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西,二人辞了那掌柜,向那西面而去。
龙城西城门外,一眼望去,是一片葱郁的绿野,而远处地平线处,却是横亘一处小山脉,山脉并列五峰,目视峰高有五百余米,锋顶云雾缭绕,飘渺不定,像是直连天穹。
五百米峰虽是不甚高,但在这城外旷野处望时,尤显高大,气甚磅礴,估摸着但要走上两个时辰方能到那山脚下。
这一路上,寒无名已而扮作了一个小厮。一身普通的粗布灰衣,头戴一方小帽,只是因为脸面太过白净,路上便有不少人回头侧目。
枫惊云本想说,凭你这般便能瞒得住人么?但又恐她再言“欺侮”之类的话语,便不再言语,只想这次去吕仙门但求缘分罢了。忽而又思道,若然这吕仙门不收录自己却该如何?这世间当真是举目无亲,又能去什么地方?
当晚两人在山下农户家中居下,那山下有一个村子,名唤长乐,户足民富,多亏了这山上五大门派的庇护,虽有劫舍放火之事发生,却比别处少得多。长乐村仅有桃源一半大小,人口足有五倍之多,可想那桃源村虽是美如仙境,但地灵有怪,土地只生桃村,倒因此贫瘠了。
村口背靠山脉而建,二人站在村口直接便可看见那五座高峰立于眼前,进村之后寻了一户农家住下,长乐村虽人人殷实,民风却也甚是淳朴。那户人家只有一对老人,怎也不肯收下二人银钱。待得二人此番要上吕仙门投艺,更显得热忱。老妇人当即去布置房屋,做饭烧菜,忙得不亦乐乎。一番谈话,才晓得那老人姓余,在这长乐村中住了四十又七,以打猎为生,后又言及这吕仙门,老人又是不住地称颂。
那余老丈言道:“那五年前,这村里来了一批杀人不眨眼的山寨强盗,若非山上的剑仙们,小老儿可早就不在世了。”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左臂,声音苍凉,“小老儿这条手臂便是给那马刀砍断的。”二人这才注意到那空荡荡的袖管,情知余老人所言非虚。枫惊云不由随声道:“吕仙门果真是天下正道之首,于长乐村竟有这般恩德。”
余老人面露激动,脸色潮红,朗声道:“何止是于长乐村有恩,便是于这神州岛,也有大恩大德,当真是大恩大德。”好容易才平静下来,复又激亢,言道:“那一剑,当真只一剑,啧啧,却着实是仙人无疑。”未毕,已自朝了西方拜了三拜。
寒无名心下好奇,道:“老人家,却是何事?”
那余老人定了定神,道:“小老儿记不得清,是十七年前?还是十八年前?远了远了,记不清了……”
双目平视,似是穿过了时空,瞧见了过去的历史。
“那是个冬天吧,雪有这么厚,人往那地上一站便是齐膝一般。龙城四周,全部都是,黑黑的一片,据说,竟是有十万之多。”
“这般多?都是些什么?”寒无名眉目微蹙道。余老人似是甚为惊悸,“都是些什么?嘿嘿,有三人高的大赤毛猴,有九个头的大黑蟒,还有在天上飞的黄色大鸟,许多许多,小老儿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可怖的事物。”
枫惊云惊道:“哪里来这么多厉害的妖兽?”
余老人道:“妖兽,是妖兽。它们把村子包围住了,把整个龙城都包围住了,密密麻麻,像潮水一般。它们有的会喷火,一口就烧掉了一大排房屋;有的会喷毒雾,沾到的人立时便流血化脓而死;那些九头大蟒,尾巴一扫就能让千斤重的巨石化为粉末;那大黑鸟,成千上万,连日头都给掩住了。还有那许许多多的奇怪妖兽,它们有的却是还会吃人……”
寒无名一听得这“吃人”,却着实吓了一跳,一想及些,便觉可怖。枫惊云对这神州岛痹经发生过的大事着实一无所知,按老人所说,这场浩劫却是发生在自己出生之时,不由得更添好奇,问道:“老人家,那后来又是如何?”寒无名虽稍觉害怕,也忍不住附和道:“是了是了,后来那些妖兽可有把人都吃了?”
枫惊云笑道:“若都吃了,又怎有你在?”
寒无名粉拳正举,余老头又讲道:“不知何事,那些妖兽只在龙城侵扰,其他城池虽有泱及,却不似这般严重。好在,我们龙城有仙人们护佑,无数的仙人自仙山上下来,与那妖兽相搏。原本处于东南北三方的妖兽便全往西面而去了。
你们晓得那仙山向南的那块平野么?那般大的平野竟是给这些畜牲挤得满了。妖兽体型虽说庞大,但这里面少说也有十万吧?仙人们与妖兽大战,我们这些凡人只能躲得远处观望。那一战……”
老人似乎在吊胃口,饮了一碗水,又复缓声道:“许多剑仙手舞宝剑,当真是剑气纵横。一众大术士,那法杖只一举,呼的巨响,那整个天上就都是水缸大的火球砸下来,烧了一片又一片的枯树。还有那许多的大战师,力大无穷,开山裂石,着实厉害。还有那神医,手只是一伸,便能治好一个伤者,当真是……看到这般大战,虽是大祸,却也是大福。”
余老人说到这里,眼色却是一黯,“但无奈那畜牲数目着实太多,有的妖兽还会施些妖法,仙人虽是仙人,究竟不免死伤。”
听到此处,寒无名竟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见自己平日里所见的那些师兄师弟竟是被人称作仙人,甚觉有趣,又想到这般算来,自已岂不也是仙人?这下便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当真是身在山中不知山为何状,她自细在果老门中长大,又岂知五派门人在神州岛芸芸众生眼中的地位。
不知那余老人是年老耳背或是不以为意,接着便又继续道:“眼见得仙人们越是要挡那些畜牲不住,那群发狂一般前来,当真把这龙城数百万吓得够苦,只想到仙人们若是抵它们不住,必当沦为它们的食物。
小老儿当时便和一众民夫在那阵前大挖壕沟,当真是连那脸上的毛都数得过来。
正便在此时,那仙山之上突然起了一道白光,照得人目不得视,可真好盛暑的日头一般。那白光渐暗时,只见那东首第一座峰上竟然飞出一个人来,脚上踩着一柄光剑,因为那剑仙飞在空中,小老儿也瞧不见他老人家尊容,依稀只觉得那上仙长得如若二十六七的俊秀后生一般。众仙人见他飞出,便都四下分开,恭敬有加,我便知这上仙定极有身份的人物。一剑呐,只那一剑……”
枫惊云问道:“什么一剑?”
老人一笑,道:“那上仙飞到阵前,此时众仙人已而停下手来。那上仙从背上取下一柄宝剑,那剑长约四尺,略为细窄,但那气势,当真如君临天下一般,长剑直指,一时之间在竟然电闪雷鸣,那天上云层翻涌,突而现出一个极大的黑洞,那洞咣弧遍布,四下旋转,远远望去,那黑洞似有龙城这般大。”
寒无名心中一突,她曾听得寒山子说过,修习仙术异法者,一但能达六阶,便可武破虚空,飞升而去。那果老门中藏书也有记载,武破虚空之日,会有天罚降临,天空云层翻涌,现出通天之路,难道这位“上仙”竟是一个成仙之人?现下已而武破虚空,飞升化羽?在城五派,万年来所收子弟可以以十万计,而能武破虚空,飞升化羽的,当真屈指可数。十八年前竟有这般一个人物,当真是闻而未闻。
徐老人继续道:“那些畜牲此时方才惊慌,但已而无用。那上仙持细剑往前一挥,就见一道红芒划过,那红色剑气如火霞一般,映得那天空都成了血色。这条红芒长逾百里,当真可怖,一剑之威,山崩地裂,川河倒流,那时这神州岛上之人俱觉飞岛摇摆不绝。其时那块聚焦的平野之后仍是一大片山脉,嘿嘿,现下竟是瞧也瞧不见了。”
枫惊云觉得徐老人说得离谱,却又不好质疑,问道:“那么那些妖兽呢?”
“妖兽?”老人嘴角露出一抹浅笑,略带豪气地道:“我没见到什么妖兽,只见到满旷野都是土尘与青烟。全都死了,全都死了!十万呐,当真是仙人才能办得到。”,枫寒二人却无不大惊,这些话语,竟似天方夜谈一般,翻手之际灭了十万妖兽?却是仙人也难办到罢?
正说着,那徐老妇已而端着饭菜上来了,一边笑问:“老头,却又在给客人们乱掰了?”徐老人双目一瞪,“疯婆子!莫要胡说,此事岛上人尽皆知,怎是我瞎掰?”那徐妇也不理他,径笑着来招呼二人。这长乐村果真是户足殷实,晚餐之上竟是还有两道荤菜。当下二人也不客气,与这对老人一通吃喝,便要早歇。
夜渐深,二人寻来寻去却是只找到一间房间,那徐老妇见他们站在屋外不进,不明所以,便道:“二们公子请莫嫌弃,敝处止是一小处小户,只空了这一间房屋。”
枫惊云看了寒无名一眼,心思这两位老人却是怎么回事?她这般粗浅的易容竟是看不出来?寒无名双目一瞪,银牙一咬,掉头便入了户门,道:“淫贼你勿要进来!”就将那房门关上。那徐妇又是一怔,枫惊云忙言道:“我这同伴有些许怕生,请勿见怪。”
那老妇也是憨实之人,也不多问,眼见客人要睡下,自是告辞而去。看着老妇离去,枫惊云方才放心,朝屋里喊了一声道:“我便在这门外睡下。”说着,身子一蜷,就倚那扇门睡下了。
只是此夜无眠,枫惊云自是因为夜深露重,这山阴之下,虽说此时仍份属夏日,日头却是小了许多。
至于那寒无名,在屋内正自惴惴,心中只思:“我是否要去开门呢?”望向窗外,但觉星辰漫天,夜风吹来,不由得紧了紧棉被,“若我让他进来,唔,羞死人了,羞死人了……”忽又想到,自己在室内倘觉得夜寒,他一人在那行廊,岂不是冷得厉害?当下心中更是为难,却思道:“他会不会破门而入呢?他会不会破门而入呢?”这样想着,不知何时竟变成了“他怎么不破门而入呢?”待到发觉之时,便是嘤咛一声,双手一捂脸颊,但觉得似是探汤一般,嘴中只道:“羞死人了,羞死人了……”这般说着,便往那一床被子撒娇也是地扑入……
枫惊云本来瑟瑟地抖得厉害,忽听见屋里传出一声惨叫,当下心中一悸,下意识得往那门上一撞,这寻常小户的普通木门又怎么经得起这般一撞?立时便敞了开来。但见那寒无名正捂着头在那床上,却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二人四目相对,枫惊云看她眼中噙泪,暗叫不好,只以为是因为自己粗鲁无礼,这般便闯入女子闺房,赶忙言道:“姑娘,我只是听得一声惨叫,却不知是何事……既是无事,那便先走,你晚安罢。”
寒无名初时道他是因为自己一声失声才破门而入,不由得心花大放,又见他竟不安慰自己几句便要离去,又增痛楚,脸面一转,怒道:“你快走罢!”她在果老门中便发和了什么事,父亲都能知晓得一清二楚,便是有什么小病小恙,也有一堆的人围重问长问暖,如此惯了,只道自己受了什么痛楚,天下人都应当晓得,都应当来安慰自己一般。故而见枫惊云这般不闻不问,自是生起气来。
忽而屋外火光亮起,透窗望去,竟看见了许多亮点,不过一会,周围嘈杂声渐响,那徐氏夫妇已赶至屋外,一边还在穿着外套,老人尤显紧张,朝二人叫道:“两位公子还是快躲躲罢,有山贼来了!”
话音刚落,大门口便是“碰”的一声破门声,继而响起了一通豪笑。四人自里屋奔出,只见两个虬髯大汉手持砍刀,在星光下那两柄凶器尤为晃眼。其中一名大汉用狮吼般的声音嚷道:“喂,糟老头,老婆子,还有你们这对狗男女,速速给大爷到门外去,惹恼了大爷,这刀可是不长眼的!”说着手臂一抖,那长刀“哗”得一抖,现出一抹刀花,星光之下,甚是骇人。
枫惊云见他一眼便认出了寒无名实为女儿身,暗觉好笑。寒无名一听那大汉口吐浑话,心下来气,唤出灵蛇杖,举杖便打。只是这术士所习,乃是精研术法,以自身灵力,调动天地阴阳,冰火元素,在肉搏近战上,只和常人一般,又怎是这彪形大汉的对手?
那大汉躲闪不便,受了一杖,只觉得似是挠痒一般,当下左手伸去,一掀寒无名后领,右手长刀横移,立时架在了她粉嫩的脖颈上。这事发生得太快,枫惊云便是想救也来不急。好在那大汉未下杀手,只是大声喝道:“小娘皮,这般不老实!大爷一会卖你到窑子去!”
寒无名虽不识得窑子是何事物,却能觉到颈边一缕阴冷寒气刺得她肌肤生寒,知道自己倘若乱动,必定命殒此处。当下也不挣扎,只是心中懊悔,方才一时情急愤慨,这般糊涂得冲上来。
枫惊云道:“她只是一个弱女子,你先放了她,我们自随你们走。”
那大汉也不思虑,言道:“看不出来还是个情种。大爷今日时间紧得很,也不与你们计较,接着!”便把寒无名当一根稻草一般扔了过去,催道:“快到村里去,若是迟了,要你们掉脑袋!”寒无名才刚立稳,立时便要念起法咒,枫惊云一使眼色,轻声道:“先随他们出去看看。”
走出屋子,但见村中火光一片,百来把火把照得如白昼一般,一众村民有三百来人全都站在村中的空地之上,夜风凄紧,不少人还穿着睡衣。
这空地也是够大,人群之外,一百来骑将众人团团围住,骑上的都是长相粗豪的汉子,作山贼打扮,人人一手握刀,一手举着火把。正西方有一骑黑马尤为高大,一个头裹黑巾,脸带独眼目罩的人坐在马上,手握双弯刀,在他之外三丈之中,却是无一个人,想来此人便是那山贼的头子。
枫惊云与寒无名已而和那徐氏夫妇走散,二人在三百村民中站得靠西,那山贼头子一只鹰目在人群中扫来扫去,偶而会在两人身上停留,但也只是一滞罢了。枫惊云心下甚疑,问旁边的一位村民道:“大叔,这伙山贼难不成是仙山上的?”
那村民一怔,转而虎目圆睁道:“怎么这般胡言乱语,小心无常勾你舌头!仙人居地,怎么会有山贼出没?”
枫惊云面上一红,道:“那这些山贼却是不惧五派仙人么?”
那村民道:“怕,自然是怕。你见这伙鸟贼进村以来可有烧杀奸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们村子在仙人庇护下,自是民富殷足,这百里之内的山贼
瞧得自也眼馋,前来劫掠。哼,倘若不被仙人遇到那便好说,若恰恰遇上了,那么只得恨他们上辈子做了太大的孽。”
枫惊云依稀有点明白,心下感慨,这五大门派当真是天下正派之首。那伙山贼似也略为慌乱,一个劲得催促,往各仓房中跑,大约有七八十人自那仓房中运出大堆的米粮放在那马背上。众人气喘呈呈,脚下却不放慢,倒真似是惧怕那山上会有五大派的门人下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