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庭栋来势汹汹,刀光如匹,在擂台上划出一道森然的虹光,瞬间劈到法一面前。冷光夹杂着风势,好似北地滚滚的寒流,猛烈地刮着法一黝黑的脸颊。安庭栋的速度太快,在旁人看来只有冷光一闪,弯刀如月,如同真正的月光从万里之外倏然而至,照在法一凝重朴实的脸上,显示出森森的冷意。
人们甚至都来不及惊呼,只能眼睁睁地看见刀光一闪而过,相比而言,法一的动作简单到了极致,他微微撤步,身形一晃又回到原地,整个人好似静止不动,只是在间不容发之际,堪堪将这一抹冷意避开。
一切都太快了,人们对安庭栋这惊艳一刀的恐惧与赞叹,对法一生受此刀的焦急和惋惜,对法一毫发无伤的疑惑和惊讶,刹那间一齐涌上来,挤在脸上变成复杂难明的奇怪表情。
安庭栋似乎并没有对法一的躲闪表现出多少惊讶,他整个人随着弯刀化成一抹锋锐之光,好似明月高悬,渐渐升起,冷然的刀光倏然而过却并不停歇,下一刻仿佛遇到镜面的反射,以同样的极快折了回来。刀光还没有结束,擂台上仿佛有无数面镜子,将安庭栋这道冷然如月,锋锐无间的刀光瞬间反射千万次,在台上留下密密麻麻,纵横交织的刀影。
“吸!——”看台上发出低沉的倒吸凉气的声音,所有的观众都屏息凝视,有的瞪大了眼睛,生怕错过这绝然一击,有的惊叫着以手遮面,似乎害怕看到台上的血腥。场中的江湖人士也被这纵横交织的绝杀刀光震得说不出话来,云台上突然之间变得无比的安静。
法一的身形算不上惬意,但是交织的刀光显然并没有对他造成伤害,他左右晃动,脚步轻移,高速而细微的移动令他看起来仿佛有三头六臂一般,幻化出层层的虚影。
台下,玄涛的表情变得十分严肃,凝眉注视着法一枯瘦的身影,喃喃道,“这两人估计都站在宗师的门槛上了。”
玄明对这几乎是今日最精彩的比斗并没有多少惊讶,他更多地看向黝黑的法一,听到玄涛的赞叹,轻声道,“百杰榜前二十,可以说都站在宗师的门槛上,只是这个门槛,却将多少惊才绝艳的天才都挡在门外!安庭栋能有这样的表现并不奇怪,倒是法一大师竟然能和他分庭抗礼,果然,净业寺的僧人,哪一个都不能小瞧!”
玄涛点点头,疑问道,“这句话以前也听师尊说过,究竟什么意思?佛门八宗,性相台贤禅净律密!这律宗净业寺怎的就不一般了?”
玄明诧异地看他一眼,轻笑道,“没想到你小子竟然知道这些,不错嘛!佛门修心,有无数前贤开辟种种法门,传承至今,各宗已殊然不同,律宗律法之多,持戒之严,都是诸宗之首,净业寺收徒极严,传承千载,至今也不过百人,可以说每一个都是遍修佛法,秉持戒律的大德高僧。而且诸派宗师高手虽然有所隐藏,但大致能够推算,唯有净业寺,至今鹰门也没探清他们究竟有多少宗师高手。”
说话间,擂台上的两人又过了百余招,他两人一快一慢,安庭栋弯刀如光,不断在擂台上穿行,锋利的刀意和凛冽的杀气混杂一起,激得四周围观的人都汗毛倒竖,功力低微的小辈都被赶到后面,以免被这强大的气息所伤。法一大师却是不动声色,他双拳挥动,矮小枯瘦的身体却爆发出磅礴的力量,每每间不容发地避过安庭栋的刀光,再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反击,整体看来,竟然占了许多便宜。
安庭栋速度虽快,力量却也一点不小,白色的冷然刀光和笼罩着淡黄色佛光的拳头在各处交击,发出一阵阵闷雷之声,再加上被两人身形带起的呼啸狂风。擂台上仿佛酝酿着一场惊天动地的暴雨,顷刻间便要覆盖毁灭整个天地。
两人相持许多,之前还要对法一大师环生的险象发出惊呼的观众也渐渐归于平静,擂台上风雷大作,磅礴的力量不断在空中炸响,外围的观众却出奇的安静,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两人会以平局收场,不耐烦的早已经散去,只有零星的观众和各派的弟子尚留在场中。
时间一点点流逝,安庭栋破不开法一大师的防御,法一也跟不上安庭栋的速度,轰然的巨响还在不断响起,众人无聊之余也渐渐吃惊于二人的耐力。眼见得久攻不下,安庭栋阴鸷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狠色,他身形猛然一顿,擂台上的刀光倏然一暗,巨量的真气几乎瞬间在他身上爆发出来,紧接着,一道刺眼的光芒从如月的弯刀上亮起,刀光一闪,直击法一身前。
嘭!法一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他僧袍鼓荡,双手猛然在身前一合,刀光戛然而止,竟然被他生生地擒在手间。光芒一闪而过,露出安庭栋满脸惊容,只是这惊容在下一个瞬间变作十分的狠戾,沛然的力道再次从那健硕的双臂上涌起,一道灼热的气息从安庭栋的鼻翼之间倏然喷出,巨力紧随着他双目中的暗色的光芒一同涌起。
噗!薄如蝉翼的弯刀终于在巨力的支配下挣脱了法一的双掌,冷光一闪,一道巨大的裂口从法一的左肩一直划到下腹部。淡黄的僧袍轻易地被刀光撕裂,露出内里精瘦的身体,一道殷红的血线从伤口溢出,法一黝黑的脸刹那间变得煞白,向后踉跄两步,还是硬撑着站立,他双手合十,低声道,“安施主刀法凌厉,贫僧认输!”
猛然爆发的安庭栋也不好受,带着掠过的刀光喘息片刻才转过身来,此时法一已经宣布认输,下面的人也快速地围了上来,他满眼阴翳地盯着法一,片刻之后变作爽朗的大笑,“哪里!哪里!法一大师承让了!”他说着与法一错身而过,将一律阴狠的声音送入法一耳中,“便宜你了,秃驴!”
法一依旧面无表情,冲着主持擂台的战士施了一礼便悄然下台。最后一场比试结束,众人也纷纷离场,有相熟的呼朋引伴,自去城中潇洒,更多是带着戒心,各自离去。玄明望着法一瘦小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和惊疑。
玄涛侧过脸看着玄明意味深长的表情,低声道,“怎么?这法一大师有什么问题么?”
想起刚才刀光闪过之时,在法一肉身之上闪过的金光,玄明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这和尚比我预想的可能还要厉害些!”
“怎么?”玄涛奇怪道,“还不是输给安庭栋了?”
“不然!”玄明摇摇头道,“方才安庭栋那一击固然厉害,但那和尚应该还有一战之力,若是继续下去,安庭栋未必能赢,没想到他竟然认输了!”
“不是吧!”玄涛夸张道,“那一刀下去,法一保下性命已经很厉害了,他竟然还有战力?师兄你不是开玩笑吧!”安庭栋那惊世一刀,大部分人都只看到僧袍碎裂,鲜血飚飞,对具体的伤势其实没有看清。
玄明摇摇头,低声道,“如果法一真的是因为伤重才认输的话,那你遇上安庭栋……”说着,他注视着玄涛,认真道,“直接认输吧。”
玄涛满是无语,无奈道,“不用你说我也准备认输,不过我应该没那么倒霉吧!”
玄明一副事不关己的淡然模样,轻声道,“这可就真说不准了!”说完,推着柳七转身往中街客栈而去。
是夜!青兰城灯火通明,鉴兵大会带来的热潮还在城中回荡难以退去,尽管已至半夜,街道上三三俩俩,还是能够看到行人。
客栈的房中,柳七平躺在床上依旧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两眼空洞,面无表情。玄明盘坐在地上,五心朝天,运功修行。他还是没有说任何劝慰的话,只是默默地陪着,将柳七带在身边,寸步不离。
对于玄明来说,此次青兰之行的任务已经完成,其他的都不太重要,无论是这些比试,还是那无上的神器。所以,当一声惊叫打破客栈随着夜深渐渐归于的平静,玄明犹豫了片刻,转头看了看床上面无表情地睁着眼的柳七,思忖片刻,方才闯出房门,向着尖叫传来的方向走去。
相比于江湖动荡的九州,尖叫引起的更多的是戒备,这里的人们更多的是纯朴和好奇。当玄明推门而出之时,走廊上已经站满了一脸好奇的人。当然,更多的是各大派的弟子,他们更不怕事,更有血性,也更为好奇。
尖叫是从三楼东侧的房间中传来,当玄明赶到之时,人群已经心有余悸地散了,他一眼便瞅到站在门边的玄涛,两步便挤了过去。
房中的布置和其他的房间并无二致,只是地上有一滩血迹,一个面目清秀的青年平躺在血泊之中,已经没了气息。房中几名和青年打扮相似的江湖少侠正一脸悲痛,围着中间的白色身影商量着什么。
玄明从门边看不到全貌,只得凑到玄涛身边,低声问道,“什么情况?”
玄涛瞥向房中,带着一丝同情,低声回道,“天山派的一名弟子被人害了,现场没发现凶手,据说已经死了有一个多时辰了,是被送汤的店小二发现的。”
说着,他谨慎地向四周环顾一圈,用更加低沉的声音道,“从手法上看,好像是西域的人?”
“能确定吗?”玄明皱眉道,“明尊教还是火祆教?”
“就是不能确定啊!”玄涛摇头叹息道,“你也知道那两家颇有渊源,听说遇害的弟子五脏六腑都不翼而飞,伤口呈被火烧过的焦黑色。但仅凭这两点,根本分辨不出来啊!”
玄明点点头,低声道,“何止,仅仅如此的话,这次来的人里,有超过一半都能做到!如此明显的做法,不知道是挑衅还是嫁祸?”
玄涛摇摇头道,“这就不知道了,不管怎样,这事发生在这青兰圣城,青兰神殿总不会袖手旁观。”
玄明看着屋内一群人愤慨的表情和狂怒的咒骂,不由得暗自叹息,各派齐至青兰城,将这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瞬间变作争锋夺势之地,鉴兵大会的简单比试根本无法完全宣泄城中拥挤而复杂的关系和情感,就仿佛暴风的中心,极低的气压令四面的气流一齐肆掠。原本已经在城外斗过数场的各派,就好似鼓胀的桶,只差那一丝丝的火星。
而眼前的血案,在进一步加剧仇恨的同时,悄然点燃这一抹火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