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春城,侍御史府。
‘李书文’送走玄明二人,看着两人离去的背景嘿然一笑,转身入府,绕过前院,一路的仆役对他微微行礼,丝毫没有看出这位主簿大人有什么异常。侍御史府监察一州,占地颇大,前院会客演礼,中庭亭台环廊,小桥流水,乃是休憩之所,靠右为侍令台,乃是监察为政之所,细查一州之百官为政,民生风物,奇闻异事等等,以侍御史为长,有中丞、主簿、书吏数人,后院方为亲属、仆役居住之所。
‘李书文’一路颇为熟稔,转过中庭,径入侍令台,台中一座大殿名曰含宪,殿中宽阔,对坐数排横案,右侧书架横陈,堆满了各类录册。桌案上首坐着一人,青衣绣鹰,玉环束发,国字脸,刀锋眉,冷目鹰鼻,坐于案前背脊挺直,手持朱笔,时而勾画,时而疾书,正是侍御史韩飞虎。右手侍立一人,身着赭衣,双手捧书而立,神情肃穆,不时向韩飞虎叙说。下首桌案也有一人端坐,此人深衣披发,横眉入鬓,眼内有精光闪动,鼻若悬胆,嘴角带笑,颔下一缕青须,静坐一旁,好似林中白狼,狡诈凶险。
‘李书文’走进殿中,拿手在脸上一抹,现出另一副面孔来,但见此人细眉如柳,冷眼斜飞,鼻尖嘴薄,透着三分狠厉。此人进得殿中,却不向韩飞虎行礼,只到下首披发之人面前拱手,低声道,“三长老,已经二人打发走!”
“哦?走了就好!”这位三长老面带微笑,却泛出寒意,“你觉得这两人如何?”
“以属下看来,不过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不妨大事!”假的李书文小心回道。
“韩大人,您看?”三长老带着笑意,躬身向上首的韩飞虎问询。
“这两人我并不熟悉,应该门中新招徕的客卿,既然不妨大事,便不要招惹!”韩飞虎并不抬头,冷声道。
“既然大人发话,我等自当遵从!”三长老扬起嘴角笑道,“不过”他停顿片刻,接道,“南安乃是我神教之地,若是起了冲突,大哥手下可不会留情。”
韩飞虎这才微微抬起头,一双虎目陡射精光,一股刀意猛然锁定三长老,几乎在一瞬之间,刀意透体而过,三长老惊叫一声,冷汗涔涔如雨下,顿时瘫软在地,不住地喘息,一旁的‘李书文’已经被震慑当场,动弹不得。韩飞虎森然如冰的声音这才缓缓传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南安是龙庭一郡,可不是你古神教的地方,而鹰门,也不是随意招惹的,既然入了皇子麾下,这一点,希望你们清楚!”
三长老喘息片刻,双目陡然迸发出一股恨意,倏而消失无踪,艰难地抬手行礼道,“多谢大人提点!”
“不用客气!”韩飞虎低头书写,冷声回应。
“我这就休书一封提醒大哥!属下告辞!”三长老恭敬道,良久,见韩飞虎并不理会,才带着‘李书文’退离。
“看来他并不服气!”见两人离开,韩飞虎身旁的男子突然出声道,
韩飞虎微微转脸,斜眼看向男子。强大的目光在男子身上驻留,仿佛千钧重担一点点压在男子肩上,直到男子额间冒汗,才缓缓收回目光,韩飞虎平视殿外,冰冷坚毅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良久,才长叹一声,轻轻道,“书文便不会说这样的蠢话。”
男子身体一震,刹那间脸上仿佛开了染铺,羞愧,愤怒,惊讶,后悔,众多的情绪一下子涌上来,令这张帅气的脸显得格外的狰狞丑恶。只是一瞬之间,男子便将这种种情绪一一平复,深吸一口气,躬身行礼道,“多谢大人提点!”
韩飞虎抬眼看他,轻声道,“不用谢我!”说着,站起身来,向殿外走去,男子刚想跟上,他却站定殿中,背向男子,低声道,“在这个世界上,愚蠢的人往往活得长一些,不过活在猛兽身边,就不一样了!”他说完头也不回,大步离开。只有下男子矗在原地,怔怔出神。
夜色浓重,如轻纱笼罩,月色氤氲,清辉洒落,宽阔的侍御史府烛火高悬,好似一只巨兽伏卧,瞪着两只铜铃巨眼,择人欲噬。侍御史府高墙外绿树被月光勾勒,在地上投射一片阴影。粗大的树干微微扭曲,好似水波摇曳,现出一道身影来,蒙面夜行,一袭黑衣,眼中精光流转,如水波起伏,又缓缓恢复平淡。月近子时,繁华如寿春也渐渐归于寂静,偶有打更声划破夜空,回荡在街巷之间。风吹绿叶沙沙作响,三两虫鸣,几声犬吠,这座荆州首府也渐渐归于沉睡。玄明将身形遁入阴影之中,好似一团浓重的黑影,从树下沿侍御史府的高墙向侍令台方向游移而去,他信步而走,气息融于天地,加之夜色遮挡,一点也看不出异常。
寻到右侧,他脚步轻点翻墙而过,依旧如同一团黑影流入,府中尚有护院巡视,廊下灯笼,殿中烛火,映照得侍令台灯火通明,玄明被一团黑影笼罩,与身体连成一片,丝毫不受月光斜照的影响,始终覆盖身形。他速度并不快,并总能恰到好处的避过巡逻的守卫,一路毫无阻滞,直入含宪殿,殿中烛火摇曳,却不见半个人影。上首桌案朱笔横搁,纸上墨迹过半,还有数册录书搁置一旁,并未收拾。玄明身至桌前,定睛观瞧,那桌案上放着荆州百官名册,山川图录,郡县志闻。桌上白纸平铺,竟是南安郡报来的的折子:“屠忠林,前任南安郡守,欺占良田,鱼肉百姓,横征暴敛,为祸一方,有大罪十四,小罪四十七,历数如下”后面密密麻麻,细数此人罪状,几乎渐渐都是下狱发配,甚至斩立决的凶恶大罪。其上被朱笔一划,尽皆抹去,只留下一条,“勾结绿林,意图谋反。”
玄明眉头微皱,移过目光,又在殿中逡巡片刻,忽然听得殿外人声呼喊,又见火光摇曳,耸然一惊,赶忙一跃而出,施法隐去身影,躲于暗处。只见侍令台中守卫呼喊,擒着火把向后院涌去,后院之中隐隐传来打斗的声音。玄明思忖片刻,身形闪动,将后面跟随的守卫击晕,木藤随身而走,将他拖进暗处,玄明三两下剥了一身衣裳,也跟随队伍向后院跑去。
后院之中灯火通明,院落无数,侍御史官吏亲属,仆役守卫均居于此处。大院中央,两道身影在缠斗一处,拳掌交击,隐有风雷,其中一人深衣披发,身形迅捷,正是那位三长老,还有一人从旁掠阵,背后守卫们擒着火把乱哄哄围坐一团,却不敢上前。韩飞虎和之前侍立的男子在远处冷眼旁观,并没有插手的打算。
玄明跟着一众侍卫,冲进后院,正见着那场中两人激战,三长老身形如魅,左突右闪,正是古神教绝学——巫身凌云法,只见他双拳舞动,竖劈横打,带起狂风吹卷,纵横如刀。与他对战的是一个看起来颇为瘦弱的人影,黑衣裹身,长发轻挽,柳眉凤眼,冷面银牙,却是个秀气的女子,只见他粉面含煞,双掌翻飞,势动风雷,招招致命,仿佛有万钧之力,定要将三长老毙于掌下。
玄明环顾场中,见得韩飞虎立于远处,不禁微微低下头,场中女子与三长老你来我往,势均力敌,一场好斗。那女子一时间拿不下此人,却引来众人,心中已然着急,见着人越聚越多,已心生退意,奈何三长老也不是省油的灯,看出女子心意,将身法施展开来,他那拳法如穿花蝴蝶,上下笼罩点打,往往于不可思议处递出一拳,看似飘摇,却有绝然威力,不可小觑。女子被他拖住,一时间脱身不得,着急之下已有些乱了方寸,掌法微有散乱,被三长老抓住破绽,一拳打在她肩上,真气爆发,一下子将她震退数步。
玄明瞅得时机,大喊一声,“她受伤了,兄弟们,拿下她!”说着带头往前一冲,他这一下,掠阵的男子也急冲冲往里冲,众人也见得机会,都跟他前冲,霎时间众人踩踏纷乱,团团围住二人,三长老被众人一挡,也急吼道,“干什么,都给我闪开!”
众人听他言语,前拥后退,一时间乱作一团,踩踏之下,涕泗横流,呼天抢地。那边厢韩飞虎听得玄明声音,眼中一亮,却并未动作,仍旧冷眼观瞧。女子被众人一围,正好借势躲避战机,拿掌一拳,隐隐有雷声响起,狂风大作,将场中守卫吹得东倒西歪,她借势跃起,身形如电,一闪之间,便不见踪影,只有冷声从天际传来,“巫朗狗贼,你的狗头暂且寄存在项上,姑奶奶来日来取!”
“哼!口出狂言!”巫朗望着天空,恶狠狠道,转而又环视众人,看向男子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方才是谁人喊话?!”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出声!只低眉耷眼,垂头丧气,分外可怜。巫朗见此情形,也不好发作,只冷哼一声,拂袖而去!韩飞虎嘴角微扬,看向身边的男子,轻声道,“一颗好棋!”
男子躬身拱手,默然不语。
玄明乘乱除了侍御史府,那女子虽然迅捷,玄明有心跟踪,也还是寻得蛛丝马迹,一路跟随。女子身形颇快,身上雷光浮现,微微一闪,便是十数丈的距离,两人一前一后,不过片刻,便穿过大半寿春城。玄明身罩黑影一路跟随,远远掉在后面。前方女子突然加速,连续拐过三条小巷,玄明一惊,连忙紧赶两部追随。他身法颇快,一下子冲出巷道,只见眼前雷光闪烁,一只玉掌在眼前放大,原来女子察觉有异,在此埋伏于他。
轰!玄明抬掌交击,发出轻微的雷鸣。女子见玄明轻松抵挡,手下翻动,便要再来一下。
“且慢!”玄明厉喝一声,“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
“哦?那你是什么人?”女子说着话,手下并并不留情,依旧掌运风雷,朝玄明打来。
玄明无奈,只得和她抵挡过手,低声道,“我乃新任南安监察史,察觉侍令有异,特到侍御史府探查,巧遇姑娘,正要问个清楚!”
“是吗?!”女子下手颇狠,招招势大力沉,如同惊雷闪电,只是玄明挥手抵挡,自己却难伤他分毫,这才停手后撤,低声道,“我不信你!不要跟着我!”说着,转而提纵而去。
“喂!”玄明轻喊一声,见女子已然远遁,才悻悻作罢。抬手看向掌中,手掌密布木纹,方才与女子对掌之处,掌心处一片焦黑,隐隐还有电光闪烁。
“啊!清微派的人?怎么会跑到荆州来?”玄明面带疑惑,喃喃自语道,远望夜空,哪里还有女子身影,他低声自语道,“这倒是个突破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