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紧,吹彻一夜愁。梦里乡关何处是?心忧故人,更鼓扰温柔。人世如潮事悠悠,怎料泰山倾颓?椿树尚有凋零日,何况风不止,泪眼思白头。
夜过三更,二人辞别屠幽若各归宿处,女孩儿忧心柳七,跟了一路,在他再三保证不会单独行动之下才拽着步子回归房间。柳七送别女孩儿,心乱如麻,哪有心思顾得上女孩儿与往日不同的明显关心和羞涩之意。
此次下山以来,先是玄明执拗,当众自戕,至今生死未知,他也落得一身伤。紧接着天鹰山之围,也算有些香火情的鹰门分崩离析,再回到神都又乍闻颜清臣下狱,这一切都一切,都好似排着队一般排山倒海而来,一下一下地击打在柳七心上,一步一步将他身边的人都消磨殆尽。
窗外黑黢黢的,只有满城的灯火将天空倒映出蒙蒙的冷色,将远处高低不平的建筑勾勒出参差的剪影。柳七缓缓地在桌边坐下,怔怔地望着窗外的黑暗,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大傻,你没事吧?”突兀的尖锐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收敛起以往的调皮,带着一丝关切。
柳七轻轻地摇头,依旧将目光陷在远处的黑暗里。玉龙刚刚建立的灵智尚不足以明白柳七此刻复杂的内心,只能默默地用陪伴表示一份心意。夜,随着渐渐暗淡的灯火变得冰冷而沉寂,柳七的目光却没有什么变化,那里有不断被剥离出来的感情被眼眸中央一抹艳丽的红色旋涡吸收进去,痛苦的神色慢慢变得平淡,深深的愁绪悄悄变得浅白。
过了一会儿,他的脸上几乎看不见什么悲伤,换做一种被视为鲁莽的坚定。他不发一言,猛地站起来。
“你要干什么?”玉龙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话音还未落,只见他僵硬地迈两步,噗的一下摔在床上,片刻间便起了鼾声。
“什么情况?”玉龙嘀咕的声音从柳七身上响起,奈何他附身在柳七之上不能出来,只见一团黑影在他背脊之上滚来滚去,却探不着他的情况。只是听见他鼾声均匀,心跳之声怦然有力,也不像出了什么事。而且他困于柳七血脉之力,自然感觉得到柳七并未有什么危险。
他心思单纯,见柳七只是睡着,便不理会他,那团黑影在柳七背脊上渐渐潜息。
翌日天光大亮,女孩儿在门外敲了半刻,才不耐烦地推门而入,只见柳七趴在床上,鼾声依然。女孩儿将手中的早点放在桌上,靠过来推他一下,竟没有推醒,诧异之下有些心惊,连忙抓起他翻过来,刚要摇晃,却见柳七睡眼朦胧,揉着眼嘟囔道,“怎么了?”
女孩儿没想到他昨日如此心焦,竟能睡得如此安稳,心中忧虑,探出手在他额头抚了一下,低声道,“七哥哥,你是病了么?”
柳七一夜安睡,血咒将那些异动的情绪都压制下去,心中一片澄澈,虽然心中也担着严清臣之事,却镇定下来。他之前心乱如麻,不觉女孩儿异状,现今乍见女孩儿温柔如水,诧异万分,不由得嗫嚅道,“我没病,倒是你病了吧?”说着,也将手探去女孩儿的额头。
女孩儿此时见他眼神清明,如何不知道他没事,白他一眼将他的手打开,没好气道,“胡言乱语!”说着转身而去。留一声在门边徘徊,“赶紧准备准备,去颜府打探!”
按照屠幽若提供的消息,想要顺理成章地接近颜清臣必须先借到颜府的名义,然而如今颜清臣下狱,虽说借了些名义,但也掀起滔天波浪。不但神都人人自危,心思起伏,这个中州都陷入一种紧绷的状态。要说颜府没人盯着怕是谁也不信,那地方如今便是一个旋涡,牵扯着神都官场的大部分目光。
颜清臣俗称颜相,身居要职,德高望重,身兼东宫少师,总领文渊阁,号称天下文宗,这满朝文官,有大半有对他执弟子之礼,纵然是将他下狱的监国大皇子,也得对他行师礼。因此,虽然他长期居住在太常寺中,也为期敕造了一座府邸。
不过老头之前与皇帝冲突,被贬谪至家乡延平郡,一族亲眷大部分也跟着迁徙回乡。此番被召回神都,也未带着亲眷。因此,自他被下狱,除了被遣回颜府的贴身老仆颜乐,在神都的亲眷也只有在尚书省中任左司中丞的一子一直住在颜府。
颜清臣育有二子,长子颜渊明,任尚书左司中丞,为人性格坚毅,执拗正直近于迂腐,想要从他这里突破极为困难,而且颜渊明比柳七年长甚多,自小便四处游学,与他并不相熟。次子颜泉明,天赋秉异,聪慧精明,拜入太乙学宫回雁先生坐下,得传康节先生梅花数,在冀州江湖有‘六爻通世’的诨号,此人倒是与柳七相熟,但相隔甚远,匆忙却难以寻得。
鸡鸣即起,扫洒晨除,在屠幽若的帮助下,柳七与傅筱筱换了一副装扮,从肆艺楼后门悄悄潜出来,朝着城西颜府行去。两人均身着粗布衣衫,手脸的肌肤也被装扮地略显粗糙,柳七骨骼变化,将身量缩短几寸,脸上坚毅的轮廓被涂抹地柔和许多,将一身的江湖气掩下去,倒是有七分像个富足的庄稼汉。
女孩儿用粗布巾裹了头,明艳的脸庞被一团黑斑遮住,扮作乡妇。与柳七做出一副略显惊慌的陌生样子,缓缓地向颜府行去。两人既然装扮了模样,行动自然也要收敛,做出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在街边买了些粗饼粗布之类的东西卷起来,提上颜府。
颜清臣下狱的时日并不长,经过了最初几日的门庭若市,在某人的刻意下整治下,现今已然门可罗雀,这可不仅仅是对朝中臣子的鞭挞,更多的还有对江湖中人的提防。两人挨挪着到那朱红四开的大门边,探头探脑地向里看去。
这颜府经过这番波折,就连门前的立柱也显得颓丧而黯淡,门房中的仆人也有些垂头丧气,虽然颜清臣的下狱尚没有影响到颜渊明的仕途,但要说完全没有影响肯定不可能,连带着这些仆人也有些戚戚然。
两人探到门内,那门子都未发觉,还是柳七期期艾艾地叫道,“大哥,大哥!”
那门子抬头一望只见两个风尘仆仆的脸,楞了一下不耐道,“什么事?”瞬间又想到颜渊明平日的教诲,又转做温和道,“你们找谁?有什么事?”
柳七憨厚一笑,弓着身道,“劳烦大哥,俺是来找俺爹的!”
“你爹?”门子心道怕是府上那个老仆的乡下孩子,他也是穷苦出生,当下便温和道,“这可是陛下敕造的府邸,莫站在门边,进来等候!”说着起身将二人迎进来道,“你爹叫什么名字?”
柳七冲门子一笑,憨憨道,“我叫颜禧,俺爹叫颜乐!”
“颜乐?”门子愣了一下,低声嘀咕道“府上好像没这人啊?姓颜?莫非是老爷的穷亲戚?找爹?颜乐!”那门子恍然道,“乐叔,乐总管!你是乐总管的儿子?”
门子指着柳七满是诧异,心中疑窦陡生,颜乐可是颜清臣的贴身仆人,便是颜渊明当面也得恭恭敬敬叫一声乐叔,也从未听说过他的孩子,想来应在青州老家。莫非这二人乃是从那天远之地赶来的?左右也就叫一声,万一呢!那门子思索片刻,让二人在门房中等候,匆匆向内院赶去。
不一会儿,便见一个青衫老者随着门子快步而来,迈步到门房之中见着二人略显陌生的脸一愣,尚未说话柳七便扑了上来,攥住老头的手叫道,“爹,俺来看你了!”乘着那门子还未进来,他手背上一只鸟影昂然而起,一闪而逝,正是玉龙的样子。他又换回嗓音,低低地叫了一声,“乐叔!”
颜乐见着鸟影便有疑心,听见柳七声音当即明白过来,半假半真地托住柳七的手流出泪来,哀声道,“孩子,你怎么才来啊!”
此时门子走进来见颜乐一脸喜色,老泪纵横,便放下心来,心道还真是颜乐的孩子。颜乐向门子道谢,带着两人回归自己的院落中。老头颇为谨慎,一路上尽量避过府中下人,回归院中将门掩上,携两人进屋,才轻叹一声急道,“云少爷,你怎么来了?”
柳七嘿然一笑,脸上有异,声音却回归本色道,“这不来看乐叔你么?这是给您带的礼!”说着将手中卷起来的礼包送到颜乐手中。颜乐哭笑不得,眼中满是哀色,轻声道,“如今老爷下狱,云少爷你又被通缉,我这里都急得不行了,你还有心开玩笑!对了,这位是?”
柳七嘿然笑道,“这是我媳妇!”
颜乐一惊,满是讶然。却慌得女孩儿满脸红晕,只是她脸上层层装扮,却是看不出来,只狠狠地白了柳七一眼,羞涩道,“您老别听他胡说,小女万花傅筱筱,见过老爷子!”
颜乐点点头,“原来如此,之前听老爷说这小猴子被慕容大人救走,转入万花风大人救治,老朽此番谢过了!”说着深深地拜了拜。
傅筱筱连忙将颜乐扶起来,慌道,“老爷子客气了!”
颜乐拜了这边,拉起柳七严肃道,“云少爷,你不该回来!如今大皇子势起,看来是有一举功成之念,你与二皇子相交莫逆,被他视作必除之人,这里太危险了!”
柳七摇摇头道,“姬子都怎么想,要干什么都由他,只是他竟敢将颜叔下狱,我便不得不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