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在问道城,当宁洛与叶辰殊死搏杀时,他没闲心多想。
但当他如今居高临下地俯视这个病态的疯魔,他心中有所明悟。
每一个施暴者,其本质都不过是懦夫。
叶辰表面上的残忍暴虐,与他心底的怯懦师出同源。
他畏怯着新港的那群怪物,畏怯着亲朋与同辈的轻视,畏怯着舆论上铺天盖地的辱骂,畏怯着父亲的严词贬斥。
所以他选择将自己对强者的怯懦,转化为对弱小的欺凌。
以此彰显他那虚妄的自尊。
他暴虐的行径并不只是情绪的宣泄,更是一种上位者的宣言。
他想要证明自己不仅拥有生杀予夺的权能,并且无论再如何恶劣,这群弱小都没有反抗的余力。
宁洛原以为他仅是从暴行中获得快感。
现在看来,不然。
比起快感,他更想要获得的是他曾经失去的尊严。
而手段,自然是从弱者身上掠夺。
宁洛忽然觉着,从某个片面的视角来看,叶辰和他也有些相像。
因为他们都尤为在意外界的目光,以及旁人的评价。
但他们的选择却有所不同。
宁洛选择了让乌合闭嘴,让轻视他的人自取其辱。
可叶辰选择了欺凌弱小,以此重获尊严。
所以他逃出了新港,所以他服下了禁药,所以他早先不敢暴露身份,所以他在赛场上平白辱骂宁洛,所以他要血屠渔村,所以他此后数年畏缩不前,所以他献祭了边陲小镇
只是因为,他是个懦夫。
一个佯装暴君,实则卑劣的懦夫。
原野。
时隔五年,原野上曾被劫雷烧毁的植被再复苏生。
然而那些方生的春草又被叶辰踩得零落。
他从未见过这般恐怖的对手,那吊诡的陆行鲸秽甚至勾起了他心底的怯懦。
所以他像一只发情的野兽,近乎四足并用,歇斯底里地冲向蜀山。
灼烫的气血在原野上划过狰狞的焦迹,仿佛毒虫在蛰咬皮肤后遗留的疤痕。
宁洛也没想到,彼时体育馆里的随口评价,竟然一语成谶。
叶辰将旁人称之为虫豸,那是因为,他自己就是条卑怯的毒虫。
赤血巨灵收回体内。
叶辰看到了在蜀山山脚安营扎寨的一众散修,而散修们也自然看到了他。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轻蔑,然却并没有细想这群散修缘何流落山脚。
因为他明白,这些散修都是废物,而他不是。
蜀山不要弱者,但会需要他。
叶辰脚步猛力一踏,磅礴的气浪无情摧毁了散修的帐篷,也将他的身形弹向了山巅。
散修们除却脸上浮现出愠怒与鄙夷以外,并无其他多余的情绪。
接下来迎接叶辰的会是什么,他们心里都再清楚不过。
赤红的光点暴冲而上,眼看着就要越过辅峰的山头,然而
啪!
叶辰不知道是谁动的手,又是什么时候出的手。
他只看到一只硕大的血掌凭空乍现,恐怖的力道让九境圆满的他都无力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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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躯在半空中不受控制地打着转儿,如陨星般俯落原野,砸出了一道深坑。
“六千七百六十五圈。”散修喃喃。
散修们总算意识到,这人的实力超乎想象。
因为他在半空中转了最多圈数,甚至比此前的第一名多了近百倍!
转的圈越多,意味着劲越大,实力越强,在营寨里也越有话语权。
散修们戒备地看向那道深坑,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叶辰根本就没有加入他们的意图。
良久。
叶辰艰难撑起身子,一手扶着额头,踉踉跄跄地爬出深坑。
他失足滑倒,在地上滚了好一会儿,脑子才总算清醒过来。
谁出的手?
他不知道。
但他看到了那只血手印,那血手跟他的赤血巨灵尤为相像,但又有些细微的差别。
因为他没有从中感受到任何「血脉」的气息。
那是纯粹的气血,纯粹的力量。
没有驳杂的特性,只有霸道至极的蛮力!
叶辰目光凝滞,茫然望向蜀山。
“那,那是谁?怎么会这么强?那是尘渊界的功法?”
叶辰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宁洛。
因为他记得那道险些将他斩杀的剑意,这是他这六年来除之不去的梦魇。
但宁洛分明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叶辰惶惶不安,他目光摇摆不定,心底栗栗危惧。
前有蜀山强者,后有鲸秽追赶。
叶辰最终选择了屈服。
他仰天喊道:“我,晚,晚辈乃是叶辰,乃是”
叶辰忽然发现他不会自我介绍,他战栗着牙关敲出拙劣的音节,不仅语气是四不像,就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懂如何编排。
好在有人帮他介绍。
声音自山巅传来:“你是叶辰,是个懦夫。”
八字真言,言简意赅。
叶辰闻言,身子触电般抽搐了几下。
他似是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猛地抬起了头,然后看到了那尊长身鹤立的仙影。
那是宁洛。
困惑,恼怒,羞辱,卑怯纷杂情绪涌上叶辰心头。
他的心跳逐渐加速,面颊也继而变得滚烫。
他不知道宁洛缘何会这么强,又是如何做到,但他已经没有余力多想。
噬人的血色转眼吞没了他的眼白!
叶辰暴怒难以自抑,所有的情绪都最终化为歇斯底里的杀意!
本命血灵身高百丈。
巨灵傍身,叶辰的力量陡然攀升到极致,如炮弹般弹射而出!
“死!!!”
然而迎接他的,是千丈之高的赤练血魂。
巨手覆压而下,不仅轻而易举地拦住了叶辰,还去势不减地将他镇压在原野之上。
那尊色厉内荏的赤血巨灵,转瞬爆散成蒸腾的血雾,连残渣都不剩。
“唔!噗!”
叶辰喷出一大蓬污血,身子被赤练血魂的巨掌死死扣牢。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九境圆满的他,还拥有万化血狱典,竟是没有丝毫还手的余力。
事实上,早在他露怯的那一天,他就已经输了。
他选择万化血狱典作为功法,目的本就是通过血祭此世,来成就自己的无敌之姿。
但他在被宁洛的剑意逼退之后,就再无血屠的胆量。
他生怕被书院师长镇压,生怕被叶辰与宁洛所寻到,他也不能容忍那么狼狈的自己,所以他只能躲在暗处偷鸡摸狗。
直到他拥有了作恶的实力,他才谨小慎微地去边陲小镇血祭。
只可惜,时间没有等他,因为黑潮已至。
宁洛飘然落地,看向叶辰的目光中并无悲悯,有的只是难言的嫌恶。
他终于理解了自己为什么这么恶心叶辰。
是因为叶辰跟他同病相怜,但却走了不同的路。
不是“世另我”,而是截然相反的自己。
即便宁洛并未出声,叶辰也看懂了他的眼神。
因为他对视线同样敏感,而且这种眼神他看到过太多次,他再熟悉不过。
他屈辱,他羞恼,他像是不甘被人这般践踏自尊,所以他朝着宁洛声嘶力竭地咆哮!
“臭蛆!虫豸!你有什么资格俯视我!”
“你跟我一样,都逃离了大赛区!都隐藏实力!”
“你不放散修进山!你也一样自私!一样残忍!一样恶毒!一样漠视生命!”
“双标狗!伪善!又当又立!做了婊子还想立”
血手用力了几分,将叶辰的头整个按进了土里,阻止他继续发声。
宁洛知道,这人没救了。
各种意义上都是。
即便临死,叶辰也没有半点悔悟的念头,反而试图通过攻讦宁洛的人格,来挽回他可怜的自尊。
这大抵是宁洛穿越以来,见到的第一个,纯粹的恶。
但多半不会是最后一个。
宁洛面无表情,仅是低语道:“你是懦夫,我不是。你是施暴者,我不是。你轻贱生命,你舍人为己,而我只是更重视自身。我从未标榜过自己是什么圣人,我只是恶心,非人的你。”
话音刚落,血掌发力。
宁洛没有再说更多,因为他确信非人之物听不懂道理,而且这样会显得很嘴炮。
对牛弹琴,毫无必要。
血掌狠狠按下。
叶辰试图挣扎,试图血遁,但他做不到。
在超越十境的力量下,他唯一的归宿,就是沦为一滩腐臭的血泥。
宁洛将原野当做毛巾,拭去了血魂手上的污泥,随后默然望向东方。
他能感觉到那股压抑的气息。
黑潮将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