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第七十二章

一座小亭子，一张大桌子，师徒四人闹得不亦乐乎，也不知何时开的宴，但闻语声不断，杯盘交接。谈笑声、起哄声、呼喝声、嬉闹声此起彼伏，唯有旃檀佛祖饮了两杯素酒，便闭目养神，静坐不动，看起来对眼前欢闹充耳不闻，却似融于其中。

正当我隐隐不耐，嘀咕净坛胖墩是闲着没事干才搞了个聚会之时，悟空忽的放下酒杯，从怀里摸了一个方方正正的木盒出来，对旃檀佛祖道：“哎，师父。我带了个东西给你。”

我精神一震，瞧那木匣方方正正，花纹镂刻精致，尤为惊奇的是隔着酒香菜香竟还飘过来阵阵淡雅清香，定非凡品。那盒中之物，也不知是如何珍贵。

我盯着悟空手里的匣子，心中一阵感慨。想当年翻天覆地猖狂无畏的小猴子也知道给师父送礼了，真真是人心多变，世事无常。

行酒令的两个安静下来，旃檀佛祖缓缓睁眼，饭局上八只眼睛齐齐望着那木盒，一瞬间无人出声，看来师父连着两位师弟都觉着大师兄送礼乃是破天荒。

旃檀佛祖望着木匣，嘴角绽出一丝笑意，如异花初胎，道：“你要送我什么？”

悟空笑了笑，起身走了两步到师父跟前，晃悠悠道：“闻说四海之内有至宝可逆天改命，名曰结魂灯。持此灯可收集灰飞烟灭者魂魄碎片，久而乃活之。”他将木匣子递与师父，望着他：“师父的心里藏着一个人，朝思暮想，念念不忘。”见旃檀佛祖平静的面色被打破，悟空笑了笑：“我偶然得到此物，送给师父。”

悟空向旃檀佛祖走去之时，净坛胖墩呆若木鸡，面相本就不善的金身罗汉似乎脸色更加难看了些，我便觉着事情有些不妙的兆头。待到悟空话说完，旃檀佛祖瞅着木匣子不住颤抖，周身佛光也跟着不稳，我便觉着，事情真真是不妙了。

原先在凡间，我也算是修了一段佛，对释家之事知道一些。闻说原先修佛之人虽是禁欲，却是不禁婚嫁的，道士的老祖宗也娶过两门妻室。只是后来不知怎的和尚道士都不准娶妻了。心思转了几转，在神仙中，似乎，似乎从未听说过佛门弟子有过情爱纠葛的。自然，便是当真有过也是遮遮掩掩不为人知。只是，只是佛家不准情爱，倒是表面上的规矩。

我犹犹豫豫地瞧着旃檀佛祖失魂落魄的形容，心下大是困惑。莫非世道真是变了？如来当真开明了？

我还眼巴巴地瞅着旃檀佛祖是否要收下悟空这份大礼，岂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小小的亭子不知何时又挤进来两人，其中一人委委屈屈道：“师兄，这结魂灯可是他拿去的，当真不是我监守自盗。”

我一阵恶寒，原来那两人正是椋茗与椋缪。方才说话那个，正是对他师兄死心塌地死缠烂打的椋茗。我已许久未见椋缪，见他容颜如昔，只是清减了不少，此时双眉微蹙，凝神望着悟空。

我一颗心砰砰直跳。早些年我问过三生老头，据说这结魂灯原有三盏，一盏毁于战火，一盏藏于地府，一盏藏于战族。后来悟空大闹地府，仁圣大帝与同僚长生大帝一商量，觉着地府安保不够，便移于仁圣宫藏了。当初连宋用的那盏，便是借了长生大帝的面子。

为这结魂灯是逆天之物，眼红者甚众，往往引起一番血雨腥风，故而每每出世，皆被视为不祥之兆。仁圣宫定是把结魂灯藏得紧紧，缘何以被悟空盗了？

椋缪向前一步，对悟空道：“这结魂灯乃是本门之物，望大圣奉还。”

悟空转身把木匣子塞入怀中，笑嘻嘻道：“这宝贝已然姓孙两百三十年了，怎么还会是你们家的？”

椋茗怒道：“还要抵赖！你这游手好闲的猴头，分明是你偷了本门圣物。”椋缪倒是不动声色，双目锁定悟空，蓄势待发。

忽然之间凭空又出现两人，原本狭小的空间登时逼仄起来。我一打量，原来又是老熟人。白衣飘飘的那个，正是许许多多年前试过小猴子功夫的长生大帝，身形单薄，瞧着也不像娶了妻的模样。由是想到，远古众神留存至今的大多单身，莫非是因为节欲的缘故？

另一个黑衣森森的是地府管事冥意，说来算是长生大帝的亲信，我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长生大帝负手而立，神色肃然。冥意神情冷冷，恭恭敬敬站在他身侧。悟空松松垮垮站在旃檀佛祖旁，他师父神色已然平静，同着另两位徒弟瞧着四位不速之客。

四个对四个，只是不知旃檀佛祖会不会秉公办事，帮着来捉贼拿赃的四个神仙而大义灭亲？不知两个佛门师弟会不会为了师兄与仁圣宫对立？长生大帝似与悟空的授业师父有什么瓜葛，也不知他会不会手下留情、心慈手软？冥意和悟空有旧仇，怕是要找他拼命。

悟空呢，定是不会把结结魂灯交回去。他自小争强好胜，也不知这么些年脾气改了没，会不会第三十六计？

唉，大家都是熟人，且不说我不能帮，便是想帮也无从帮起。自我有灵识起，从未学过一招半式的修为攻击术，连个趁手的兵器都没找过。我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徒徒修炼了两辈子却只会防御的悲哀。

眼见局势似乎愈发紧张，我忽地想起穆迪上神来。别人若是在他的地盘打他的客人，似乎面上挂不住？

一晃神间，穆迪上神竟真如我所期待般现身亭中，不禁使我感激涕零。他一来，果然要抓贼的四个神仙有些讪讪的，其中尤以长生大帝表里不一。

穆迪上神朝长生大帝拱手拜了两拜，道：“长生大帝光临寒舍，使蓬荜生辉。小神有失远迎，还请见谅。但不知帝君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小神能尽绵薄之力，也是三生有幸。”

我晕头晕脑地听穆迪上神客套完，他似是要许长生大帝在此为所欲为？

穆迪上神又向那两位拱了拱手，道：“许久不见仁圣大帝，但不知两位高足来此，可是有什么公干？这几位皆是我请来的客人，若是两位瞧得起珍味宫，我当即吩咐下去再置酒席宴请两位也便是了，何必巴巴地站在这小亭子里，平白气闷。”

我心里暗暗地想，饕餮一族本性贪婪，他儿子独苗痴情，他与净坛胖墩是忘年莫逆之交，吃功了得，想不到如此圆滑事故。

长生大帝朗声道：“此番不请自来，原是我们的过错。然而此时关系重大，椋缪，你且将结魂灯失窃一事，向穆迪上神说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