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郡地处荆州腹地,西接云梦,东连汉水,境内水系发达,以汉、湘两条水系为主,贯穿全境,一南一北,交错纵横,无论是农田灌溉,抑或水运交通都是十分便捷。荆州富庶,首要便是云梦大泽,但汉、湘、兰三条水系也功不可没,倚靠三条水系,灌溉沃野良田,加之地处南方,气候温润,水稻可以两熟、甚至三熟,江河之中,鱼虾蟹鳖,鼋鼍鲸豚,数不胜数,水系沟通,三条大江皆是浩荡千里,川流数州之地,水面宽阔,茫茫不见其端,水积之厚,数十万均的艨艟巨舰也能畅行无阻,因此交通发达便利,从江南丝绢茶叶,塞上马匹毛革,在荆州俱有流通便可见一斑。
寿春乃荆州首府,丹阳拥此一城,每年便是数亿财货流通,当真是鱼米丰盛,膏腴之地,故而荆州之民,除却崇拜古神巫教之外,这三江水神的祭祀,也是格外隆重。而这三江水祭,尤以湘水祭祀,最为宏大热闹,而主持这湘江水祭的,便是湘水边上,神女峰顶的水云宫。
湘水绵延万里,由云梦大泽而始,流经荆州、司州、交州而注入南海,湘水之名以荆州境内的水道为主,流经云梦、丹阳、南安三郡,丹阳与南安交界之处,突兀有高峰数座,河道蜿蜒,两岸悬崖绝壁,高达千仞,河中暗礁急滩,水势冲贯,常有船只触礁而损,满船货物人命,都付与流水。自龙庭建立,以千军之力疏浚河道,上削山峰,绝峭壁,下除礁石,蓄水流,自此水势浩荡,渺渺茫茫,不复之前凶险,古来有诗赞曰,“更立西江石壁,截断巫山云雨,高峡出平湖。”自此千帆竞过,熙熙攘攘,来往者甚繁。这来往船只为求庇佑,这湘江水祭便更加宏大了。水云宫原本只是祭祀水神的小小宫殿,借此势头,也逐渐有了不少的名气。
神女峰上,日光遍洒,林海起伏,应和崖下水声,响起阵阵波涛,山腰往上有一座峭壁突兀地伸了出来,那峭壁高悬,在半空中伸出水面,峭壁之上,云岚雾霭之间,一座宏大富丽的宫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及到近处,才见得有一条曲折的道路从峰上直通崖壁,崖上宽阔处青石铺地,落成一座广场,广场上白玉雕琢,衣袂飘然,一座近二十余丈的水神像昂然矗立,神像后面宏大的宫殿占地颇宽,几乎笼罩了整个崖壁,宫殿前后数进,宫室无数,又有亭台楼阁,点缀其间,廊腰缦回,檐牙高啄,长桥卧波,复道行空,堂皇大气,极尽奢华。
正殿上烟雾缭绕,三丈高的水神塑像踏波而来,周身有龙鲤环绕拱卫,面上朦朦胧胧,笼罩一层水汽,眸中有水光闪动,显得灵动非常,栩栩如生。殿中一尘不染,却空荡静谧。隐隐从侧殿之中,传来丝竹之声。
绕过水神塑像,过一段回廊,侧殿也一样宽敞,画栋雕梁,金碧辉煌,脚下水蓝色绒毯铺就,分外柔软,柱间描百花锦布垂挂,秀丽非常。殿上四五个穿红着绿的明媚少女随着丝竹管弦之乐翩翩起舞,身姿柔美,媚态极妍,殿上一位男子侧躺在宽大柔软的云床之上,他玄服宽大,长袖飘然,面如傅粉,眉清目秀,他右手托腮,眼中带着笑意,左手放在膝上,轻轻敲打着拍子,欣赏着美丽的少女跟随或急或缓的乐曲起舞,眼中的笑意更甚了。
一道清丽高挑的身影突然从殿外迈步而入,她一袭白衣,端正素雅,容貌美丽,凤眼含冰,她表情严肃,像一只高傲的天鹅,周身都带着不可名状的寒意,她施施然走到男子身边,冰冷的气场令歌舞为之一滞,美妙的乐曲也戛然而止,她挥一挥衣袖,乐师和少女们立即停了歌舞,向两侧退去。男子这才抬起半睁半闭的眼睛,苦笑着端正了身体,无奈道,“有什么事吗?”
“寿春来的信!”她声音清冷,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来递向男子,“事关鹰门,还请宫主定夺!”
“哦?”男子取过信件,快速地扫视一遍,露出嘲讽的笑容,“两只天鹰,方乘雷可真会惹麻烦!看来荆州之事已经暴露,你催一下方乘雷那边,另外,以我之名邀请鹰门二位长老来我宫中一叙!”
女子点点头,转身便要离去。“等一下!”男子忽的将眉头蹙拢,思索片刻,才沉声道,“你飞书让若英过来一趟!”
“请云中君过来?为什么?”女子清冷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男子仿佛失去了一贯的从容,儒雅的面容上难得地露出一起阴沉。
“鹰门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男子叹息一声,显得有些沉重,他明亮的眼睛望向殿外,露出一丝回忆。
女子等候良久,并没有等到男子的解释,看着男子怅然的神情,她冰冷的脸上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惋惜,她不知道是怎样的人或者事,能够让这位仗剑遨游,笑傲神州的风流雅士如此地落寞沉寂,以至于退隐到这个小小的水云宫,变作与红尘谈笑,商贾往来,流于凡俗的小小主祭。
“去吧!”男子又恢复了那股慵懒的气息,重新斜靠在云床上,半眯着眼睛假寐。女子收起眼中的惋惜,转身离去。
寿春城,侍御史府,雪白的纸张上印洒着装饰用的金粉和青丝,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与慕容秋月指尖的香气混合在一起,递到俞柏舟的手上。玉章殿中,这位鹰门二长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整个侍御史府控制在掌中,不过他并未十分严苛,至少对待府中的仆妇小厮之流并未以雷霆之势全部控制起来,这是一种试探,也是一种评估,至少在俞柏舟强大的感知之下,并未发现这些人有多少不妥之处,奈何这封拜帖还是以自己未曾预料的速度送到了自己手上,俞柏舟面上虽不动声色,心下却又提起了三分警惕。
轻轻将拜帖打开,烫金的封面上衬着墨色晕染的底色,一条奔流不息的大河跃然纸上,卷起墨染的云纹,河水拍击两侧崖壁,崖上缥缈的宫殿隐藏的云雾之中,露出金色的檐角绽放着一缕金色,以纯金点缀的拜帖显示着主人的奢华,内里娟秀的字体笔画勾勒,仿佛山顶的冰雪,散发出丝丝的寒意。俞柏舟哂然一笑,扑面而来的寒意只如拂面的春风,在他面前一寸的地方消散无形,
“有点意思!你我到寿春不过一日,竟然拜帖都来了!”俞柏舟笑着,将拜帖递回慕容秋月手中,微微叹息道,“古神教威震荆南,根深蒂固,本来就极难对付,此次骤然发难,整个荆州几乎尽落于手,你我还是有些被动啊!”
“要不是有人阋于墙中,何至于此!”慕容精致的脸上涌出一阵嗔怒,莹莹的刀意激起青丝无风而舞。
俞柏舟的眼中陡然射出两道光芒,将慕容激发的刀意笼罩在三尺之内,低声喝道,“师妹!慎言!”
“慎什么言!”慕容快速地收敛起来,恢复了平静,只是怒气犹在,没好气道,“人家都上门来了,你还顾忌什么!依我说,只需将这些个乱伸的爪子都一一剁下来,这荆州,也就安静了!”
“你呀!”俞柏舟摇摇头,取下方才看过一半的书册,目光越过书册看向空处,思索着,“此事的关键并不在荆州,而是在鹰门!在神都!古神教可不会无缘挑衅我鹰门,”
“哼,又是这一套!”慕容有些不耐烦,语气更为不善,“你莫忘了,这是江湖,比的是谁的武功高,谁的手段强,想那么多干什么,既然他古神教伸了手,就得有承担我们怒火的准备!”
“无端的发泄一通又有什么意义?”俞柏舟认真地继续查阅书册的内容,低着头轻声道。
“哼!小韩这样,我很不痛快,非得要发泄一通!”慕容怒气冲冲,故意道。
俞柏舟摇摇头,并不理会她的任性,对着一旁侍立的赭衣弟子,低声道,“给他们回帖,咱们后日登门拜访!”
“我来写!”慕容一把抢过纸笔,凝神写着。“你莫要太过火!”俞柏舟轻言劝道。
“你莫管!”慕容语气不善,手下笔仿佛一柄钢刀,雪白的信纸化作修罗杀场,放肆着胸中的怒火。
俞柏舟摇摇头,不再理会,又将心神沉入手中的书册上。
水云宫侧殿,一袭白衣的冷面女子端坐在男子身边,不断地将身上的寒意散发至场中的歌舞,明眸皓齿,笑意妍妍的少女们仿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曲不成声,舞不成态。男子苦笑,实在忍不住出声道,“琼姬,你就不能放松一些吗?”
女子微微蹙眉,默不作声,微微瞥他一眼,真气流转,竭力将身上的寒意控制在三尺之内。
男子环视着少女们面上的惴惴,无奈地摇摇头,叹息道,“你们还是退下吧!”
少女们如蒙大赦,颤抖着赶忙从侧殿中退去。男子眺望着少女们绰约的背影,流露出微微的不舍。
此时,一位素衣的女子从侧殿正门小跑着进来,向着两人行礼道,“寿春那边的拜帖已经回了!”说着,将烫金封皮包裹的回帖呈了上来。
“我看看!”女子放开了周身的寒意,令送书而来的弟子也是微微一抖,连忙运转真气才堪堪抵住寒意。女子接过回帖,抖手抽了出来,在面前将信纸展开。刹那间,一道惊天的刀芒冲天而起,锐利的刀意从信纸上直扑女子面门。
锐利的刀意呈半透明的银色,犹如月光轻洒,笼罩一层薄薄的轻纱,但那股锋锐的意境,却令女子难以自拔,强烈的刀意仿佛黑夜中高悬中天的明月,月光挥洒,照耀大千,又有哪里可以躲藏!
凛冽的刀芒伴随着涌动的刀意从信纸上涌起,在电光火石之间向女子扑来,那边眺望少女背影恋恋不舍的男子悚然大惊,如同瞬移一般,瞬间出现在女子身边,浑厚坚固的真气在他并指如剑的之间伸出一尺来长的剑罡。透明的剑罡好似汩汩地流水在男子指尖流动,与凛冽的刀芒撞击,发出轰然的低鸣。
男子一把将女子拉开,任由散发出剧烈光华的信纸瞬间暗淡,又缓缓飘落在地。他眉头紧蹙,一抹愤怒在眉间酝酿,如同爆发前的火山,积累的浓烈的杀意。这一切太过迅速,令送信的弟子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她只见光华一闪,男子倏然出现在面前,而女子已被男子拉得跌坐在地。他连忙将飘落在地的信纸拾起来,恭敬地递到男子手中,谨慎地退到一旁,安静地侍立。
男子打开回帖,雪白的信纸上,一个偌大的诺字如同刀劈斧凿,犹自散发着凛冽的气息,另一边,送去的信中,那冰冷的寒意也毫不掩饰地落在男子眼中。男子颓然苦笑,酝酿的怒火化作无奈的叹息,转而变作一股颓然,为他的慵懒,又深深地添了一笔。
男子将拜帖放在一旁,将女子扶到云床上盘膝而坐。她美丽的脸上面无表情,睁大的眼睛仿佛蒙上一层雾霭,阻隔着生气。男子摇摇头,拿手在女子挺翘的琼鼻上一刮,笑道,“叫你自作聪明!”说着,他眼中陡然射出两道浓烈的剑意,如同滚滚的江水,流入女子眼中。
女子只觉眼前明亮的刀光将天地都衬托得无比黯然,凛冽的刀气瞬间布满了整个空间,纵横交错,如同一张大网的刀罡猛然扑来,将自己瞬间切割成无数的碎片,仿佛从灵魂升起的痛楚令她几乎窒息。偏偏这种如同剧烈的火焰灼烧的痛楚仿佛一张大网,从全身的各处生起,剧烈的痛苦让她眼前一暗,仿佛灵魂飘荡出来,就此死去。
然而这并不是痛楚的尽头,极尽暗淡的尽头,痛楚渐渐停息,仿佛失忆一般飘荡,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眼前便又有一道亮光升起,紧接着,痛苦地大网便再次缚紧,无边的痛苦令她发狂,无论怎样拼命地叫喊、挣扎,都无法挣脱这空间的囚笼,暗淡的空间如同传说中的无间地狱,不断将凌迟的痛苦烙印在女子心底。
暗淡的空间里,女子奄奄一息,其实这样的痛楚只过了三轮而已,又一道亮光自空间的尽头跃起,仿佛滚滚的江流,铺天盖地,与下一个瞬间涌起的刀光撞击在一起,发出震天的轰鸣。无尽的白光在两道光芒的吞噬交击处升起,仿佛在近处看着太阳升起,不是暖暖的红日,而是无尽的光芒,将整个天地都笼罩掩盖,除了被燃作灰烬的肉体,只剩下飘荡的灵魂,难以安息。
大殿中,云床上的女子七窍都溢出丝丝血迹,她发出一声痛苦地低吟,悠悠转醒。他冰冷的脸上涌起病态的嫣红,美丽的眼睛绽放出仇恨的怒火,这种羞辱让她怒火攻心,难以自持,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种羞辱报复回去。
男子淡然地看了她一眼,仿佛看透了她的内心,低声道,“我劝你还是熄了念头,纸上的刀意只是一种警告,如果你不能认清,我也帮不了你!”
女子嫣红的脸色缓缓变作煞白,怒火过后是萦绕心间难以抹去的恐惧,她挣扎着爬了起来,颤声道,“这是谁?!”
男子轻轻地闭上眼,声音仿佛在追忆,“这还只是冷月天鹰,还有一个更可怕的,鸿羽天鹰,俞柏舟!他还有一个名字,你肯定知道!”
“什么?”女子的脸上充满了惊骇,
“雪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