久,耳边风声渐止,二人看时,已而脚踩实地,再去瞧那男子,又哪里寻得见足迹?但想这般人物,自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当下也不去寻,只打量自身的处境。
只见周围一片玉白,竟是寒无名口中所说的石林。这片石林中皆是白玉石齐整放置,或杂乱堆砌。有的玉石若小山般大小,有的只若牛羊般大小。
石林外围则是幽暗密林,教人觉得一走入便会迷失了道路。
这片石林一直往山顶的方向延伸,远而望去,瞧不见头,寒无名已而兴奋,道:“这次却是不会错了,过这石林,便可行至那吕仙门了。”
向上而行,不知从何开始,竟出现大型人雕,每百步便有一尊,高愈一丈,做工精巧,所刻人物或手持细剑,或负手而立,或凭风远望,当真是栩栩如生,便似活人。待问得寒无名时,方知这些石雕乃是这吕仙门历代掌门石像。
修真无岁月,吕仙门万年传承,而掌门之数只有三十七位,这里便是有相对应的三十七位祖师石雕。大约是这些玉石质地有异,万年来竟是完整如初,只是细微之处略有破损罢了。
至那第一尊像前,但见那像中老者长须及胸,双目盈神,面容微有沟壑,嘴角起弧,笑得甚为祥和。一手抚须,一手则捧一卷书籍,倒似是私塾里的老先生一般,令人心生亲近,看那底座之时,竟有一篇长字,左首的几字稍大,书着:“吕仙门第一任掌门,尊姓柳,讳上文下霄。”右边则是一篇小字,文曰:“吕仙人亲传弟子,二十又四入派吕仙,八大仙人飞升之后,励精图治,整治门庭,广收子弟,勤传仙法,三十又六,杀魔龙于华山之上,四十又二,领五派门人,会同千百正道道友,十年之期,将一片邪教异端驱至下界,九十又六,生擒妖兽暗麒麟,杀之于龙城……一百五十三高寿,臻至化境,化羽归仙。”
看那二尊石象,则是一名持剑的老者,较为精瘦,双目凌厉,如若电射,下方底座上左手大字书道:“吕仙门第二任掌门,尊姓韦,讳名若。“右边则云:“十六岁拜入师门,二十岁便至四阶,创出真气剑决。同年闭关,十年期后,创剑法名奔雷,六十又七,斩九头蛇妖于瀛州岛……四百七十岁,无疾而终。”
枫惊云越看越是心惊,这些历代掌门,或非化羽成仙,均有五百左右大限,当真是惊世骇俗,更不用由于那些手中所斩杀擒获的妖灵凶兽。心中不由得愈加倾慕。
待见到第十二石像时,不由得更添惊愕。那石像所刻,却是一中年男子,面容三分妖异,背负一柄钝剑,剑长近丈,似铁枪一般,当真骇人。那人目中却是全是戾气,令人望而生畏,一头散发如小蛇一般,直如邪魔,看那左首大字,竟是写道:“吕仙门第十二任掌门,凌寒羽。”却不似其余的其他掌门那般,而是直呼其名。
待看那右边小字,则是书道:“八岁拜入师门,二十四岁便臻五阶,虚空凝剑,横行神州,无人能敌,巨剑斩将,杀魔无数。二十又九,习成天罡剑决第三十六式,功力大成,通天乇地,粲若星辰。三十岁整,入八仙结界,行至下界,全身而回。三十又二,被发现竟是偷习魔道功夫,逐出师门,被迫至下界,创魔剑门一系,声震下界……九十又六,回至师门,自刎于上任掌门幽幽子坟前。”、
枫惊云只觉得脑中嗡鸣,这一生简历,虽只廖廖,却当真荡人心魄,眼下不禁对这位前辈心生仰慕,止恨生不逢时,二人竟是差了数千年。便又想到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最终竟是落了个自刎而死,却着实令人稀嘘不已。
复又瞧了下去,只是大约是因为这凌寒羽太过耀目,其余诸人均都显得黯然失色。便这般与寒无名走走看看,走完了三十多尊石像,离得那峰顶便已而不远。
行至最后一座石雕时,却见那底座之上一片空白,不由得心生奇怪,便是那凌寒羽入了魔道,叛了师门,那石像底座上却也有文字将他一生所历尽数道来,这最末一位掌门,却又为何空无一字?待举起头来,二人均是大惊失色`,寒无名只望着枫惊云,道:“惊人,这像上的人却不就是你?”
枫惊云只见那石雕中人一头披肩黑发,面容冷俊,直若刀削,鼻梁高挺,双目怒张,一身长袍,迎风而起。背上负着一柄细剑中,剑身细窄。看他年纪约莫只是二十六七左右。见此情状,若非年岁有差,倒真像就是照着枫惊云刻出来的。
寒无名便见枫惊云发怔,问道:“惊云,这人却是你爹爹么?”
“爹爹?”枫惊云想起了落凰坡上的那个熟悉的人影,音容相貌俱皆浮起,但与这石雕上的人比下,公也只有五分相像。当下摇了摇头,喃喃道:“他却不是我爹爹。”
寒无名笑道:“这真是怪了,这世上竟是有长得这般相像的人。”
枫惊云微微一笑,言道:“也不晓得这位前辈却是何人,我却也是有幸。”
此时已近傍晚,二人出了石林,向前便是一条羊肠小道。那小道依山势盘缠而上,让人望之生畏。那小道一边依山,另一边却是悬空,似是只要刮一阵风来,便会把人吹下峰去,便是仙神也救不得。当下二人贴着山壁而上,那小道只长两里,不多时便过了,踏上平地之时,不由得都呈了口气。此时眼前便是齐整的石阶,但须顺石阶而上,便是吕仙门。
那石阶边上,林木之下,竟是有一方土包,二人本自累了,便想要坐在上面休息一番,走得近时,才得知那土包乃是一方陵墓,寒无名见此,不由得恶道:“这吕仙门怎么处处都是死人坟墓?”
其实这一路上,她所见的也仅这般一座罢了,待得看那墓前石碑,上面却是空无一字,竟不知何人长眠于此,那土包边上,却另有一个更小的土包,一截矮小的墓碑斜插在地,上面书着“剑冢”二字。
寒无名好奇心起,道:“这边莫不是藏着一柄宝剑?”说着便要去挖,枫惊云正待制止,寒无名却又道:“惊云,你那柄细剑却是借我使使。”
枫惊云本觉得不妥,但一来见此崖边空无一人,二来自己心下当真好奇,便从背上取剑下来,递于她去。这柄细剑当真是削铁如泥,寒无名靠着它,不消多多时便挖到一面石壁,想来那柄宝剑便藏在这石壁之下。枫惊云看那石壁上却是书着一行小字,似是年代久远,故而有些模糊,却仍是识得清楚。
那上头所书的却是十六个大字,“得剑十载,一朝出鞘,翻手之际,伤敌十万。”
这十六字字字若晴空起雷一般,枫惊云但觉极惊,此时方知那徐老人所言非虚,心中莫名对这墓主生出一番前未所有的敬慕,但恨自己晚生了十八年,却是无缘见到那场旷世的大战。
待到静心之时,复又生出疑心,按徐老人所说那墓主当年大显神通的时候仅是二十六七而已,修真无岁月,似他这般本事,活个五百年却也是不难,又怎会在这十多年间死于凡间?若说并非寿终正寝,却又有谁能够取他的性命?
寒无名但也惊愕,自语道:“我还道那徐老儿说笑,没想到竟是真有这般一个大人物,却怎的爹爹并未告诉我?”
复又细往那石壁看去,突然“呀”的一声叫唤了出来,指着那石壁的边角,道:“你看,这是什么?”
枫惊云循声望去,却见那石壁右下角书着一行小字,极为细小,一敝之下却未必能看得见。大约是因为年代久远,那行小字渐而有些模糊,但依稀却是可辩。
“剑名,逆天。”
枫惊云心下百感交陈,寻思道:“天下宝剑为数众多,却也只有它方可配得上‘逆天’二字。”
心中这般所想,那背上的细剑竟是嗡鸣起来,枫惊云略觉好笑,心中道:“我料得你定不是凡品,只待有一日我携你杀尽世间邪恶,死时也当将你葬在一旁。”
这些时日他已然隐隐将这细剑看得极重,似是不当它作死物,着实奇怪。
正自出神,寒无名已而双手扣住那板缝,作势要将那石板掀开。她遇到不明的事实要寻得究竟,见有如此厉害的宝物如何能够不看?
枫惊云眼见她要掀石壁,但想这乃是前辈高人剑的长眠之所,我们又怎能惊扰?只是心中却另有一股思绪,竟生生得渴望寒无名能掀它起来,好见一见这绝世神兵却是长什么样子。
忽听得一声大喝:“在做什么!”两人俱都心中一突,复又觉得这声音如何这般耳熟。朝那声源看去,却见林中走出一名白衣青年,约莫二十上下,貌似儒雅,肩负长剑,可不便是长乐村那晚所遇的白衣剑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