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们喊话的语气像是慵懒的早读。
这要有个老师或教官站在旁边,指不定得吼一句“是没吃饱饭吗”?
宁洛倒是并不在意。
但是蜀山弟子们在意啊!
这冷不丁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家伙来当掌门,谁能吞下这口怨气?
宁洛毫无修为,身患重疾,还初来乍到,却可以成为蜀山掌门。
那他们这群蜀山功勋弟子凭什么不可以?
凭什么就要把蜀山掌门拱手让人?
即便那是大师兄的决定,他们现在也都心中恼怒不已。
因为任谁都能看出来,大师兄显然是喝醉了,才做出这般胡闹的决定。
但,他们犯得着陪着大师兄一起胡闹?
蜀山,不是过家家。
“我抱歉,我退出蜀山!”
“我也一样。”
“蜀山早就名存实亡了,你们都别自欺欺人了!”
“这种家伙都能成为掌门,那蜀山还能称为蜀山吗?我们还有什么好坚持的!”
“我也退出!”
“退出!”
弟子们沉积了数年的郁结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有第一个人开头,转眼群情激奋,众人纷纷扬言退出。
那些退宗的弟子还试图劝导旁人,让他们也一同退出蜀山。
因为这样他们就不再是孤旅,他们就得到了认同,这便是人之本性。
或者说是乌合的本性。
宁洛背着手,神色间波澜不惊:“要走就走,要留便留,多说无益。”
“嗤,傻缺一个,真把自己当掌门了!”
“撒泡尿照照镜子,人模狗样的,不知谁给你的脸面!”
“臭乞丐,装你娘的高人!”
“啐!”
那些方才退宗的弟子一改颓势,对着宁洛群起攻之。
既然已非蜀山中人,那他们也没必要再去压抑本性。
那是他们在数年内积压的负面情绪,也是他们人格之中本就有的阴暗角落。
很寻常,也算不得偏激。
毕竟他们求道多年,换来的却是这么个凉薄结局,任谁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只是他们骂错了人。
即便宁洛未曾招惹过他们,即便蜀山颓靡与他的到来本就毫无干系,即便他们怨气的来源本该是酒鬼师兄
但这群退出的弟子却依旧将宁洛作为泄愤的对象,将满腔郁结转嫁给了这个初见的少年。
原因无非是宁洛好欺负。
一个七境,一个病号,傻子都知道自己该骂谁。
宁洛心中轻笑了声,满不在乎。
如果闭嘴能让这群乌合更快滚下山的话,那也没有搭理的必要。
转眼弟子就走了七七八八,算上大师兄,也只有恰好20人。
偌大宗门,最后连个班级的人数都凑不满,也是有够令人唏嘘的。
剩下的那些人大都是蜀山带回来的弃婴或孤儿。
蜀山虽不是福利院,但见到有心性也稍有天赋的弃婴孤儿,都会带回山门培养。
这些人并非仍未对蜀山失望。
只是他们除却蜀山,本就别无去处。
再怎么落魄,这都是他们唯一的家。
“呼”
宁洛听到身旁的大师兄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他没醉,宁洛是知道的。
一个醉鬼不可能用那般锐利的目光去审视他,还试图探查他的修为。
所以大师兄想做的,无非是创造一个契机。
他想给那些人一个机会,让他们有个借口,可以遵从本心地离开蜀山。
现在他做到了。
大师兄晃了晃酒壶,里面的酒水几乎涓滴不剩。
他落寞地抬起头,将酒壶抛给了一位熟悉的弟子:“十六,轮到你了。”
这也是他惯用的手段。
他让弟子御剑下山打酒,让他们见识世间繁华,从而放弃这座早已破落的旧殿。
宁洛看破不说破。
紧接着,大师兄转而问道:“怎么样,现在还想当这个掌门?”
宁洛神色不改:“我说过了,我拜的是山,不是人。”
大师兄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他看不惯宁洛,这也是真情实感。
一个素未谋面的病患少年,对蜀山的感情怎可能比拜入山门数十年的他更为热诚?
大师兄不能接受。
所以他才让宁洛当这个掌门,再给他画一个重振蜀山的大饼。
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梦足以消磨掉宁洛或许孱弱的意志,从而让他露出弱小的本性。
不过至少目前,宁洛还未露出颓势。
只是大师兄不知道的是,他眼前这个气息衰微的少年,虽未曾登临蜀山,却已在魔教的侵攻下守护了蜀山十余次。
而看似愚莽无知的他,却对蜀山过往乃至尘渊旧秘,事无巨细了如指掌。
蜀山,我还真比你熟。
宁洛面不改色,从容应下掌门之职。
不过一旁的废墟里却出了乱子。
那些扬言退出的弟子一个个在废墟里翻找着什么,试图找些有用的东西去变卖。
一如清心殿的匾额残块,问剑殿的杯盏碎片,还有那用乌金木制成的梁柱
蜀山虽已沦为废墟,但它毕竟曾是冠绝此世的灵山仙宗。这些东西拿到市面上去,无论是其本身质量还是收藏价值,都足以卖出天价。
留下的弟子眉头微皱,看着那帮人瓜分殿宇的样子,只觉得莫名恶心。
而大师兄目光微冷,心中也隐隐生出些嫌恶。
蜀山教会了他们功法剑术,却未能教会他们做人。
但他没有多说什么。
蜀山虽从未强迫他们留下,去留也都是他们自己的抉择,但他们在山上多浪费了几年光阴也是事实。
所以那些无用的垃圾给便给了。
就当好聚好散,一了百了。
不过宁洛不这么认为。
在弟子和大师兄错愕的目光中,宁洛缓步走向那座倒塌的殿宇。
他看向那群弃徒,阴沉着脸,寒声道:“清心殿不是你们的家产,那些茅屋才是。人可以滚,但东西,给我留下,”
最近的弃徒抬头歪嘴,嗤笑道:“呵,拿个鸡毛当令箭,真以为自己是掌门了?”
宁洛漠然地盯着他,低语道:“怎么,我是蜀山掌门,有问题?”
话语一出,那弃徒的怒气瞬间点燃!
他瞟了一眼远处的大师兄与一众弟子,见他们都未曾反应过来,也似乎没人打算上前帮衬,于是心中陡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那弃徒微眯着眼,像看待猎物一般盯着宁洛。
他压低着嗓子,恶声道:“一个臭不要脸的残疾,区区废物也敢教四境的爷做事?还掌门呢,爷这就让你好好清醒清醒!”
话音未落,那弃徒猝然暴起!
他下盘沉稳,腰身发力,力量上涌!
一拳猛地抡向宁洛的脑壳!
这是杀招!
大师兄瞳孔骤缩,一身修为骤然提起,立刻便要上前救援。
只可惜他已经两年没有全力出手了,所以动作也迟缓了许多,根本赶不及援护。
然而。
啪!
拳头并未落在宁洛脸上,反而被一只瘦小的手掌所挡下。
那弃徒甚至没看清宁洛到底什么时候出的手,攻势就已然瓦解。
宁洛神色淡漠如初。
你以为我灵脉寸断,就打不了架了是吗?
我可不是你们这种玻璃大炮啊。
四境的挂哥我都杀得了,更何况是连天骄妖孽都算不上的你?
弃徒面露骇然。
他试图收回拳头,然却发现,他做不到。
没等他反应过来,宁洛的另一只手忽然落在了他的肘部。
紧接着,宁洛双手稍稍一用力。
咔!
“唔啊啊啊!!!”
那弃徒的整条手臂反向折断,甚至断骨戳出皮肉,清晰可见,显得尤为狰狞恐怖。
弃徒痛得嚎叫不止,瞳仁转瞬被密集的血丝所覆盖。
而宁洛却依旧轻描淡写,像是只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随手甩开断臂,淡漠开口:“抱歉啊,下手稍微重了点,毕竟”
“我是蜀山的掌门,弟子都看着呢,本座,也不能给他们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