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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一曲红绡不知数

作者:陈影仔 字数:4372 更新:2023-02-14 07:35:14

第九十七章

第九十七章

话说唐朝实行对外开放政策,长安城里挤满了各国贵胄,有出使的王亲贵族,也有抵押的王子人质。既有高鼻深目金发白肤的西域诸国,如龟兹吐蕃;也有大唐百姓一般相貌的,如高丽新罗。

元宵佳节数月之前,各路番邦子弟便隐隐按捺不住,个个早备得妥妥帖帖,要在佳节一显本事。

原来不知何年有了个传统,元宵节当日,玄宗在华清宫的瑶光楼大宴长安城里的番邦贵胄,无论富贫,须得到场,那才能体现皇帝亲睦异族、友好邦交的诚心与恩德呐!而这所谓的大宴,往往是才艺展示与眉来眼去的重要场所。

然而今年格外不同,惯例的大宴之前,要在大马球场赛上一赛,正经理由是令大家活动活动筋骨。

这样一来,便是上升到国家外交的高度。弱国依附强国,强国结盟强国,关系好的自然结成一对。原来如吐蕃之类的国家强盛些,王孙们也难免魁梧壮硕些,更兼奴仆成群,马匹健壮,大把的人才跳都挑不过来;如米国康国之类的的本就形影单只,又兼多为质子,生就文文弱弱,素里凄凄惨惨,哪有什么心力体力去参加这等体育竞赛。

玄宗可顾不了这么多,他一心想着热闹,勒令大家伙必须得派出一两名选手与其他国家组队比赛。

然而世上并无十全十美之事,难免会有一两个小国孤苦零落的没人理会。尴尬之余,惟有硬着头皮上了,大约是一上场便要被淘汰,但愿莫要过于丢份儿便罢了。

这日热闹得紧,我想南南自个儿在凡间待了十余年,还不得不一年一年过去把自个儿变得老些,牺牲甚大,实是不易。而自古以来,大宴往往好出事故,尤其是展示才艺的大宴。冲着她那份蠢蠢欲动的八卦之心,我也不该拘着他。今年这份热闹,便放她去瞧瞧,自己陪着紫琏便罢了。

岂料紫琏因见南南不在,问过缘故,便对我道:“今日宫中热闹,仙子不妨也去瞧瞧。我在这冷宫惯了,不喜人群,仙子无须挂怀。”

我很是惭愧,这些年里陪着她,也无非是谈些典故轶事解闷。就那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似乎并未对她渡过情关勘破世俗起到什么作用。现下她如此通情达理体贴人情,我怎能自个儿去凑热闹,让她孤零零地在冷宫里受寂寞侵蚀。

转念一想,似乎这等伤情之事旁人纵有其心,也无从下手。如此说来,我也无须自责,更不能辜负了紫琏一番美意。

待我偷偷化作截树枝躲在马球场高台旁的树上,一眼瞥见变作一只喜鹊的南南摇头晃脑地瞅着场中,马球赛已然尾声都要散尽了。

看台上自然是是皇帝妃子,亲眷近臣。

方才比赛的贵胄们台下集合,玄宗笑道:“朕夙喜马球。昔年金城公主出嫁之时,吐蕃来迎,先皇赐使者于梨园亭观球,吐蕃使者提出两国较量。最初他们占了胜场,先皇便令朕与嗣虢王、杨慎交、武延秀等四人与吐蕃十人展开竞技。朕东西驱突、风回电激、所向无前,吐蕃功不获施。”

杨贵妃剥了不知什么果子送入玄宗口内,边道:“陛下乃天潢贵胄,真龙天子,吐蕃横蛮,也讨不到好处。妾身记得三年前陛下与御林军一赛,陛下志气超神,眉目胜画。地祇卫跸,山灵捧靶。众沸渭以纷纭,独雍容而闲暇。”

玄宗叹道:“春风不染白髭须,朕老了。”

杨贵妃以帕掩口,笑着凑到玄宗耳边,道:“陛下老不老,妾身才知道呢!”

我瞥见纯洁的南南颤了一颤,爪子不稳,险些滑将下去。

玄宗又讲了两句话,便推了困乏,携杨贵妃离席。众贵胄自去瑶光楼赴宴。

往年里皇帝在瑶光楼至多坐个半场,为的是要欣赏各路王子的才艺。今年约莫是观看马球比赛已然欣赏过角逐了,连场面都不过,只令夏悼王等随意陪着,好让宾客尽欢。

如此也好,若有个皇帝在场,谁还有心情饮酒作乐,皆提心吊胆规行矩步,生怕一句话说错惹皇帝不快;一个礼做错惹众人笑话。

玄宗一走,筵席间便渐渐热闹起来。大家彼此彼此,猜酒划拳,玩得不亦说乎。席间更命了十来名乐工奏乐,琵琶清音曼妙,也不知几人听得入耳;亦有数名袅娜地舞者作那剑气浑脱舞,浏漓顿挫,也不知几人看得入眼。

我干瞧着实在没意思,便偷偷变作宫女模样,偷偷摸摸混到席间。

那厢射壶的尤是热闹,剽悍的吐蕃王子邙罕断断续续掷了三五十次,急得宽阔额头上冒出豆大汗珠。终于得中,大为得意,道:“这箭壶邪气,本王却也能射中。”

众人皆笑道:“是也,是也。可惜这壶都要被王子射漏了。”

邙罕满面通红,要说什么,却又不好怎的,憋了半晌,吼道:“这破调子弹的是什么?快快住手。”

另一个王子便笑道:“人人皆说大唐宫中好乐师,室折,你精通音律,何不品鉴品鉴?”

那室折乃是久居长安的突厥贵族子弟,正举着一个鎏金蔓草花鸟纹银高足杯,啜一口三勒浆,淡淡道:“米国王子延致弹得一手好琵琶,何不让他奏上一曲,与那乐工一决高下。”

众王孙皆起哄不止,这个说:“米国王子深藏不露,我等孤陋寡闻,竟不知王子原来竟负这等绝技。”

那个道:“延致莫要藏私,快快奏上一曲。我等期聆妙音,洗耳恭听。”

这个又道:“宴席怎可无乐。宫中乐师粗鄙,还是米国王子雅致。”

那个又道:“方才马球赛你便没有上场,这桩事可不能推脱了。”

你一言,我一语,将那位米国王子夸得天上少地下无,哄笑一团,喧闹不止。这些王孙贵胄是铁了心要拿他戏弄,我暗暗皱了皱眉,却不知那位王子如何应对。

宴席间站起一位秀丽文雅的青年男子,拱手道:“延致本无才识,承蒙各位王子错爱。侥幸得师善才乐技。这便投桃报李,献丑了。”

他萧然孑立,文文弱弱,却自然自有一股潇洒气概。兼之容貌姣好,谈吐文雅。不卑不馁,似乎对这等事早习以为常。

乐工便抱了琵琶递与他。

延致接过谢了,转轴拨弦试了试音,低低说了一声:“虽非至宝,亦算难得。”

吐蕃王子邙罕便粗声粗气地问:“你这调不成调,嘟嘟囔囔作甚么呢!”

众贵胄哄堂大笑,险些将楼顶掀翻。栏杆外“唧唧喳喳”一阵,原来乔木上众鸟皆被惊飞,黑压压一片。独独南南那只喜鹊探头探脑地朝楼阁里瞧。

延致安安静静地抱着琵琶,也不多话,指尖调起一个音节,缓缓地弹了下去。

起初纤音弄巧,柔美动人。如花下莺语,听之慵懒,闻之忘俗。席间众贵胄入了神,轻轻在心头和着拍子,皆微笑不语。

渐渐叮叮咚咚,清清泠泠冷冷,犹若月下折梅,湖心看雪。恍恍惚惚,仿佛置身于长寂寥的岩扉松径,唯有幽人自来去。

至后来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如若梧桐夜雨,杜鹃啼血。音至低处,如冰下的幽咽泉流,凝绝不通,滞涩难行。

众人面色沉重,心头出奇的难受,似乎这辈子的伤心事全部堆在一起,只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奶奶的,弹个毬呀弹!”邙罕王子一语惊人。

众人眼前一明,猛地惊醒,各个缄默。

延致收拨当心一划,低低道:“献丑了。”

邙罕扫视众人,仰天大笑三声,道:“改日也到本王府里表演一番,本王决计不会亏待于你,如何?哈哈哈,哈哈哈。”

延致低眉顺眼,只道:“王子厚爱,延致却之不恭。”

众人方又哄堂大笑,推盏联欢。

延致将琵琶还与乐工之后,便孤零零地坐在那里成了背景。便如之前那般不惹人关注,似乎这宴上根本就没这个人,似乎方才技惊四座只是一场幻想。

我欲向他请教请教这琵琶之计,便悄悄凑上前去,打招呼道:“奴婢见过王子。”

延致不动声色地向外挪了一挪,道:“有什么事么?”

我道:“王子来宫里赴宴,怎么连个侍从都未带呢?”

延致道:“小国侍从不懂规矩,不来也罢!”长长的眼睫毛颤了颤,一双晶莹剔透的蓝眸如祁连山上的天空一样明亮深邃。

我心中一动,道:“人家欺侮你,你怎么任人家作践?”一语既出,后悔不迭。

他饮了口酒,轻声道:“米国乃是势弱。小王既是小国之民,惟有任他们戏侮。不任他们戏侮,莫非要他们欺侮米国不成?”

我心里“咯噔”一下,眼见这位俊雅无双的延致王子云淡风轻的模样,甚是过意不去。唯唯诺诺了半晌,也找不出句话挽回尴尬的场面。

延致道:“不必过意不去,小王早便习惯了。”

我听了这话,心里只有更加过意不去的份。平素里十分的伶俐半分发挥不出,只能低头摆弄着衣带。

延致微微笑道:“姑娘找小王,可是要指摘小王的乐技?”

我恍然想起正经事来,急忙道:“万万不敢称‘指摘’,我是诚心诚意向王子请教。”一时情急,混忘了要称“奴婢”。

延致也不在意,轻轻站起,道:“这里喧闹。品鉴乐艺须得找个清静处。姑娘意下如何?”

我道:“那是自然。”

延致便伸出一只手,说了个“请”字,两个人便沿着玉砌雕栏走下去。

我道:“请问王子,习这琵琶有几年了?”

延致道:“这个么,算来也快一年了。”

我愣住,又见他一片赤诚的模样,不由得叹道:“王子天赋异禀,我等自惭形愧。”

延致谦虚道:“哪里,哪里。但不过心诚耳。”

他说得轻松,岂知天底下这个“诚”字,实现的难度系数仅次于“悟”字。人人都晓得要“君子守心,莫善于诚”,可是这“诚”字,又有几人做得到呢!

我这个神仙做了几万年,碰琵琶的时间零零散散累积起来也有几十年来,远远达不到这位延致王子的境界。唉,可叹啊可叹。

一时之间心灰意冷,再不作请教之念,只当是天分所限。

延致见我久久不语,笑道:“你年纪尚小,哪里便能一蹴而就呢?你会不会弹琵琶,嗯?”

我摸了摸鼻子,诚诚恳恳道:“只会一点点,弹几首简单的曲子。”

延致从怀中摸出一本册子来,递与我道:“这是我平日里闲来无事,所著的一本‘琵琶录’,你且照上面揣摩到融会贯通。”

我接过册子,延致又从怀中摸了一把白竹折扇出来,藤缕雪光,篾编银薄。瞧那扇面,似是王羲之的书法。

延致见我呆呆地瞧着扇子,道:“这扇子是男子用的,你若喜欢,我这里还有一把小扇,是个精致些的玩意。”他果然自怀中又摸出一把迷你的小扇来,象牙扇骨精雕细刻,白檀扇面洒金,端的是精贵。

我急忙摇手道:“无功不受禄。你我萍水相逢,哪能受这般贵重的礼。”

延致收回小扇,却又摸出一本小册子出来,道:“这是我从各处善才收集的乐谱。你瞧瞧可好》“

我颇为不好意思地略略翻了翻,见是些稀贵的琵琶谱,称谢收了。

延致笑道:“这可是我最后的宝贝了。可莫要再盯着我瞧了。”

我闻言一愣,不由自主地想道,他自怀中取了一样又一样宝贝,也不知到底装了多少。我且使个透视的法术,悄悄地瞧上一眼,小心些便是了。

主意打定,悄悄见了咒语,偷眼向他瞧去。未想到延致见我仍是呆呆愣愣地瞅着他怀中,折扇一“嗒”,顺手在我发髻上轻轻敲了一下。我却于此时瞧得清清楚楚,只见他外袍下面束了一条精致的玉带,眼熟之至。心神恍过,乍然想起紫琏被打入冷宫之前的一起旧事。

那时杨贵妃尚在兴庆宫居住,玄宗正去了华清宫视察。元宵节过后某日,杨贵妃也不知几时丢了玄宗御赐的玉带,说是于阗进贡的白玉蹀躞带,珍贵得很。

杨贵妃死活闹着要搜宫,各宫妃嫔因她得宠,少不得忍让一二。一宫一宫细细搜了,闹了个人仰马翻。

紫琏早便闻说了,遂命阖宫秉烛开门相待。一时搜宫的宫女前来,紫琏故意问所为何事。

那带头的姑姑仗着杨妃的势,平素里是傲慢惯了的,兼两宫不和非一日两日,只恨不得鼻孔朝天,一句话也不好好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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