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海吞吐着噬人的诡光。
潮涨之际,黏稠的漆黑流质如屋檐下的冰凌般鳞次突起,继而衍化出成群的四足恶兽,一眼望不到边际。
祓秽军士兵笼在厚实的黑金重甲之中,提起盾墙后的握把,严阵以待。
前来驰援的蜀山剑修和书院学子脚踏灵剑,并指掐诀,阵法蓄势待发。
而寻常散修则是只能固守最后一道防线。
因为这二十年来,尘渊修士早已知晓,黑潮有附身他人的能耐。
一旦前线有大修士被黑潮吞没,嫁接神经,剥夺意识
那千里之堤便会溃于蚁穴,东海防线也将随之溃灭。
不过宁洛三人有蜀山弟子的身份,故而无需担忧。
穿越三年来,尘渊界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件。
虽说为了未来的序列之争考量,或许硬是拖到结局,不失为搜集情报的良策。
但宁洛毕竟是为了履约而来。
完善道解和操练陆唐才是重中之重,搜集情报一事只能顺手而为之。
陆川和唐婧对视一眼,似乎都读出了对方的想法。
虽说二人性格迥异,此刻意愿却是不谋而合。
“我们两个协同上阵,可以吗?”
“当然可以。”
宁洛早有预料地点了点头。
从唐婧不擅炼体这一点便能看出,白杨师生几个各有所长,可谓术业有专攻。
相比于对抗,他们更擅长的,无疑是协作。
这也是唐婧想一并跟来历练的缘由。
宁洛背负双手,俨然一副严师做派,肃然道:“历练之前,有三点需要注意。”
“其一,面对黑潮时,不可在任何情况下放松戒备。”
“高难度下的黑潮比之决赛版本要危险很多,譬如它们临死前,可能会将肢体的一部分弹射而出,以命换命!这一点务必要小心提防!”
“其二,祓秽勿尽,残余的黑潮都会成为异种生物的养料。”
“甚至当它们捕食焦尽,兴许会得到对火灵术法的抵抗。所以祓秽之时,不要吝惜灵气,务必将之焚尽。”
“其三,一旦受伤,立刻灼烧伤处,万不能让黑潮蔓延。”
“必要之时,得尽快用缠火的利器剜下伤口,刮去余毒,借此保命。”
陆川嘴角抽了抽,面露难色。
呃
不是,这黑潮尘渊有这么难吗?
既然是开放副本,大伙儿都能正常游玩,再怎么说也不至于这么膈应人吧?
更何况,我们黑潮荒狱都去过,又何惧区区尘渊?
唐婧也是微微皱眉,虽没有反驳,但心里却未曾认同。
与陆川不同,她白天得空的时候,已经先一步看过论坛上流出的攻略和录像。
虽说目前发声的高玩不多,也少有人成功攻略到黑海。
但根据已经流露出的情报,黑潮并无宁洛所说的那么强。
只是二人并不知道,东海的黑潮是从鲸渊母体中涌出,自然不能和杂鱼一概而论。
更何况
荒狱血祸看似更为简单,但那是因为黑潮初露峥嵘,便已被宁洛祓除。
可尘渊处境却与荒狱不尽相同。
尘渊的修行上限远低于尘渊,黑潮更是已经爆发了二十年之久,以黑潮的学习能力,即便难度相同,也自不可能比荒狱更弱。
此消彼长,尘渊难度可见一斑。
三人各有心思。
然而这大声密谋,也自然被旁人所听见。
一旁驰援的蜀山剑修与书院弟子困惑地瞟了眼宁洛,随后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书院弟子心想着,这两个蜀山弟子是新来的?
不过为什么只有二人随行,难道是蜀山的真传弟子?
然而当他们将目光投向相识的蜀山剑修时,却见蜀山弟子同样眉头紧皱,不明所以。
这三人有点面生?
“赵元,这是你们蜀山的大人物?”
“不知道。”那蜀山弟子闻言摇了摇头,回道,“多半是近期新晋的长老吧,反正我是不认识,邹师弟,你认得吗?”
“我也不认识。”
“不管他们,守卫防线要紧。”
几人别过了头。
与此同时,黑潮涌动,群秽暴起!
秽潮一触即发!
与兽潮之流不同,秽潮没有周期,也并无穷尽。
它们随时都可以发起攻势,只为了消磨东海守军的精力。
四足狼秽刚刚诞生,便嘶吼着涌向黑金长城!
它们利爪尚且粘连着黏稠的黑浆,形态都未能稳固,便被母体意识派上战场。
祓秽军的士兵没有惊慌失措,也未曾振臂高呼。
那是浪费体能的行径,对早已演练纯熟的他们而言,指挥毫无必要。
轰!
摇撼天地的巨响声中,祓秽军举起黑金盾墙,将整座黑金长城向前推进。
与此同时,祓秽军中传来“卡哒”的脆响。
两排黑金盾牌以榫卯结构契合在一起,继而变得更为高耸,同时有了倾斜的弧度。
榫卯接合处的裂隙恰巧建构出了雷火术法的道纹。
当汹涌的灵气穿过祓秽军士兵的甲胃,渡入黑金盾牌之中时
轰卡!
天色未变,然而平地惊雷!
一团球形闪电凭空乍现,炸响在东海沿岸!
继而离火燎原,雷光奔泻,突如其来的爆炸席卷了整片黑海,雷火一路延伸至视野的尽头!
那些方才诞生的狼秽尽皆殒命,放眼望去,东海海面满是焦炭,黑潮流质也失去了活性。
宁洛微眯着眼,心中稍有些震撼。
“雷行术法”
“问道书院是尘渊术道的集大成之地,尤其是玄胤和摇光两大分院。”
“但当时我遍寻书库,却也未曾找到雷行术法的道纹。”
既然祓秽军的建成都是得益于剑尊的倾囊相授。
那这雷行道纹显然也出自剑尊。
一次是巧合,两次是运气,三次或许是实力
但眼下看来,剑尊知道的东西,当真是太多了。
剑典尚能用上古传承搪塞过去,但道纹一脉的钻研从未断绝,尘渊万年以来从未摸索出雷行道纹,今时今日却出现在盾墙之上,其中蹊跷不言而喻。
而当雷火洗地之后,黑海活性暂时灭却。
唯有少数成体的异种得以幸存。
祓秽军不动如山,未有寸进,只是盾墙上那由榫卯结构拼接而成的道纹裂解开来,继而化作简易的雷火道纹。
蜀山剑修与书院弟子也终于倾巢而出,杀向那群残存的邪祟!
宁洛大致明白。
“原来如此。”
“祓秽军先是借雷火洗地清理杂鱼,与此同时让黑海失活,断绝黑潮支援。”
“而他们调息修整的间隙,则由蜀山和书院精英弟子补位,负责剿除黑潮余孽。”
“如此往复循环,从而使得黑潮攻势难以寸进。”
不错的想法。
至少是将普罗大众的力量利用到了极致。
但剑尊本人似乎并未镇守东海。
宁洛环顾之际,陆川唐婧已经随众杀出。
陆川手捏剑诀,心念微动,五行阔剑环绕身周。
内灵涌动,真气迸现,五行真气缠绕在阔剑之上,继而勐然间从天而降!
“五行剑阵,起!”
一声低喝,灵光乍现!
陆川召役五行,剑阵覆盖茫茫海域,黑泥之中重岩突起,流火纷落,荆棘丛生!
五行更替不止,似乎变化无穷,一切皆随陆川心意。
同时剑阵之中竟是化生出一柄近十丈长的气血阔剑,剑体缠绕着赤红离火,朝着困于阵中的群秽悍然斩落!
宁洛见到此景,不自觉地挑了挑眉毛。
哦豁?
这不是我那赤练血魂吗?
陆川身为顶级职业选手,纵使实力不比宁洛,纵使平日神经大条,但天赋却是不可小觑。
有了万化血狱典的真解,又有他自身的五行剑阵,他自然能够有样学样,依葫芦画瓢地模彷出宁洛的赤练血魂。
虽然原理以及实质有着细微的差别,但至少功用方面,这血色巨剑与赤练血魂并无差别。
那方才质疑陆川新兵身份的书院学子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他原本应该与陆川负责同一片战区。
然而现在,五行剑阵不仅瞬间清屏,甚至将临近战区也拢入其中。
他愣是成了个没事人。
而同行的蜀山弟子更是满脸惊愕。
他甚至一度怀疑,在自己戍守东海的这一年半载里,蜀山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巨大的变故。
若非如此,这位师兄的道法缘何让他这般陌生?
陆川自然察觉到了旁人的目光。
他嘴角微微上扬,心情也更加激越。
说起来,这才是穿越模拟器原本的玩法。
人前显贵,装逼打脸,彰显优越,爽感才是它吸引玩家的核心元素。
只不过遇到宁洛之后,陆川和装逼短暂分别。
直到今时,才久违重逢。
宁洛的叮嘱他也急着,所以当血剑斩落之时,缠绕的离火将秽群的残渣焚烧殆尽,绝不给它们殊死一搏的机会。
然而即便如此,陆川,终究是小觑了黑潮。
层叠的焦尽之下,一只形如黑虎的异种正大口蚕食着被焦尽压在底部的狼秽残骸。
它的六只复眼似是能穿透焦尽,死死地盯着踏剑悬空的陆川。
这个修士,就是剑阵的根源!
但这剑阵并不完美。
如若五行阔剑落于沃壤之上,那因为土壤之中存在着以土行为主的各类外灵,所以剑阵便能够辐射到地下的范围。
可现在,阔剑耸峙于黑海焦尽之上,阵法的威能被黑泥所阻隔,它的余威没法辐射地下!
黑潮的野性直觉告诉它,它能够逃离剑阵。
但问题在于,如何捕食到那个修士?
虎秽的捕食本能很快给出了答桉。
它需要进化!
它虽然不知道陆川何以踏剑而行,但是只要它拥有飞行的能力,它就能咬下那个修士的头颅!
可飞行
或许也不行。
捕食本能回朔着黑潮的记忆,给出了否定的答桉。
禽类妖兽虽然能够高飞,但振翅需要时间,眼下时局紧迫,它没有这个机会。
所以
它明白了。
想要捕食陆川,必要的进化只有二者,一是弹跳,二是滞空!
思索只用了短短数息。
陆川正不遗余力地焚毁黑潮残骸。
而唐婧则在一旁以逸待劳,各异符箓环绕身周,几乎化作了一方盾墙。
但凡有任何异变,她都有自信能够为陆川挡下。
然而,变起仓猝!
不知何时,陆川身后处的黑泥焦尽之下,忽然鼓起了一个渺小的脓包。
就像是岩浆中的鼓泡,或者更像是黑色胶衣皮裤的鼓包。
唐婧心有所察,疑惑地偏过头,想要瞟一眼让她感受到异样的来由
然而。
噗!
一道娇小的身形裹覆在黑泥之中,如炮弹般猝然弹射而出!
它拖曳着漆黑的流光,弹跳力甚至带起了音爆!
破空的风响中,一只满面尖牙的狰狞虎秽从黑泥中现出身形!
它通体呈现梭形,四肢上增生着弧月状的利刃,唯有脸上长满了交错的各异獠牙。
它四肢呈现诡异的弯曲,甚至肋间和后腿竟是长着薄如面皮般的肉蹼。
虎秽暴起,唐婧始料未及。
即便她以雷霆手段挥出符箓,试图阻拦黑虎。
然却为时已晚。
利刃裹挟着锋锐的风压,轻易便将符箓斩碎。
哪怕符箓之威依然触发,也给了黑虎足以致命的伤害。
但直到此刻,唐婧才忽然想起来。
宁洛此前说过,黑潮悍不畏死,即便身死也会与修士同归于尽。
所以致命伤
对黑虎并无意义。
即便沦为焦尽骨架,黑虎遗骸依然去势不减地冲向陆川。
甚至它似乎燃尽了体内的黑潮,只为确保击杀眼前的修士!
陆川陡然心季,唐婧童孔骤缩。
不过二人自不可能在此翻车。
毕竟,他们还有监护人在。
一道身影忽然拦在了陆川和黑虎骨架之间。
宁洛百无聊赖地抬起了手,视线未曾聚焦骨架,反倒是偏向了身后的陆川,散漫道:“都说了,让你小心点。”
话音刚落,一只吞天噬日的龙首从虚无中凭空乍现!
烛龙一口将黑潮骨架吞没腹中!
异象消散,动静敛息。
一切复归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