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端猜想不可能得到认同。
更遑论这个想法太过离经叛道,让陆川出于本能地不愿接受,毕竟他更倾向于人族。
但不可否认,人皇的嫌疑最大,也契合血疫剧本的发展。
妖族会圈养人族,人族自然也有这个动机去引发覆世的灾劫。
药师的手记不可全信,而荒古末期时人族更占优势确凿无疑。
有开头,有结果,也有那声低语作为契机。
那么差的就只是过程。
而能够转瞬扭转局势的变数,只有血疫。
宁洛不会止步于臆测。
虽说获得了原版的万化血狱典,也填补了关于淬炼人族血脉的知识空缺,这可算收获颇丰。
但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不刨根究底,怎么舍得半途而退。
“我得再去一次。”宁洛握拳自语。
陆川怔了怔,不解其意。
因为宁洛在车里说是要尝试适应血疫,染病前又言称要多病一会,看看会否有新的发现。
但如今的他险死还生,却依旧想要再赴险境。
让陆川一度怀疑宁洛是不是大病未愈,因而对血疫有了种病态的渴求,理智已经游离在沦丧的边缘。
不过宁洛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再来,这次适度滴落蛟血,不要完全治愈,就这么吊着即可。”
“就算濒死也没事。”
陆川劝阻不成,也很快放弃。
因为没有必要。
实验血疫这种拙劣的说辞已经不攻自破,很显然,一窥旧梦才是宁洛原本的目的。
当宁洛一再坚持,陆川的眼力不会蠢到看不出来他的本意。
他也知道宁洛既能窥见旁人看不到的过往,那说明他必然拥有超越者的权能,也多半携带着特殊的天命。
这件事只有宁洛能做,而他可以旁观宁洛犯险,坐收渔利。
稳赚不赔,那何苦阻拦?
刑架固定,缚锁套牢。
血兽的残尸重回宁洛身侧,丝缕的血雾没入他的身躯,像是攥紧心脏的千足诡虫。
睁眼,便是荒古。
画面与前一次相同,看来记忆的开篇是固定的时间。
宁洛再次目睹了全程,确定自己一路上都没发现有人窥伺,那道悠远的天声也如期而至。
视野一晃。
当宁洛再次恢复知觉,他已经站到了土石堆砌的高台之上。
他高举着战矛,挑着一颗妖族的心脏,振臂高呼:“我已掌握夺取妖族血脉之力的秘法,从今往后,人族再也不会任妖类欺压!”
然而,同胞们看着他的眼神,却尽是惶恐。
人皇语滞。
局面的发展和他想象中有些不太一样。
他本以为这时候同胞们会义愤填膺,跟随他奋起反抗。
然而事与愿违,族人们颤抖着双腿,栗栗危惧。
他们瞳仁止不住地抽动着,不敢言语,也难以呼吸。
那协助人皇的几位长者向众人阐述着人皇的丰功伟绩。告诉他们,如今王已经拥有了斩杀大妖乃至妖王的绝巅实力!
但得到的回答却是千夫所指与嘶吼辱骂。
“我就说之前王怎么没来由生病,原来是偷偷溜出去袭击妖大人了!”
“就是因为你们这破计划,几百个人就被这么抓走了啊!”
“你们不觉着羞愧吗!”
“你们又丑又老,又不担心被妖族的大人选走。”
“那我们呢?!”
人皇心中怒火升腾,然而宁洛却不置可否。
凡民有这样的反应也理所当然,不仅是因为他们骨子里的奴性与眼界的浅薄,更在于人皇错误的判断。
对牛弹琴,却嗔怪牛犊不识雅艺。
这本就是强加的罪名。
就像去饭店点了一瓶可乐,却当众怒斥可乐里竟然没有酒味一样,这种任性只能惹人发笑,却不可能得到任何怜惜。
凡民们没有丝毫心理准备,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离开囹圄之后该如何在这片险恶的大荒中生存下来。
人皇自始至终都没想过一点,那白骨森然的藩篱对他而言是限制自由的囚笼,对凡民而言却是庇护余生的防壁。
他也从未想过提前坦白计划。
因为那样会暴露,谁也不知道一个濒临死境的人族,会不会在妖兽嘴边出卖同胞,试图借此捡回一条小命。
人皇不敢赌。
所以除了那几个老迈的亲信,以及他们就近住着的家人,没人知道他的目的。
因此这失算的展开并非他曲高和寡,难觅知音。
而是人皇纯粹在自我陶醉。
他想象着自己振臂一呼,万人随行,剿灭妖族的热血场面。
但现实却给了他当头棒喝。
宁洛觉得这时候要是配上那句熟悉的神台词,人皇这个角色绝对能让剧本外的观众讨厌到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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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的不是我,是这个世界。”
绝了。
但偏偏,他还真就是这么想的。
宁洛能感受到人皇的情绪,他似乎对自己同胞产生了怀疑,继而生出一股怨愤。
凭什么自己这么尽心尽力,试图挽救人族,却会被族人那般仇视?
“绝不是因为我自以为是或急于一时。”
“而是因为他们毫无血性!是因为他们奴性深入骨髓!”
但现在不是甩锅的时候,因为人皇已然没有退路。
他坦白了计划,然却未能如预想那般揭竿而起。
难道他要就此孤身上路,独自面对这整片天地?
人皇是怎么想的,又有多苦大仇深,宁洛并不在乎。
他只是觉着奇怪,纵使荒古人族不成文明,但在这般绝望的境地下,何以催生出这种自矜功伐,目无余子的领袖?
人皇很快给出了解答。
他面颊泛起愠怒的血色,张开双臂,仰天长啸:“不要怕!我是被天道选中的人,是天命人!人族就是这片天地钦定的未来,我们必将得胜!”
天命,布道,低语,血疫
仅仅只是一瞬间,宁洛觉着所有的线索交织在一起,最终指向了唯一的答案。
“我明白了。”
“那声低语来自天道。”
更准确来说,是寄生于天道中的黑潮意志。
宁洛没有细想下去,因为马上他就能验证猜想正确与否。
人皇很急,他箭已离弦,不可能再回头。
族人们不信,那他只能设法取信。
所以他想起了夜里听到的天声。
道途既成,时机已至。
布道天下,可承天恩。
“果然,天命早就预知到了事情的发展!”
“我只要完成布道,就能获得天恩,届时就没有人会再质疑我的能力和计划!”
这个过程他很熟,因为他已经不止一次接受天道赠予的伟力。
正因如此,他才会始终相信自己是天命人。
虽然说得挺玄乎,但其实这东西宁洛很熟。
就是天道馈赏。
那是对于开辟道途之人的馈赠。
天道馈赏有着诸多裨益,可以帮修士牢固根基,顺带囤积海量的灵气,快速拔升修为。
可一切的前提在于,这片天足够干净。
在黑潮尘渊中,即便是宁洛,也不敢轻易尝试诵读道语,接受天道馈赏。
因为如果在临海处这么做,势必会引得死道鲸落,从而被侵蚀殒命。
那么关于荒狱界的真相,只需要一个小小的条件,荒古的一切线索就都能尽数连接起来。
天道不净。
黑潮是从鲸渊裂口涌入尘渊界。
这说明按照矩阵的设定,天地并不会被无端侵蚀,黑潮难以借由外力侵入世界。
尘渊界中,引狼入室的是大周。
而荒狱界里,开门揖盗的,便是人皇。
黑潮攀附在荒狱界脆弱的天道之上,但仍旧被拒之门外。
直到人皇通过观察妖兽的心肝,掌握了最初的拙劣功法。
于是天道洗礼,赠予馈赏,也捎来了几只针眼大的诡虫。
那是一切的开端。
人皇从来不是什么被天道选中的人,反而是被黑潮选中的存在,作为帮黑潮打开天门的内应,一次次获得“天声”的启发,一次次获得天道的馈赏。
循序渐进,引水入墙。
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宁洛已经猜到了。
人皇见族人依旧不信,于是决意用天道馈赏来取信同胞。
他盘坐在高台之上,张开双臂,心中默念临时想出的功诀。
「窃万灵生机,炼天地祖气」
「丹赤化洞天,遍收星河稀」
宁洛挑了挑眉毛,没想到这就又弄到了正版万化血狱典的道语认证。
不过虽说道语只是个引子,但人皇这口气也忒嚣张了点。
“我寻思着你也没练出丹赤洞天来啊,还遍收星河呢,这饼画”
宁洛想到一半,心绪一滞。
不对啊,他画的这大饼好像真的差点就能成了?
未来整个荒狱界都被血海覆盖,他离炼化整片天地好像还真就只差一步之遥
还挺励志的。
吐槽到此为止,因为当人皇念出杜撰出的道语的瞬间,天穹骤然化作一片血色!
煌煌大日被血云遮蔽,掩去了天光。
取而代之的是一轮孤悬的血月,悚人的赤芒照映在所有人的脸上。
包括人皇的亲信,一众人族惶惶不安,因为他们近乎本能地意识到,这绝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唯独人皇嘴角上扬,语气散漫:“无需畏惧,那血色是本王心脉之道的体现,说明本王的道途已经足以干涉天象,已经”
然而话音未落,天幕渐暗,漫天血色如脓浆般沉坠而下。
人皇抬起了头,瞳仁中倒映出的景貌也一五一十地展现给了宁洛。
这一幕他太熟悉了。
这哪是什么天道的馈赏,那分明是被黑潮侵蚀后,完全凋零腐朽的天道。
也就是,死道鲸落。
当血潮覆压而下,宁洛清楚地感知到,他的几条心脉化作千足蚰蜒般的诡虫。
那是在早先人皇第一次接受天道馈赏时,就已经盘踞在他体内的黑潮意志。
也是黑潮的信号站,是所谓天声的来由。
对修途一知半解的人皇根本没有察觉到异常,就这么任由它们盘踞在体内,接受着黑潮的授业。
而这一次,诡虫再也无需蛰伏。
无尽血潮涌入人皇体内,因为没有比人皇心脉更加适合它们的温床。
毕竟黑潮之所以会化作血祸的模样,正是因为,那本就是人皇的道。
从这一刻开始,血疫不再只是几条诡虫寄生的小打小闹。
因为真正的零号病原体就此诞生。
荒古也将从此画上句点。
宁洛顺着人皇错愕的目光,盯着血月,心中唏嘘:“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沙哑的天声在宁洛意识深处缓缓响起。
“何人窥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