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看起来锋芒毕露,玄明说不过他,也好闭口不语。不过青年好像并不打算轻易地将话头放过去,他迈步过来,见玄明不理会他,转向玄涛道,“不知道长以为在下之言如何?”
玄涛哪里料到这场争执会烧到自己身上,正乐得在一旁看热闹,被青年突然一问,登时讷讷无语,支支吾吾半晌,才道,“我等修道之人,自然是一心向道!”
青年仍不死心,继续问道,“不知道长修得什么道?是羽化飞升的神仙道?还是驻世长存的长生道?是洒然自在的逍遥道?还是快意恩仇的侠义道?”
玄涛被问得有些懵,下意识道,“我等避世修道,自然求的是长生久视,羽化飞升!”
玄涛的回答好似正中青年的下怀,只见他自信道,“可是据在下所知,自鹰王破空,这千年之间,连圣人都寥寥无几,更别说渡过三宝之劫,铸成大道之基的仙人了!这千年之间,不知多少惊才艳绝之辈,剑神荆若水,奇门圣手飞虹子,太极宗师玄元子,丹元真君陆修静,白云真君道微子,三笑僧慧远,白衣僧渡会……多少前辈冠绝当时,奈何却未曾听说有突破者,道长自比这些前辈如何?”
玄涛讷讷道,“自然是不如的!”
青年接口道,“既然如此,那久视成仙之途,又与道长何干?岂不是飞蛾扑火,徒劳空燃?”
玄涛看着他,欲言又止,却说不出什么话来,正踌躇间,玄明冷眼插口道,“飞蛾扑火,只因心向光明,我辈道心甚坚,纵然前路茫茫,于高崖深渊处,未尝不可架虹飞举,以辟前路。关外染血千年,难平西域战乱,后继之辈难道也是飞蛾扑火,徒劳空燃?”
青年有些激动,怒声道,“保家卫国,甘洒热血,怎是飞蛾扑火?纵然前路崎岖,来者无穷,怎知不能一扫夷狄,永镇西陲!”
玄明瞥他一眼,轻声道,“纵然仙路茫茫,一样来者无穷,怎知不能铸道承天,羽化飞仙?”
青年被玄明噎得说不出话来,只怒目而视,狠狠地撂下一句,“道不同不相与为谋!”转身而去了。
玄明看着青年独自离开的身影,冰冷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忍不住微微摇头,发出一声叹息。
“这人是谁?语气倒是挺冲!莫名其妙,自讨没趣!”玄涛倒不恼他,只是好奇此人身份。
玄明眼中带着三分怜悯,低声道,“神威府仇少冲,应该是冲着你来的!”
“啊?”玄涛满脸惊讶,急声道,“找我?找我干什么?我都不认识他!”
玄明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略带笑意地说道,“谁让我们惊涛道长在东海六郡颇有侠名呢,他不找你找谁?”
玄涛有些摸不着头脑,肃声道,“这有什么关系?关他什么事?莫非他和空桑山那伙人有关系?”
“你小子!”玄明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他要是遇到空桑山那伙人,一枪一个,下手绝对比你狠!”说着,他远望青年隐没在人群中的背影,低声道,“他你不认识,他爹你一定听说过。”
“哦?”玄涛来了兴趣,嬉笑道,“还是个豪门公子不成?”
玄明摇摇头,低声道,“他爹就是龙庭的西关砥柱,山字营大统帅,镇军大将军,武英候仇云臣。”
玄涛满脸惊容,惊呼一声,又低低地悄然问道,“莫非是那个独战火祆教三王六使,一人拖住西域十万大军,保全了山字营的仇云臣,仇帅?!”
玄明轻轻点头表示肯定,玄涛也叹息一声,“原来是仇帅之子,难怪生得英武非凡!不过他找我干什么?”
玄明瞥他一眼,低声道,“当年之事震惊天下,也疑点重重。不管他要干什么,你最好不要掺和进去。”
玄涛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讷讷道,“我能跟他掺和什么?放心吧!”
玄明点点头,看着擂台上的你来我往和看台上的欢呼,感慨道,“终究还是要乱起来了,人心如水,世事如潮,又能避到哪里去呢?”
说话间,擂台之上突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玄明抬眼看去,那处的擂台几乎被江湖英杰围满,偏向那边的看台也层层叠叠地挤满了观众,纷纷伸着头,像一群好奇的鹅,翘首向擂台上看来。
台上两道身影如电,不断地来回穿梭闪烁,不是在空中一触而返,发出金铁交击的轻鸣。两人以快打快,几乎看不清面貌,只有一白一青两道身影在擂台上穿梭碰撞,不时还可以看到一溜溜火星。
两人越来越快,击打的声音也越来越大,擂台上好像炸响阵阵雷鸣,青白的光影好似两颗流星,不断旋转碰撞,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气势。
“这是?”玄涛有些不敢相信,眼前两人的打斗强度明显已经向着方才王离那一招白虎碎星发展而去,“这是打出真火了么?不至于吧。”
玄明摇摇头,“本来就是宿世之仇,自然不会在意什么点到即止。”看到场边一脸淡然的绮兰和欲言又止的韩灵素,心中暗叹一声。
擂台上的战斗急剧升温,凛冽的杀气毫不掩饰地释放出来,在擂台上刮起一道冷风,不断地冲击着周围人的心神。
“都散开!”几派带队的人都急忙忙地喝令擂台边的师弟师妹们散开,绮兰也吩咐数名战士,将擂台三丈的位置围了起来,禁止人们靠近。
轰!擂台中央一道白光轰然炸响,强烈的气浪将木制的擂台吹得吱呀作响,两道身影从中央的爆炸中向两边推开,青色的身影周围突然出现密密麻麻的青色风刃,倏然向对面射去。这边的白色身影也不示弱,抖手便是漫天的寒光,精准地向着风刃撞去,在半空炸开漫天的朵朵水雾,另原本就烟尘四起的擂台更加的混乱不清。
这样的环境似乎正中两人下怀,眼见得暗器法术难以奈何对方,又揉身向前,冲进烟尘之中。势大力沉的拳击声从烟雾中传来,带着呼啸的劲风穿透而出,不时在擂台下的地面上留下一个个细小的坑洞。
“这两人谁啊?这么大火?”玄涛悄声问道,
“应该是明尊教的何珊宁和天山派的徐杰!”玄明低声道,天山派靠近西域,与明尊教多有龃龉,两人互下死手也不见怪。
轰!两人说话的片刻间,台上的形势进一步加剧,猛烈的爆炸在各处响起,汹涌的气浪伴随着不断穿行的光影,好似沙漠中卷起的沙暴,肆掠的风和冰寒的水,将擂台上的生命一点点吞吸进去,带着强烈的杀意。
“我认输!”突然,一道身影从擂台的烟尘暴风中冲了出来,用冰冷的声音宣布认输,只是另一道身影显然不打算这样简单地放过去,白色的身影如同一束光,猛然从暴风中追了出来,他好似没有听见这边青色身影认输的话语,顶着一道红光,如同一支利箭,猛然向身影射去。
红白相间的利箭来势极快,瞬间便到了身影的面门,她面有惊容,却没有太多的恐惧,眼见着红色的光点在眼中渐渐放大,带着射穿烈日的灼热气息,向着她美丽的头颅穿透而来。
嘭!绯红的利箭像是调入水中的柴火,在青色的身影面前倏然熄灭,然后露出一个白衣人,面带笑意,只是这笑意背后,分明藏着十分的凶狠和不甘心。
“她已经认输了!”绮兰站在青衣女子身前一挥手散去阻挡白衣人的无形薄膜,面无表情,冷声道,“此次以武会友,点到即止,少侠僭越了。”
白衣人长发飘然,带着青年独有的桀骜和英气,笑道,“一时没有收住手,还望绮兰大人勿怪。”
绮兰点点头,并不看他,朗声宣布道,“这一场,天山派徐杰少侠胜!”
徐杰无说话,只冷冷地看着对面一样面无表情的何珊宁,做出算你走运的口型,然后微微一笑,退到一边。何珊宁好像并无沮丧,也安静地退到一遍,继续观看下面的比试。
比武已经进行到最后一轮,看台上人影渐稀,场中的江湖英杰们倒是很齐全,毕竟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这里的每一场比试,对于那些跟随师长前来的后辈子弟来说,都是弥足珍贵的教材。
相比于一开始的混乱,场边渐渐泾渭分明起来,虽然没有明显地扎堆,但是还是能现出亲疏来。显隐两派,佛道二宗,虽然有个别交好,彼此之间并明显可以看出不同来,相互之间也没有什么话题。明尊和火祆教自然被一众人等排斥在外,带着强烈的敌意。
第一轮的比试渐渐完成,胜者固然欣喜,败者其实也没有多少失落,百杰榜上起起伏伏,谁也不敢说能坐稳某个排名,这江湖浩浩,能人如过江之鲫,可是纵然如此,宗师依旧是一道巨大的闸口,将江湖清晰地分做两个层次,宗师就仿佛江河之上那竖立天际的龙门,一旦跃过,自然是遨游天地,不同凡响。只是这一道关卡,就不知道阻挡了多少人,在此处蹉跎岁月,郁郁终生。
宗师之下,皆为蝼蚁。纵然一时得胜,也没什么可骄傲的,一天不成宗师,就一天是蝼蚁,所谓胜者,不过是强壮一点的蝼蚁。
“来了!”看着缓缓上台的人影,玄明突然轻声道,
“什么人?”玄涛也跟着眺望过去,打量着擂台上强壮的身影。
“火祆教安庭栋!”玄明一字一句地说道,两眼放出异样的光芒。
“师兄你?”玄涛看着玄明一脸认真的样子,低声道,“你的口味倒是奇特啊!”
“说什么呢!”玄明在他脑袋上一敲,低声道,“这个安庭栋可是鹰门重点关注的人,据说有机会成为新的圣土使!”
“圣土使?这么厉害?!”玄涛吃了一惊,“那法一不是危险了?”
玄明半眯着眼,轻声道,“那也不一定,净业寺向来出狠人,以身负法,戒定生慧,可小瞧不得!”
玄明说着,擂台上走上来一位瘦小的僧人,他身量不高,又黑又瘦,站在安庭栋面前足足低了一个头。两人一个高大威武,肩阔腰圆,好似山门里的金刚怒目,一个低矮瘦小,僧袍空荡,仿佛深山里的病苦野猴。这一大一小,一高一矮,看起来颇为滑稽。
比起安庭栋高鼻深目,棱角分明,法一就显得颇为普通,两人对站,好似萤火之于皓月,更显得安庭栋光彩照人。只是法一这枯瘦的脸上,一双眼却颇为炯炯有神,放射出别样的光芒。
法一不缓不急,上得台来向安庭栋合十行礼,沉声道,“施主有礼,刀剑无眼,还望施主手下留情”
安庭栋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看他上台站定,哪里听他废话,揉身而上,犹如山崩地裂,大厦将倾,搂头便是一刀。
法一间不容缓地侧身让过刀锋,竖掌身前,在安庭栋持刀的手背上一磕,劲力涌现,将安庭栋这一刀向一旁打偏数寸。
安庭栋狰狞一笑,手臂上肌肉坟起,劲力涌动,带动狂风呼啸,下劈的刀锋迎光一晃,化作横斩继续想法一追来。
法一后撤一步,堪堪避过刀锋,劲力混合着狂风吹得僧袍鼓荡扬起,他脚下连动,身形如电,刹那间出现在安庭栋的后方,将身一靠,浑然之力刹那间传入安庭栋侧身之上,只听得一声闷响,紧接着锋利的弯道猛然劈在擂台上,巨力将安庭栋连人带刀推向远处,在特质的擂台上拉出一溜火星。
吱——刀锋和木制擂台摩擦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安庭栋居然被这一下撞出数丈之远,才看看稳住身形,他站起身来,露出森然的白牙,冲着法一狞笑道,“倒是小瞧了大师了!”
“承让承让!”法一面无表情,依旧合十一礼。
两人这一试探虽然简单质朴,却令下面围观的人都露出严肃的表情,无他,这两人举手投足之间力量太大,虽然看起来毫无烟火之气,但这实打实的力量交击,比起方才玄涛和王离的战斗还要凶险数倍。
“看来要认真些了!”安庭栋冲着法一冷然一笑,脚下猛然用力,将这特制的擂台踏出一个窟窿来,巨力降临,他整个人裹着刀锋化成一道闪光,倏然向法一射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