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直愣愣地瞅着连宋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下也很不好受。
连宋呆了一会儿,垂着头,慢慢走出了御马监。
我心想,我能做什么呢?去追他,这实在不符合情节发展。思忖了一小会儿,便向御马监内里去了。不知小猴子跟长生大帝怎么样了,他年纪还小,可不要吃了什么亏。
行至跑马场,见到两条身影缠在一起,正是难分难解。
我抑着烦恼的心思瞧了一阵,只见长生大帝招数变化多端,远交近攻,天上地下,道袍翩翩,甚是好看。
他这是要试出小猴子的路数,可惜小猴子打了半天,棒影眼花缭乱,实是看不出什么章法。
我估摸着长生大帝把他毕生所学招数都使完了,才朗声向小猴子道:“你本事确实大得很,咱么来日再战。”言毕不待小猴子回复,便一个旋身,轻飘飘地飞到我面前,冷冷问:“连宋呢?”
“走了。”我想了想,跟连宋闹别扭终究算是内事,不能让外人瞧笑话,便言语平和地补充了句:“许是有什么事。”
余光瞄到小猴子飞过来的身影,顺便赠给他一抹微笑。
长生大帝目光像锥子一样扎在我脸上,像是要用气势逼迫我显露原型。我坦然受之,任他瞧了半晌,道:“大帝这般瞧着我作什么?莫不成刚欺负完小猴子,还要欺负我这个凡人不成?”
“我没你这般小心眼。”他甩下这句话甩袖招云飞走,徒留下猛烈的气流几乎将我贯倒。
我狼狈地退了好几步,小猴子急吼吼蹦过来欲扶我,见我自己站稳了,上蹿下跳道:“那厮甚是可恶,仗着本事大欺侮你。姐姐放心,老孙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我瞧着小猴子恢复了原本身量,毛茸茸的脑袋乱糟糟像个草窝,就顺手帮他捋了捋毛,道:“他小心眼,咱怎么能像他一样小心眼。再者他大限将至,咱么让让他,算是敬老了。”
端详了小猴子的面容,沉吟道:“姐姐曾学过看相,你这形容是个有福的。”
小猴子本不耐烦姚拨开我的手,闻此言又喜得眉开眼笑,忙问道:“此话怎讲,还望姐姐教导则个。”
我昔年确实蒙折颜提点,对面相之事略懂一二,要哄哄这个小猴子倒还算凑合,当下从天罡讲到地煞,又从地刹絮到五常,一番长篇大论下来,说的是口干舌燥。
岂料小猴子听了半晌,似笑非笑,似懂非懂,问道:“老孙虽不通人事,倒也听过几场法会。姐姐这话耳熟得紧,老孙倒不晓得还能与面相扯上关系。”
我拍着他的脑袋,语重心长地道:“天下各道,俱为一体。正所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追本溯源,皆是殊途同归罢了。”
顿了顿,又问道:“你是在哪里听的法会?”
小猴子转了转眼珠,道:“老孙也不知是哪里,便是遇到了,混进去胡乱听听罢了。”
我重重地敲他脑袋,道:“你莫要瞒我。定是人家不准你说。”
我只是诓他一诓,不料小猴子急了,一把拨开我手,躁道:“老孙没哄你,你不信老孙便罢了。”
我自然不想让小猴子急眼,方才论了半天的道法,可是作铺垫的,当下安抚他道:“我信你,信你好么。”
小猴子方平静下来,只是不说话。
我想了想,斟酌道:“你面相虽好,命中却是有个大劫,须小心为妙。”
小猴子笑道:“谁命里能一生顺遂?尤其是修仙的,总不过要受些劫难。”
我便问道:“你也是修仙的么?”
小猴子摆摆手,道:“老孙修的是长生不老之术,没什么修仙不修仙的。“
”那你上天来做什么?“
小猴子目光一亮,道:”老孙常闻说天上怎么怎么好。上来做官威风一番。“
我摇头叹道:“神仙可不是好作的。”
小猴子兴致来了,好奇地问:“此话怎讲?”
我见机会来了,酝酿了许久的话终于得诉,当下敛容正色道:“须知事无规矩则不立,九重天的规矩是最烦人的。我这里讲得再多你也听不下去,只须牢记一句话,小事可惹,大事莫粘。切记,切记。”
小猴子闻言大笑,道:“原来是这么句话,老孙记住了,记住了。”
我略略欣慰了一些,料想凭他的本事,是没人敢惹的。但要他不惹别人,便不出什么差错来。又念着连宋还在生气,我若是真这么和小猴子再混下去,着实是没心没肺了一些,当下向小猴子辞别,出了御马监,向太和宫去了。
我是这么琢磨的,连宋平常有事没事总要到太和宫里与东华杀两盘,今日受了我的气,大概是要寻个事物发泄一通,下棋,自然是不二物选。然而若是真见到他,我又能说些什么呢?总不能找尴尬去罢!
我一路想着,眼看着都瞅到太和宫的飞檐了,却还未想出些什么话要说。一时情急,又想道,既然无话可说,我作甚么要去寻他?于是折身便回,愤愤行着,忽见前方折颜怡然自得踱步而来,老远便唤我道:“小长依,要到哪里去?”
我也不知自己要到哪里去,便回道:“到去处去。”
折颜行至跟前,便唠叨开来:“我本是去找连宋,他小子居然不睬我,真真是太过分了。我晓得他要避着争宠的嫌疑,可这九重天嗣位之事与我有甚么相干?无非是白家那丫头与我交好罢了,他竟是对我半理不理,一心要成全他闲散公子的名声,倒牺牲了我这个老朋友。”
我随口道:“他不理你也罢了,东华帝君不是很闲么?你找他玩去罢。”
折颜便摆出一副“这你便不晓得”的形容,神神秘秘道:“东华那小子一张脸僵得像冰冻似的,哪有连宋整日里眉开眼笑惹人喜欢。与东华对弈一回,总觉着有些折寿,哼,也只有连宋那小子受得了他!”
我问:“那你怎么还来找他?”
折颜咳了一声,道:“他整日里闭门不出,难免寂寞。我过去陪陪他,尽尽老朋友的本分。”
“你倒是很善良。”我很是中肯地评论,又道,“那我便不打扰你尽老朋友的本分,请罢!”
折颜朝我一点头,抬脚欲走,我忽然想起什么,在背后对他道:“真真是太过分了?”
折颜止住步子,转过身瞧着我。
我不怕死地继续道:“你也是,受了气还要跑到九重天上来憋屈着,真是辱没了上神的风范。”
折颜不动声色,旋开手中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我瞅着那花哨的扇子道:“这时候还有心情摇着人家的扇子,你倒是好脾气。”
见折颜似是没什么反应,我便继续道:“回回便是这样,他去找酒肉朋友花天酒地,你来找旧交下闷棋,太没志气了些!”
折颜袖了扇子,凑上前道:“那小长依,你说怎地?”
我便道:“咱们去你岛上吃桃子去,我跳舞给你看,不信他能沉住气。”
折颜思索了一阵儿,为难道:“若是被连宋知晓,怕是日后不肯站在我这一边儿。”继而斩钉截铁道:“我倒也很想看看他气急败坏的形容,走走走,咱们快走。”
我尚弄不清楚折颜所说“他”是连宋还是白真,便被拉着飞起,到半空中,正见连宋到太和宫去,便有些踯躅,问道:“咱么要不要知会连宋一声?若他寻不到我,定会着急的。”
折颜哈哈笑道:“要的便是这个效果,你当我瞧不出来他正和你置气么?”
我颇为不好意思:“哪里哪里,是我无理取闹了些。”
折颜斜睨我一眼,道:“你也忒没志气了。罢了罢了,晚些我使人透信儿给他,如何?”
我自然忙不迭地点头。
折颜挂上志在必得的笑容,许是憧憬着白真吃醋的模样罢!我却一时心神恍惚,与连宋的纠纷便如一场幻境,现下想起,实是觉着不妥。有些痛恨自己这变幻莫测的性情,眼看着要到十里桃林了,方才强打起精神,预备着不能空来一场。盘算了桃林各品种的桃子,哪种桃子最珍贵呢?
注:南极长生大帝,又名玉清真王,元始天尊第九子。